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虚拢在他淡色的唇瓣上，他终于动了动嘴唇，清越的嗓音在耳际浮沉：
“好久不见。”
第2章 坠落
沈星陌没想到她会在走廊与从野狭路相逢。
确实是挺久没见了。
两年前，从野大学毕业之后赴海外读研，最近刚学成回国。
他们私下全无联系，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从家为他举办的欢送宴。
不过。
他还真是一丁点儿都没变。
隔了几秒，沈星陌收回视线，利落丢下三个字：“跟我来。”
-
沈星陌领从野回到包厢。
由于身高差，她头顶堪堪到他的下巴。
在服务生为他们推开门的瞬间，众人一下就瞧见站在她身后的从野。
本来就热闹的氛围旋即变成沾了水的油锅。
齐纵见到从野，张开双手热烈迎接：“兄弟，来啦！”
从野抽出原本插在口袋的手，站在原地，朝齐纵挥了挥。
这群家长见到从野的态度比齐纵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野和他父亲一样，从小到大，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
人人都喜欢他。
沈星陌从他们谈话中得知，从野从海城赶来，是特意过来参加这趟饭局。
那他还真够给她爸面子的。
“小野，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呢，喏，你就坐沈星陌旁边。”沈宏彬如预料之中得开心，亲自为从野倒了一杯玉米汁。
沈星陌站在边上腹诽。
让她敬了一圈酒，却给从野倒玉米汁，也不知谁才是他亲生的。
从野笑着接过沈宏彬递来的饮料：“谢谢叔叔。”
他的笑容恣睢坦荡，面对家长问候游刃有余，自信和张扬永远写在脸上。
他落座的时候，沈星陌自然地别过头，与他视线相接。
从野像是不经意才把眸光对向她。
他的眼睛深邃，灯光下浅色瞳仁像两颗玻璃珠子，清澈剔透。
沈星陌朝他点了点头。
算是勉强回应他刚刚的那句“好久不见”。
灯光虚浮在从野的鼻尖，扬起的长睫为眼底掩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然后他闲适地勾了勾唇角。
朝她笑了一下。
之后两个人各吃各的。
齐纵和从野从小到大关系都铁，他一直越过沈星陌跟从野聊天。
如果不是沈宏彬安排她夹在两个男生中间，沈星陌很愿意和齐纵调换位置。
毕竟她现在心情复杂，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在双方家长的认知里，沈星陌和从野应该还同小时候一样亲密，至少也是偶尔会联系的朋友。
其实他们早就已经形同陌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饭桌上的欢声笑语从未间断过。
沈星陌周身仿佛有一层透明薄膜将她覆盖住。
纵使表面上云淡风轻，她的心思却不在这场饭局，思绪一直神游在混浊的半空。
就在这时，手机一连震动了好几下。
沈星陌有所期待，她还寄希望于这是季泽姗姗来迟的解释。
沈星陌从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后扫了一眼。
她不可避免地感到失望，因为消息不是季泽发来的，是朋友林洛琪。
看清消息内容的那刻，她的视线蓦地凝注在那。
七七牙：【宝！你赶快来世嘉广场！！！】
七七牙：【我看见季泽和一个女生单独在一起吃麦当劳！！！】
七七牙：【季泽还给那个女生递纸巾！！！看起来就不对劲！！！】
七七牙：【jpeg.】
沈星陌点开原图。
照片拍摄角度刁钻，只抓拍到了季泽的半张脸，那个女生坐在季泽对面，背对镜头。
看上去是个娇小的女生，扎了个丸子头，露出的那小截胳膊很细，瘦瘦小小一只。
这张图片像素虽然模糊，却足够能让她辨认出照片里的男人就是季泽。
照片里，季泽拿着纸巾的手悬在半空，他的嘴角扬起，看样子是在笑。
他几乎没有对她这样笑过。
看见他扬起的唇角，沈星陌气血上涌，脑海中轰隆隆不停作响。
一直紧绷的那根线顷刻间断得彻彻底底。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有事。
――和别的女生单独见面，并举止亲密。
情绪在刹那间外泄，沈星陌握着汤匙的右手蓦地一松。
匙柄砸在陶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玎玲哐啷。
这一声把沈星陌的理智拉回来几分。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弄出的动静不小，因为半桌人的目光都循声聚焦在她的身上。
沈星陌定了定神，连说了好几声抱歉。
她在别人面前向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今天真是诸事不宜。
沈星陌努力掩住翻涌的情绪，低下头。
眼前却落了一双指骨分明的手。
手指修长，掌纹清晰，血管脉络微微凸起，流畅划过整个冷白色手背。
从野往她面前推了一杯沏好的乌龙茶。
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对她说：“喝口茶，冷静一下。”
乌龙茶冒着袅袅热气。
沈星陌说了声“谢谢”，抿了一口。
半分钟，她的心情犹如搭上一辆过山车。
还是三百六十度反复旋转的那种。
如果说收到季泽的信息时她失落成分居多，从林洛琪那里得知他爽约的真相时，她真的无法忍气吞声。
沈星陌受不了被人敷衍或是欺骗。
更何况这人还是她的男朋友。
思及此，沈星陌只觉喉咙在冒火，又连灌下去几口茶。
她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异性朋友，让他轻易鸽了和女朋友的约会，只为了跟她单独吃个麦当劳。
除非那人是他的妹妹，她或许能勉强接受。
季泽的妹妹季茗她认识，上个月才见过，无论是头发还是身形，她和照片里的女生根本对不上。
这事论常理，论感情，沈星陌都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星陌没来得及回复林洛琪，那边大概以为她没看手机，直接拨过来了个语音电话。
她快速摁掉电话，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
远行星：【我看到了，在饭局，不方便回电话。】
远行星：【林洛琪，给你个忠告。】
远行星：【你该换手机了。】
七七牙：【……】
七七牙：【救命，这是重点吗？】
这不是重点，但沈星陌不知道她该回复什么。
千言万语都无法精准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那边林洛琪的短信轰炸一直没停。
林洛琪一直不喜欢季泽，觉得这人性格阴沉，对沈星陌也不够温柔，巴不得他们早日分手。
七七牙：【宝！你现在过来世佳广场，我们去撕他们。】
七七牙：【你要是现在不过来那我就上了！！我不能忍！！我气死了！】
七七牙：【来不来啊】
沈星陌盯着屏幕，若有所思。
要去吗？
当然要去。
忍气吞声不是她的个性，不管季泽出于什么目的爽了她的约，她都要当面把事情问个清楚。
沈星陌抬头，眼神迅速在包厢里扫荡了一圈。
这会儿饭局已接近尾声，所有人都搁下了筷子，单纯在喝酒聊天。
如果她起身告辞应该也无伤大雅。
沈星陌回复林洛琪：【我现在过去。】
发完信息，沈星陌绕到沈宏彬和陶千荷身边：“爸、妈，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回寝室一趟，你们慢慢吃。”
沈宏彬正和从远哲大聊特聊货币经济，回过头问：“怎么了？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
沈星陌当然不可能把实情告诉他，随口扯了个理由：“琪琪让我带个东西给她，有点急。”
沈宏彬估计是喝多了，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带什么东西啊？这么晚了，你自己过去吗？”
“嗯。我打车。”
陶千荷也不赞成她独自离开：“听你爸的，都这么晚了，回什么学校，明天一早让小王直接送你去上班。”
沈宏彬喝酒后嗓门嘹亮，像自带扩音喇叭，一桌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沈星陌不自觉捏起手指，但言语上态度坚决：“真的是急事。”
她不明白沈宏彬平时挺好说话一人，为什么这次非不让她先走。
气氛瞬间凝固。
边上的从远哲笑了笑，替沈星陌解围：“也许孩子真有急事，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现在结束吧。”
“不用不用。”沈星陌连忙摆手，“叔叔，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你们归你们聊，我叫辆车很方便。”
“我们主要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晚上打车不安全。”
毕竟最近本地电视台刚播报了一起年轻女生坐网约车被骚扰的新闻。
沈宏彬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他太了解自己女儿的个性，说一不二，犟得很，劝都劝不听。
沈宏彬最终掏出手机，还是妥协：“算了，我打个电话让小王现在过来接你。”
沈星陌摇头：“……真的不用。”
她原本真的没想弄出这种骚动，也不想让家人为了她提前离席。
她的目的地也并不是学校。
正想如何推掉，一道悠然恣意的声音落下：
“我送她吧。”
辨别出声音的主人，沈星陌往声源方向望去。
就这样迎上了从野的目光。
他这句话，越过了整张圆桌的距离。
她能听到，在场的人肯定都听得到。
“正巧我也准备和叔叔告辞了，后面还有个聚会。”
从野掀起眼皮，笑意在他唇角一晃而过，他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轻勾着手里的车钥匙：“我送你。”
-
沈星陌跟着从野来到地下停车场。
一路沉默。
在电梯门展开的瞬间，沈星陌手指按在开门键，对着从野的背影呐呐道：“我自己叫个车就可以了，真的不用麻烦。”
从野一只脚已经踏出电梯，闻言，转过身。
他眉峰扬起：“怎么，担心我的车技？”
沈星陌：“……”
当然不是。
平心而论，从野其实帮了她一把。
如果不是因为从野，她没法这么顺利从饭局上离开。
从野见沈星陌表情僵硬，扯了下嘴角：“开玩笑的，顺路而已，看你着急。”
他似笑非笑，把玩着手里的钥匙：“主要我车快。”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沈星陌也不想再跟他东拉西扯。
她确实挺急的。
“那麻烦你了。”
沈星陌在见到从野车的那刻，立即后悔起三十秒前自己做下的决定。
也瞬间明白从野口中的“车快”是什么意思。
……超跑能不快吗？
坐这种过分招摇的车，她唯恐被那些无良公众号录下视频放在某音上，文案还会写得特别狗血吸睛，实则全是胡说八道：
――“霖越超级富二代开720s黑武士带18岁校花名媛出街吃宵夜，带你领略有钱人的终极快乐。”
想到这儿，沈星陌居然觉得好笑又荒诞。
看来她自己也难逃短视频的荼毒。
还未回过神，眼前的黑武士像展翅的蝴蝶，刹那间，黑色车翼在空中高高扬起。
从野把外套半披在身上，脚一迈，已经上了车。
“上车。”
这车只有两座，沈星陌没得选，坐上副驾驶。
她系上安全带，有种豁出去的决心。
事已至此，不管是坐黑武士还是公交车，她的目的地都不会改变。
她才不是去出街的。
她是去捉人的。
第3章 坠落
沈星陌思忖了一番。
拐弯抹角太麻烦，她决定照实跟从野说自己目的地不是学校。
“我去世嘉广场，有朋友在那里等我。”
车里光线昏暗，屏幕荧光勾勒出从野薄利的侧影。
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把手。
闻言，他连侧身都怠惰，只轻轻“嗯”了声。
显然对她的私事毫无兴趣。
也是。
沈星陌想，他不过是因为顺路才捎她一程。
但同时她又深知从野这人还是挺讲义气的。
不管他猜没猜到她现在的情况，绝不会跑去她父母跟前打小报告。
小时候每次小团体闯祸了，都是从野抢先站在前面担着，她帮忙打掩护，齐二只会躲在他们背后装无辜。
从野这人好像从小到大都这样。
对好事坏事都没有多上心，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
这种先天技能满点的天之骄子真令人嫉妒。
从饭店到世嘉广场，车程约莫三十分钟。
一路上，沈星陌与从野都沉默无声，各自分坐在两侧。
跑车疾驰时独有的发动机呼啸声，像狂烈北风，在耳边呼啸不停。
沈星陌心事重重，纷杂的想法与猜测绕成了一团扯不断、解不开的线团，困住了她。
在路过某个红绿灯的时候，从野接了一个电话。
对方声音洪亮，咋咋呼呼地在电话那端叫喊：“阿野、阿野！你猜我刚刚见着谁了？”
从野脸上没什么表情：“谁？”
“Nick，就4230跟你一个小组的那个香港人。他问我你怎么不在。我呢，就跟他实话实说，说你好端端地撂下我们这群兄弟，非要赶回霖越参加什么饭局……”
没等对方絮叨完，就被从野迅速打断：“够了啊。”
他的余光似无意地掠过副驾驶位。
沈星陌头瞥向另一边，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从野不轻不慢将手抵在通话按键上，低声说：“在开车，等下再说。”
“行行行，开你的车吧。挂了啊。”
车厢再度陷入沉默。
沈星陌完全没心思注意从野的电话内容，她刚从林洛琪那里得知季泽的最新动态。
季泽和那个女生一直呆在麦当劳没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