一听他要以舍弃身份来要挟,定国公顿时便勃然大怒。
“你这个逆子!你这是在威胁谁呢?!定国公府是你想走便走的?!老子今天就把话放这!人你要娶就娶,聘礼我一分都不会出!商议婚事让我出面你也想都别想!”
说完以后定国公喘着粗气又看了邱雁一眼:“你也不准!!!”
看着定国公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邱雁忍不住唾道:“老头子跟谁喊呢?!”
骂解气了以后,她又将目光转向了神色黯淡的小儿子,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你爹他也就是一时气话,你放心,他断不会这般绝情不管你的。”
“只不过景知,你当真想好了,要娶清漪为妻,与她一辈子都在一起?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
邱雁把话说完以后,亲眼看着李景知神情郑重地点下了头。
他那双曾经因才华而熠熠生辉的眼,如今却盛满了对叶清漪的情。
他语重而有力,似乎早已经对答如流,半点都没有思考,说出了那个他许久之前就已经做下的决定。
“母亲,我想要娶叶清漪为妻,想要与她在一起一辈子。”
这一瞬间,让邱雁神情恍惚。
她好像看到了五年前,那个让她都忍不住为之骄傲的小儿子。
一样的坚定自信,一样的意气风发。
邱雁眼中闪着泪光,最终点头应下:“好,母亲答应你,择日便去叶府登门拜访,为你提亲。”
得到承诺的李景知终于笑了出来,他谢过邱雁以后,转身拿起那个还没有被他完全的绣品,向自己的母亲请教。
邱雁笑着同他耐心的讲解。
“你从这里开始针脚就走错了,得先这样......”
月亮悄然攀上枝头,烛火跃动间,是邱雁耐心地一点一点教着李景知刺绣的技巧。
在他被一不小心扎到手的时候,屋内响起阵阵欢声笑语。
一室温馨。
......
叶清漪从定国公府出来以后并没有着急回府,她去了趟大理寺,陪着叶世泽处理完公务后才与他一同回去。
父女俩刚下了马车,就见府中有人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见到叶清漪也在的那一刻,那人的话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要不要接着往下说。
叶清漪见状蹙了下眉,心中稍微有些反感,这让她有种,把她当成外人的感觉,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的,她不喜欢。
于是她上前一步板着脸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赶快说,在这里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这人叶清漪眼熟的紧,似乎是在方月梅院里伺候的小厮。
想来是她们母女被禁足起来也起了什么幺蛾子。
那小厮听了叶清漪的话后依旧在犹豫,叶世泽见状也心生不满:“究竟是什么事?”
“老爷......方姨娘同二小姐今日一整日都没有进食,说是老爷若不肯见她们母女俩一面,就要活活饿死在屋里......”
叶世泽一听当即便跑了出去:“真是胡闹!!”
目送着一帮人远去,最终只留了叶清漪与栖枝站在了原地。
夜间起了凉风,而叶清漪就这么站在风中迟迟不肯进府。
里面似乎响起了方月梅与叶轻杳的哭声,她搁着老远都能听到她们母女的哭诉,当真是痛彻心扉。
“老爷!!妾知道错了!!妾今后肯定好好待大小姐,妾一定将她视作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妾发誓,妾若再对大小姐起半点坏心思,妾就不得好死啊老爷!!”
叶清漪听后忍不住冷笑。
当年她生母死后,方月梅也说了同今日一模一样的话。
屋内又响起了叶轻杳的哭叫声:“是啊父亲!我也是您的骨肉!您为何就不能也疼疼我呢?!!您一直都在偏心长姐!!”
叶清漪越听越忍不住想笑,最终竟然笑出了声。
她这傻妹妹,等她母亲也死了,她便也能得到父亲的疼爱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喧闹声已经没有了。
隔着空荡荡的院子,叶清漪看见先前用来锁着她们母女俩的锁链,被人从门上拿了下来。
那一瞬间,叶清漪的手脚变得拔凉,心跳也跟着漏了半拍。
看吧,她受的那些委屈,在装可怜面前不值一提。
她不止没了母亲,连父亲都要与别人对半分。
夜风下,叶清漪抬手抹了把眼泪。
栖枝陪在她身边,心疼地开口:“小姐......要不咱们先进去吧,小姐当心在冷风下哭伤了眼睛......”
“进去?进去做什么,打扰他们一家三口的雅致吗?”
叶清漪哽咽的话听在栖枝的耳中一样的难过。
只有从小陪在叶清漪身边的人,才知道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苦。
小丫鬟不敢说话了,她嘴笨,说多错多,若是叫小姐更难过了,她会自责一辈子。
“那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啊......?”
是啊,她们能去哪呢?
想她叶清漪,偌大的邺京城,竟然连个友人都没有。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能想到李景知。
但眼下三更半夜的,她怎么能去定国公府?
“去映月楼吧。”
既然见不到李景知,去不了定国公府,那么待在定国公府开的映月楼,也是一样的。
故地重游,走在这条路上,叶清漪不可控制的想到了初见李景知的那天。
那日夜里,天上下着雨,她彷徨无措的躲着身后的追兵,慌乱间,是李景知朝她伸出了手。
没想到从她将手搭上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受克制的,将这一整颗芳心,全都交给了李景知。
叶清漪进映月楼的时候早已轻车熟路,她单独包了一个屋,命人备好了一整桌的酒菜以及陈年佳酿。
今夜,她要在这里不醉不休。
在叶清漪主仆走后,叶世泽才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带着满身的疲惫,同手下人问道:“大小姐呢?”
那人被问得一愣,随后又朝身后人问道:“是啊,大小姐呢?你们可有看到大小姐?”
“没有啊......”
这叶府上下,竟没有一人,关心叶清漪究竟去了哪里。
......
“小姐!您不能再喝了!小姐!!!”
栖枝看着满地的酒壶,眼睛急得泛红,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是映月楼的掌柜的,见到屋内的狼藉,立马招呼来了手下人。
“快,去一趟定国公府,告诉小国舅一声,就说叶姑娘在咱们映月楼醉的不省人事了。”
映月楼的人来定国公府传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后半夜了。
整个定国公府上下一片寂静,半点光亮也没有,只能听见蝉鸣与耳畔吹过的风声。
那伙计见状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上前打扰人家的休息,更不知道,那叶大小姐在这小国舅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如此份量,值得他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
但这毕竟是掌柜的交给他的任务,他只是个给人打工的,也不好违抗上头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
许久后,一直看着大门的那两个小厮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谁啊!三更半夜扰人睡觉!”
映月楼的伙计见状连忙迎上前:“二位兄台!我是映月楼的伙计,奉我家掌柜的命令,来告知小国舅一声,叶大小姐叶清漪她在我们那醉的不省人事了!”
那俩小厮闻言瞌睡瞬间被一扫而净。
外人不知道,但定国公府的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先前叶清漪在时,李景知对她的重视程度可不亚于定国公对定国公夫人。
这要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没去通禀,那大才女当真出了什么事 ,李景知不得要了他们脑袋!
因此这俩小厮一听这话,也不顾什么时候不时候的了,连忙掌灯拔腿就往朝霞苑跑。
出乎人意料的是,其余的院里都已经万籁俱息,但朝霞苑尚有一屋灯火通明,定睛一瞧,那不正是李景知的房间吗?!
彼时的李景知仍在点灯熬油地往那团扇上面绣花样,经过他将近半日的努力,终于能完整地将想要的图案绣出来,如今已经大致完成了。
他揉了揉有些昏花的双眼,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就说,区区一个刺绣,那不手到擒来?!
李景知正想躺下休息,门外传来听风急促的话语,似乎刻不容缓:“少爷不好了!方才来人说,少夫人醉倒在映月楼!”
李景知瞬间惊坐而起:“什么?!”
他登时也不管什么伤不伤的了,拖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身体,二话不说从床上爬了起来,立即穿衣提鞋往外走。
见他出来,听风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跟在他身后。
“少爷,您能行吗?”
李景知咬着牙嘶声道:“无妨,区区十大板,还不至于让我矫情到......”
受过杖刑的地方因为他的剧烈运动而产生了强烈的灼痛感。
李景知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改口:“......我能忍。”
主仆二人连夜架了马车往映月楼赶去。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掌柜的立马便带人迎了出来,见了李景知着急的样子,掌柜的心中立马就有数了,也顾不上说些寒暄的客气话,忙引着他去了叶清漪所在的地方。
跟着的所有人都已经识相地退了下去,独留李景知一人站在门前。
里面时不时地有栖枝带着哭腔的劝阻声响起:“小姐......奴婢求求您别喝了......!”
叶清漪显然醉的不轻,口齿都已经不甚清晰,拼拼凑凑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景知听在心里满是酸涩与心疼。
他太过了解叶清漪了。
这姑娘平时坚强的要命,遇到委屈都默默地憋在心里不肯说,但若是积压的太多太久,任谁都会承受不住,最终建立的保护自我的屏障就分崩离析。
他从未见过,叶清漪同谁诉说过委屈。
也从未见过,她借酒消愁的模样。
明明早上从定国公府离开的时候人还好好的,那问题怕就是出现在这之后了。
李景知定了下心神,上前推开了门。
这一眼,叫他久久刻在了心里。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酒壶零落满地,小丫鬟跪坐在地上满目通红,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眼泪,而她身边,正坐着一个人,不,那已经不算是坐着了,而是半靠躺在座位上,身子歪歪斜斜,似乎没有了筋骨一样。
叶清漪眼看着就要从椅子上滑落,身子堪堪地挂在那里,发丝凌乱,鬓边早已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打湿,头发黏糊糊的贴在脸上,嘴角满是酒渍,眼神定在一处却没有聚焦。
这间屋子靠着凭栏,窗边没有遮挡,是一处观景的好地方。
此时风起月悬,吹拂起她纯白的衣袂,飘带随风四起,借着月色,有种破碎朦胧的美感,叫人误以为是步入了仙境。
倘若忽视掉她早已醉的迷离的模样。
栖枝最先注意到这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惊愕不定时是她脱口而出的呼唤:“小,小国舅?!”
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李景知。
谁能想到三更半夜的,还能惊动到他过来?!
而李景知倒是要比她淡定一些,他心平气和地走到了叶清漪面前,弯腰蹲下同她平视。
“栖枝,你先下去吩咐伙计送碗醒酒汤过来,这里有我照顾。”
栖枝尚且犹豫:“可是......”
李景知自是直到她在担心些什么,栖枝看不上他,他又不是傻子,早就感觉出来了,这小丫鬟不信他。
“你放心,本国舅从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李景知都这么说了,倘若栖枝再这样下去,今天晚上怕是要留宿在映月楼了。
于是她咬咬牙,转身就往外跑。
只要她动作快一点,哪怕李景知当真动了坏心思也来不及!
栖枝走后,屋内重归寂静。
李景知就这么蹲在叶清漪的面前,同她无声对视。
半晌后,是叶清漪突兀地轻笑声,经过酒意的熏染,让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娇憨。
她缓缓凑到李景知近前,嘴唇微张,眼看着就要亲上时――
她却伸出双手缓缓地攀上了李景知的肩,如同一只魅惑人心的狐狸,眼尾泛红上扬,无声之中勾动了李景知的心。
“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没想到李子哥哥竟然这么正人君子――”
对视中,是李景知下意识的吞咽与上下滚动的喉结。
在她面前,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是怕吓到她,装出来的罢了。
他眸色幽深,拿下了叶清漪手里的酒壶,随后挑眉看了她一眼:“真醉了?还是装醉。”
叶清漪轻轻地将头靠在了李景知的肩上,下意识蹭了蹭:“区区一二三五八......坛酒,我怎么可能喝醉!”
李景知:“......”
得,数都不会数了。
李景知艰难地忍着伤痛从地上站起来,一把将叶清漪打横抱起,最终带着她坐到了一旁的躺椅上。
月色下,叶清漪将头靠在了李景知的肩上。
“我不是都说了让你好好在家里躺着,你干嘛不听我的话,现在就开始不听话了,以后岂不是要上房揭瓦。”
李景知被她这番话给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大半夜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喝酒,人家都找到我头上来了,我若是还不过来,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叶清漪闻言却娇声反驳道:“我父亲都不管我,你还管我干什么。”
此话一出,李景知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今日叶清漪是因为什么借酒消愁了,兴许同叶世泽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故作不经意间问道:“叶大人难道因为你今日来找我,所以对你发火了吗?”
叶清漪听后嘴一瘪:“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他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是他,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我就是个多余的!!!”
说着说着,叶清漪趴在李景知的肩头哭出了声。
借着酒意,她可以肆意发泄,她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大声的哭出来,她可以不管不顾,可以任性妄为,可以不再受外界的约束,可以重新做一次,被她藏起来的那个自己。
“怎么办啊李景知,我好想我的母亲啊......”
叶清漪的哭声反复地萦绕在耳边,一点点刺痛了李景知的心。
鬼使神差的,他一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脊,一边柔声道:“只要你想,今后我的母亲便是你的母亲。”
叶清漪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听到这话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着李景知满脸都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