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她低下了头，撑在桌面上的手也慢慢攥了起来，因为这部戏而留的长指甲狠狠刺入了她的掌心。
“我，不服。”
小禾有些震惊。
没想到入戏了以后这么大段的台词昭姐还能记得清清楚楚？她不禁感到由衷的佩服。
“好了，昭阳。”小禾等到季昭这段戏演得差不多了，才强行开口打断让她出戏。
如果说之前她还会因为害怕而选择立马打断季昭，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后，小禾也明白了季昭的想法，往往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强行干预——比如刚刚她就因为攥拳头太紧把手心弄伤了。
小禾叹了口气，熟练的拿出医药箱开始清理伤口。
不是第一次了，不久前拍摄无尽海受刑戏份时，季昭便拖着痛经的身体在冷水里浸泡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嘴唇泛白面色发青才肯停下，只为呈现出最好的受刑效果。
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以及导演都惊呆了，本来无尽海是岩浆做的，不泡水纯用特效也可以就是效果差了点，但季昭还是坚持了下来，下戏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出戏。
直到张哥叫出那个词，把一切喊停。
其实张哥也咨询过心理医生，医生的建议是尽量让季昭自己出戏，如果频繁地进行人工干预，季昭可能会因此产生精神抗体，最后锚点不管用了一辈子都出不了戏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番言论吓得张哥赶紧嘱咐了一下小禾，像是其他新来的助理、化妆师什么的倒是没有说。毕竟虽然说是演员难出戏的问题，但传来传去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季昭怔怔地看着小禾的动作，眨了眨眼，才把那些因为入戏涌出的黑暗情绪给压了下去。
弄好以后，她在小禾的搀扶下跳下了桌子。虽然手肘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小禾还是会注意一些让她别太用力。
“再来几次怕是都得赔人家钱了。”季昭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桌子，“委屈你们了。”
按道理季昭在圈里现在也算得上新生小花里比较异军突起的一个，经济状况应该也好很多，但事实上她现在连从那个老旧小房子里搬家的钱都没有。
不过，她其实也不怎么在意，在哪里住她都无所谓。毕竟被洪姐念叨了很多次，公司宿舍都申请下来了也没真的搬走。
她不想再寄人篱下。
“没事，如果真的坏了公司会报销的。”知道一些她的情况的小禾，声音也很轻、很温柔：“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我总感觉演孟唯的状态不对。”季昭找到拖鞋穿上，走到沙发边坐下，神情有些凝重，“灭族之恨是非常容易冲垮一个人的心灵的，如果她没有一个心灵上的支撑，是很难在这场漫长的复仇中坚持下来的。”
“所以我在想，她的心灵支撑是什么。”她拧了下眉，有些想不通。
其实孟唯的伙伴不算少，这一路上帮助她的人也有很多，比如爱打扮成花旦逼迫属下听他唱戏，唱得却非常难听的鬼君兰因；为救她涅槃了九百九十八次的小凤凰；为渡她在忘川行舟了几千年的佛子止华；以身镇魔最后却背弃同族送她出无尽海的仙君商鹿……等等。
她虽然惨，但至少不是孤身一人，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她的心灵支柱……也有可能任何人都不是。
小禾打了个哈欠，打算去下点泡面和冲杯咖啡给季昭，这部戏常常拍大夜戏，其实三点多也不算太晚。
烧着水，小禾随便回了句：“是男主？”
“不，应该不是。闻焰灯对孟唯而言是复仇之路上的一个错误，刚爬出来时的她对待闻焰灯和无辜群众毫无怜悯心，下手十分狠辣。但后期的她终于找回了属于孟唯的一点曾经，对于代表着无辜者的闻焰灯也就产生了一丝愧疚。”
季昭也没指望小禾能真的回答她什么，比起在寻求意见和帮助，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讲到演戏，就跟平时半天说不了几句话的样子好不一样。’小禾一边动作，一边忍不住开始吐槽。
“是孟闲人。”
“嗯……啊？什么？”小禾一愣，转过头去，“你是说孟唯喜欢的人其实是她师父孟闲人？那孟闲人和闻焰灯到底谁是男主啊。”
“喜欢吗……也许。”季昭走到她身旁，把已经煮沸到溢出水来的锅调小了火。
“至于男主嘛……鬼知道。”
小禾再次震惊。
这种话竟然是从老干部·季昭嘴里说出来的？
说起来，她也感觉最近的季昭比起前段时间剑魔杀青时有了些微的变化？
季昭接替了小禾的位置，往锅子里下着泡面和调料包，又切了些火腿片扔了进去。
其实从名字上看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吗？
山水万重书断绝，
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
唯梦闲人不梦君。
况且，孟闲人的演员也一直没有公布，说不定他与闻焰灯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季昭关了火，刚准备端起锅子时，身体却突然静止，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小禾奇怪地瞟了季昭一下又一下，却发现一向对待目光比较敏锐的她还是一动不动。
“怎么了？”
她终于回了回神，放下手，笑道：“你盛出来吧，我稍微吹吹风。”
说完也没等小禾回复便径直走到了阳台边。
她闭上眼睛，静神凝听了许久，感受着风中的窃窃低语，半晌才睁开了双眸，
有人。
第38章 第十场戏 意志
如果说每座城市都有它的意志所在, 那么作为以古代影视城著称的横乡，其城市意志的化身，便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古装女子。
季昭转世成人后, 虽然已经看不到城市意志的化身了, 但她偶尔会在风起之时听到风中传来的低吟。
而每去一所城市，每个不同的声音知道季昭再也看不见他们以后, 会亲口告诉她, 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只不过到底已经不是以前了，他们即便说得再多再大声，也很难听得清楚究竟在讲些什么。
后来她实验出新的能力后，通过频繁地使用接触文字沟通世界的能力, 才逐渐能够与他们进行沟通。
只不过这种能力也要使用者身心共情才能进行升级, 比如她之前尝试看某些名著，虽然也能看到文字世界, 可却并不能体会到角色的记忆和内心情感, 也就无法恢复与城市意志沟通的能力。
以前求学的时候常常会有人说她性格孤僻独来独往, 事实上她身边一直再热闹不过了。因为临安的城市意志是个风流倜傥的古代侠女，叽叽喳喳的最好管闲事，拿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听不见, 虽然她也确实听不太见。
“你是说, 最近一直有人暗中窥视我？”
季昭声音很轻, 不太想让客厅里的小禾听见。
风依旧温柔地在她身边缠绕，只是多了几分急切。季昭颔首, 低低地道了句谢，然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转身回了屋子里。
她与孟星悬来往时会比较注意周围的情况, 所以她能够确定不是追随孟星悬而来的娱记, 更何况他也早已经离开了。
“昭姐你回来啦，快来尝尝，面还没坨呢。”小禾看见她进来，忙喊了一声。
季昭“嗯”了一声坐下，拿起筷子认真地开始吃面，即便她的样子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可小禾还是能够敏锐地发觉她似乎多了一些心事。
喝了口面汤，小禾故作不经意地说道：“说起来，昭姐，今年的中剧盛会要开始了，主办方给我们发了邀请，洪姐的意思是虽然不一定能拿到奖项，但是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个中剧盛会是由广电联合央台主办的电视剧演员盛会，每两年举办一次，虽然没有逐鹿奖、金鸽奖、白牡丹奖来的有含金量，但算得上是演员圈子里一次难得的盛典了，各类大大小小的演员都会试图去混个脸熟。
洪姐的意思是，虽然《无情剑魔传》算是今年开年难得的爆款电视剧，但不在中剧盛会的评选时间范围内，吕导等人也就没打算去。
这次主办方也是以“新人演员”和《暗夜难明》配角的身份来邀请的。
她刚张了张嘴：“我……”
小禾就立马打断了她：“不过张哥其实蛮想让你去的，他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劲，想让你稍微放松一下。导演那边不用担心，康导和阮嘉与也要去，所以全剧组会放假三天。”
其实季昭的状态比起剑魔传刚结束那段时间要好很多了，但又仿佛从没什么情绪波动陷入了另一个极端——情感过于丰沛了。
季昭想了想自己最近做过的一些事，笑了笑，无奈地投降：“好，我会去的。”
YES！小禾暗中比划了一个成功的姿势，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洪姐已经联系好了品牌方借到了礼服，昭姐这段时间要好好进行保养了哦！”
虽然她不觉得现今娱乐圈里的女明星有谁能够完全艳压季昭，但从来没有真正带演员走过红毯的三流助理·小禾，话刚说完便有些焦躁了起来。
‘虽然我觉得以昭昭的颜值完全不输如今正当红的电视剧小花们，但是走红毯有太多可能性了啊！万一礼服不好看，万一人家通稿满天飞，万一……’
小禾已经急得再也吃不下泡面了，拿起电话就开始打，一边跑进房间一边跟季昭说：“昭姐你先去睡吧，把碗放那儿就行，等我打完电话就来收拾！”
季昭看着她急匆匆地跑进房间，笑着叹了口气，默默地吃完了面，然后把碗筷收拾了一下，便挽起袖子慢慢清洗了起来。
其实她本来也没想拒绝。
最近的她，不止是会帮顾溪舟包扎伤口、安抚拥抱孟星悬，甚至于同剧组的演员程慧和阮嘉与也被不小心入戏过深的她代入到了剧情之中。
这是以前的季昭所难以想象的。
她跟孟星悬隐瞒了许多事，其实在他失忆之前不止有分歧、争吵，还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导致她和他们走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顾溪舟一直以为她主动疏远他是因为自尊心，是因为避嫌，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但其实不是。
正如孟唯在剧中的台词——
［“你我的路，生来便是不一样的。今后你会找到一个愿意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人。”］
［“而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孟星悬是失忆了，但她没有，她对他们两个态度的软化，恰恰也证明了她最近性格的转变，和对于情感认知的逐渐掌握。
也许，是时候演电影了。
冰凉的水拉回了季昭的神志，她将碗上的泡沫冲洗干净，一个个按照顺序摆放整齐，一如以前她经常会做的那样。
……
当剧拍摄到中段，导演宣布因主创人员参加中剧盛会放假三天时，季昭其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时间在她身边似乎走得格外快些，当她还沉浸在孟唯的痛苦和复杂的情感之中时，张哥和小禾却试图拉她出来。
“很漂亮，小昭。”
洪姐面带欣赏地看着从更衣间走出来的女孩，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她身上穿的是某品牌当季推出的黑色小竖领修身长裙，形制颇似旗袍。头发则是从脸侧两边编了两根小辫子，延伸到脑后盘了起来，发间只装饰了几片银制叶子，但配合上她那张古典明艳的脸，只觉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
造型师听取了季昭的想法，并没有往艳光四射的烈焰红唇大美人方向走，反而是将其打扮成了中式古典美人。
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季昭认为她这次去主要是学习并认识娱乐圈前辈演员的，所以在几套礼服中选择了最不出错的一套。
洪姐本以为这套裙子有些普通，但没想到季昭穿上以后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婉约、清冷，又带着莫名的韵味。
其实以季昭如今在圈内的知名度，一些知名品牌方邀请她代言或许会犹豫一下，毕竟没有过红毯走秀的经历，在时尚圈也还未曾崭露头角，但借给她衣服却会很乐意。
以她如今的粉丝团体或许比不上那些靠综艺、爱豆圈粉的流量明星，但形象好路人缘好，再加上背靠启光，品牌方也是愿意送个人情的。
但只有洪姐知道，这些礼服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摔伤了？”
记忆中，那个男人在知道季昭于片场摔伤的消息时，本来托着腮笑意吟吟听她汇报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拧了下眉。
“对，我跟医生沟通过了，情况还好。”洪姐也是有些无奈，以前她哪里会跟集团总裁有什么过多联系啊，娱乐公司又不是集团的主营方向，现在却基本上每个月都能见好几次，就为了听她汇报情况。
明面上是身为公司股东的洪姐向Boss汇报公司状况，实际上是作为经纪人的洪姐打季昭小报告。
“剧组方面沟通的怎么样？”
“现在不是沟通剧组的问题，问题是季昭不想耽误剧组，已经回去了。”洪姐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她不是没接手过不敬业、耍大牌的演员，但受了伤还要坚持拍戏的，在当代年轻演员里其实已经不是很多了，更多的是擦破点皮粉丝们就哭天喊地要替身的流量明星们。
她年轻时候接手过的那些老演员倒是比较敬业，当然，如今他们也已经成影帝影后了。
男人的眉头却莫名松了开来，突然又笑了起来，表情轻松地摊了一下手：“算了，随她去吧。”
等到洪姐把其他事情汇报完毕，带着助理准备离开时，他又又又一次叫住了她。
‘……就不能汇报的时候说吗？’一向沉稳的洪姐也忍不住吐槽。
“中剧盛会的时候找一下孙宇，挑了几套礼服，送过去让她选一下。”说完，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公司福利。”
孙宇是他的秘书。
洪姐表情冷漠：“好的，公司福利。”
……
“虽然很漂亮……但比起其他女星会不会有点普通啊？”小禾的焦躁情绪从确定要走红毯开始就没停下来过，她看着摄影师正在给季昭拍照的身影，有点不死心地问了句。
在她的设想中，季昭的第一次红毯就应该像玛依努尔那样打扮得风华绝代、艳压全场。
现如今娱乐圈正当红的小花，几乎都是可爱的甜妹类型，哪怕五官最精致的邢青岚也算不上“大美人”型。要她说，以季昭的条件涂个红唇烫个卷发走香江风，其他小花哪是对手？
哪怕中式古典风也适合，但哪有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来得惊艳啊。
张哥好笑地看着急得不行的小禾，看够了后还是劝了两句：“你知道中剧盛会不止是演员，也有许多导演会去吧。”
“你是说……”小禾懵懵懂懂。
“季昭这次去，除了学习以外，其实洪姐主要还是想让她去见一见导演。”张哥说得意味深长，“中剧盛会去的导演基本上都是电视剧导演，但有一个例外。新生代导演里，拍出过《花之罪》的秦舒翰导演有风声说要开拍顾编的《海棠无香》，他的母亲是电视剧圈里出了名的老戏骨，这次很有可能拿奖，秦导一般会以男伴的身份陪她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