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那个叫长生的青年解开沾了血迹的衣服，只见胸口伤口狰狞。原来他中了箭, 硬生生将箭柄折断, 锋利箭头却留在了心脏的位置。
他脸色苍白，额头大颗汗珠滚落。
“我看你这小子, 真是不要命了！”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打了盆水, 手里拿着药和纱布。正是那天的算命先生。
“我还好。”长生说。
“还好？这也叫还好？！”算命先生气得胡须直飞, “别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哼，下次再这样, 我可不管你了！”
长生笑：“这话您都说过多少遍了。”
算命先生取出一把小刀, 用烛火烫了烫, 走过去：“你小子还记得我说的话啊！别人一求，你就巴巴地去救人, 把自己弄成这样，图什么？要我说, 就不该管那么多。今晚之事说不定是一场设局！”
“即便如此, 还是要去的。因为万一是真的, 那几个孩子就没命了。”
“行！行！就你心肠最好！”算命先生吹胡子瞪眼，“喏，咬着这块布，我要开始了。”
“不用，您直接动手吧。”
屋内传来刀子刺入血肉和忍痛闷哼声。云千媱问琨玉：“大师兄，我们先进去擒住他，逼问出孩子的下落，还是先暗中观察跟踪，他待会儿应该会去看看那些孩子的。”
琨玉还未答，路归朝说道：“按兵不动为妙。我们了解的东西实在过少。听方才对话，他们对那些孩子并无恶意，相反，是在救人。”
祝别枝冷笑：“说不定他一早就察觉被人跟踪，这些话故意说给我们听的。”抬起脚就要踹门。
“咚咚咚——”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
长生和算命先生抬眼望过去。
“谁啊？”算命先生边问边去开门。摇晃的门嘎吱一开，几对脸色焦急的夫妇站在外面，刷地跪下：“仙使救命！求仙使救命啊！”
“快起来快起来！跪着做什么，有话好好说！”算命先生将人扶起。长生披了件衣服从屋内走出，咳嗽着问：“怎么了？”
“仙使，你刚带回来我们的孩子，他们突然发病了啊！”几对夫妇泫然欲泣。长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道：“我随你们去看看。”
算命先生追在他身后：“哎，你小子多穿一件衣服！”
瓦房屋顶上，五个人影安静匍匐着。祝别枝咬牙切齿：“刚才谁在背后偷袭我？！”
云千媱当没听到，转过视线。祝别枝恶狠狠盯她：“云千媱，是不是你！”
云千媱咦一声：“祝师兄，你别冤枉我啊。刚才有谁看到了吗？”祝别枝视线扫过其余几人，大家都抬头望天。
祝别枝气得快要吐血：“哼，回了无尘山，你等着瞧！”
这话可真熟悉。云千媱满不在乎耸耸肩。
琨玉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他们该走远了。我们快些跟上去。”
*
几个发病的孩子被安置在一个小院里。
他们浑身冰冷，额头却烫得厉害，伴随着身体抽搐、口吐白沫。长生走到一个小孩身边，撩起他胳膊上的衣服，说道：“果然又是这样。”
算命先生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对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
长生对几个夫妇说道：“麻烦你们拿一个干净的碗来。”夫妇转身去了。算命先生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无奈地长吁一口气。
夫妇端来了碗，长生拿出一把匕首，划破手腕，接了小半碗的血。“仙使，这是？”
“给每个孩子喂一口，就无碍了。”
几对夫妇刚开始半信半疑，但一盏茶的功夫，孩子们全部恢复正常，不由脸色大喜，一起给他下跪磕头：“多谢仙使！多谢仙使！您和白蛇大仙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啊！”
长生弯腰扶起他们：“不必多谢。应该的。”
围墙之外，云千媱低声问：“大师兄，刚才那几个孩子手臂上的印记你看到了吗？喝完他的血后印记就消失不见了。”
路归朝道：“不止这几个孩子。他自己手臂上也有这个印记。很显然，是夜郎城主下的。”
云千媱睨他一眼，心想，我又没问你，怎么老是抢大师兄的话。抢她的风头不够，现在连大师兄都不放过？呵，还想让他帮你在师尊面前说好话呢，会不会做人？
可她还是好奇：“是吗，师弟怎么知道是夜郎城主下的印记？”
路归朝视线一转，落到她脸上：“因为来夜郎城的路上，我曾看见他手臂也有这种图案，不过不是和他们一样的红色，而是黑色。”
好吧，的确不如他观察细致。云千媱抿了抿唇，说不出反驳的什么话，只好冷哼一声，不爽地扭过脸去。
长生和算命先生出了院子。几人悄无声息地跟上。
谁料，半路的时候，长生忽然一头栽倒，算命先生将他背回破瓦房。见他脸色苍白，气息逐渐减弱，算命先生急得不行，准备出门找医馆的人来，谁知一开门，门口整整齐齐站着五个白衣缥缈、配着灵剑的人。
他愣了愣，如临大敌地后退一步：“你你你你……怎么又是你们？！”
他立即反手关门，可祝别枝一只脚已跨过门槛，轻轻一踢，嘎吱老旧的木门裂开摔到了地上。
算命先生瞪大眼睛，结巴半响，道：“赔钱！你们赔钱！”
祝别枝拧眉，凶巴巴吼他：“闭嘴！要想他活命的话，现在开始不要让我听到一个字！”
算命先生缩了缩脖子，给他们让出位置。
云千媱落后一步，偷偷和李暮楚说：“表哥，你看见了吗？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别看祝师兄这个人平时特讨厌，这时候关门放他，效果杠杠的！”
身后，路归朝正把摔在地上的木门修了修，重新装回去，听见她的话，耳朵尖儿动了一动，唇角不由勾了小下。
琨玉已走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长生，忽然咦了一声。“你们看他身上。”他招呼师弟师妹们过来。
几人走了过去，云千媱打量一眼：“他身上有一层淡淡的紫气。”
“不错。我曾在《人界博闻录》里看到，只有人间帝王才会有紫气护体，他身上的要淡一些，但起码也是一个小国国主了。”
“怪不得夜郎城主要找我们。原来凭他们自己根本对付不了这个长生。”云千媱摸着下巴，恍然大悟。
紫气不是任何时候、也不是任何人都能看到。按照《踏山河》的设定，人间帝王会有紫气护体，比如这个长生，身怀异象，定然是下一任城主。
就像路归朝是天道之子、世界的气运之子，反派不管怎么跳脚也杀不了他。这个叫长生的便是低配版，夜郎城既然选中他作为下一任城主，那夜郎城的“反派”们又怎么杀得了他？
云千媱想着，回头看了一眼路归朝，却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云千媱愣了愣：“你看我干嘛？”
路归朝目光平静：“师姐先看我的。”
云千媱：“我什么时候看你了？”
路归朝：“师姐若没看我，又如何得知我在看你。”
“……”绕不过去了是吧？
两道目光较劲儿，火花乱窜，大眼瞪小眼……云千媱眨眨眼睛，先扛不住挪开了视线。哼，真是莫名其妙，真的，她越来越搞不懂男主了。
另一边，琨玉给长生服下一颗灵药，见他脸色好转，松了一口气，说道：“依我看来，他并非奸佞之辈，倒是夜郎城主，十分可疑。”
云千媱点头：“大师兄说得对。明日我就让玉酒乔装打扮一下，暗中混入家仆之中。”发髻上的小粉花颤动几下，似乎在表达不满。
云千媱抬手摸了摸，安慰道：“乖。另加二十斤梨花糕哦。”小粉花这才缓缓平息。
“咳咳……”床榻上，长生睁开眼睛，一入目就是一群人围着他，好几张脸挤在床头，正满眼感兴趣地盯着他。
长生：“……”
琨玉温声道：“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呵呵，要不是心脏强大，任谁一醒过来早被吓死了！长生沉默片刻，捂住胸口起来，喉间还残留着灵药的甘苦味，皱眉问：“你们救了我？”
祝别枝高高挑眉：“否则还有谁？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别想着耍花招！”
琨玉回头道：“祝师弟。”
长生虚弱地咳嗽道：“既然你们救了我，我自当感激，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祝别枝没想到这么顺利，还以为他会嘴硬几句。“第一个问题，白蛇大仙在哪里？你怎么和他联络的？”
“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联络的话，他给了我一个法器。”长生说着，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金色笼子。
“这玩意儿怎么会是联络……”祝别枝话未说完，长生脸色古怪了下，嘴皮上下飞快翻动，掌心的笼子蓦地放大，从天而降地将几人罩在了里面。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晚一直跟踪我？不知道结界令牌被偷了？”他下床穿鞋，走到笼子外面打量他们，身体不像表现出来那么虚弱。
“长生公子，我们并非恶人，之前多有误会。”琨玉想解释一番，可长生不给他这个机会。
“误会？”他穿着破草鞋绕笼子走了一圈，“你们看这是什么。”摊开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枚留影石，莹莹光亮照射在墙上，从他们的马车进城、到走入城主府内的画面一一呈现。
云千媱愣了愣。
果然看人不能看脸啊，这个长生看着憨厚老实，实际上，这么能搞事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心机呢。看来，他一早就在西城安插了眼线。
长生捏拢留影石，画面瞬间消失。他眼底流露出厌恶：“仙门，不过如此！”
眼见他要对笼子做什么，云千媱伸出一只手，阻止道：“等等，你让我们死也要死个明白吧。我承认，的确是夜郎城主请我们来捉妖的，但并不代表我们和他沆瀣一气。无尘山弟子一向最讲道理，只做维护正义之事。夜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如把话敞开说？”
长生看了看她：“你很聪明，现在还想着套我的话。”
行吧，就是不信她呗。云千媱耸耸肩，双手握住金笼的杆，气沉丹田。
少女白衣飘带，腰身苗条、手臂纤细，可碗粗的铁栏杆居然在她手里化作一团齑粉。
长生：“……”
云千媱拍了拍手掌上的粉末，表情遗憾道：“这个金笼做工不错，我喜欢，本来不想破坏的，可你说不听啊。对了，刚才谢谢你夸我聪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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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夜郎风波（六）
怨妇男主：原是我不配
大概终于意识到和正经仙门弟子的实力差距, 长生掉头想跑，可下一瞬被狠狠摁住。
琨玉歉然道：“长生公子，真的不好意思, 我们真的只是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啊。”
云千媱附和：“你同意就应一声, 不同意我们再想想办法让你同意。”
长生：“……”
长生：“唔唔唔！”先把你们捂嘴的手放开啊！
云千媱冲李暮楚点点头，他松开了手。长生大喘一口气, 虽然被擒, 但脸上丝毫不见惧怕，狠狠淬一声道：“所谓仙门，助纣为虐，你们枉修正道！”
云千媱蹲到他面前, 托腮道：“我理解你的警惕心。但话又说回来, 我们和你不熟，也不放心你啊。不如这样, 你把有关夜郎城主的消息透露一些给我们, 我们也将知道的告诉你一些, 作为交换，如何？”
长生被押到桌边，低着头, 一言不发。
云千媱观察他的脸色, 继续说：“夜郎城主曾告诉我们, 夜郎之乱，始于半年前。其实并非如此对吗？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这‘乱’的源头便是你。他请来众多玄门对付你，都未成功, 可你与之相斗这么久, 也没赢不是？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缺少盟友。”
长生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云千媱笑道：“我们合作怎么样？”
闻言，祝别枝先皱起眉：“你说什么呢？和一个替蛇妖办事的人合作？疯了吧你！”
而长生阖上眼皮，久久未答。
这时，屋外忽然亮起火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喊道：“他们就在里面！还劫持了白蛇仙使！”“……”
李暮楚额头贴在窗户缝隙望了望，大惊失色：“东城的百姓来了！拿着擀面杖菜刀板砖来了！”
云千媱转头一看，才发现角落里的算命先生不见了，想来就是他偷偷溜出去找帮手了。“表哥，你先顶一下。”她说。
“好！”李暮楚不敢怠慢，往门上贴了张千斤符。然而，算命先生手里也拿着一张符，居然可令千斤符失效。外头的人气势汹汹开始撞门。李暮楚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后背顶着门，祝别枝和琨玉见状也过去帮忙。
路归朝走到云千媱身边，说：“该走了。等他们闯进来，又想被扔菜叶鸡蛋吗？”
云千媱道：“再等等。”
可外面人多势众，他们又不能贸然出手，脆弱的木门眼看就要顶不住了，随时会四分五裂。李暮楚被门外的劲道震得一颤一颤，咬牙道：“阿媱，我们走吧。”
云千媱看了看阖眸的长生，实在不甘心，但也没办法。只好站起身，“好，我们走。”
就在这时，长生忽然睁开双眸，说道：“拿出你们的诚意。”
云千媱扭头：“你要怎样的诚意？”
“帮我们所有人解开这个印记。”他撩起袖口的衣服，露出下手臂的一枚花纹诡谲、鲜红欲滴的图案。
“所有人是有多少人？”云千媱问。
“凭你们的本事，只要稍微探查便知。”
门快要被撞开了，见问不出什么，云千媱只好取出一枚遁地符，符光闪烁之间，她想了想，回头说道：“等查清西城，我们会再来的。仙门从始至终，维护的都是人间正义，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长生默了默，讽刺道：“我不信仙门。”
“那你信谁？白蛇大仙？”
“我只信自己。”
*
回到城主府，琨玉和祝别枝前去应付夜郎城主。其余几人各自回房休息。
云千媱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思索道：“玉酒，我们来商量一下明天的计划。”
“你说，我听着呢。”小粉花亮了亮。
“城主府的人见过我们几个，所以明天需要你一个人去。我之前打听过，这段时间大批家仆被分配去灵石矿挖矿，但人手依旧短缺，你就扮做逃荒的外乡人，签了卖身契后混入之中，小心打探，对了，不到关键时刻别动用法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