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周佳人看到了,撇开眼,再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
“季昭,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总是可以那么一往无前地走,什么事都不在意什么事都不在乎,永远不会为感情所牵绊。”周佳人眼睛看着化妆台上摆着的一支凤钗,焦点微散,心里所想已然跑远,“也许我永远比不上你的就是这一点,很多事我都想的太多了,多到追赶你的脚步也缓慢了下来,只能看着你越走越远。”
“但我很不甘心。”
“这部电影,我会抛开所有拼上我的全部,尽可能去好好完成它。我相信你也不会被这些外物所扰,你一直都是那么强大,不是吗?”
她声音轻缓,话语中却拥有着让略有波动的季昭平静下来的力量。
“所以加油吧季昭,只要有一天你停下了脚步,就会有一个叫周佳人的人追上来、超越你,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
不要被外界的那些声音打动,继续向上攀登吧,我会在你身后一直看着你,看着你走到你应该有的顶点。
这是我作为你的朋友、你的敌人,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有太多声音了,所以季昭也有点动摇自己的想法,被周佳人扭转了回来。
第94章 第九场戏 朱砂
王朝的倾覆, 也许只是起于一次小人物对于某种东西的向往。
一次临时起意、突如其来的向往。
廖停云刚出生时,家门口突然来了个云游四方的老道士,道士不请自来站在那时尚还富裕的廖家大门前, 对出来迎接的廖家家主点了点头, 抚了下长须,直接道明了来意:“贫道云游经过此处, 观府上紫气冲天, 想来有人中龙凤降于此,还望居士加以善待。”
廖家家主一惊,不知这道士是知道家里夫人今日生子所以故意来说些吉祥话,还是真的奇人异士, 但他一向乐善好施, 便遣身边侍从奉上金银,结果那道士只是挥挥手, 留下句“苦尽甘来”便转身离去了。
不明所以的廖家主心有戚戚, 等到回了产房外, 却见房外昙花白日盛开,一声初啼震天,产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喜洋洋地走了出来道喜, 称这孩子身有异香, 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廖家主望着眼前的一切, 心神俱震,对于道士的话再不敢忘。
哪怕后来廖家龙凤子的消息传了出去, 廖家莫名败落,廖家主临死前仍拉着廖家长子廖望海的手, 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对待幼弟, 廖家未来全系在他身上。
虽然这话在当时旁人看来并不可信, 毕竟廖家已然败落,但孝顺的廖望海还是郑重地接过了这个担子。
在廖家败落后不久,廖望海便清算了剩下的家产,带着妻子和幼弟去了边关的乡下潜心教弟,无论幼弟长大后行为再怎么离谱,旁人再怎么讥笑他们廖家,廖望海也依然对自己的弟弟十分有信心。
廖停云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宽容、开明、又饱含期许的家庭下长大,一开始并未显露出什么不同,但直到那一天他独自去了一趟边城以后,一切都变了。
“这城里和乡下也没什么不同嘛大哥。”小弟一进城里就开始左顾右盼,这瞅瞅那瞅瞅,瞅完以后又一脸不屑地说了这番话,引来路人鄙视的目光。
走在前头的廖停云其实也是第一次进城,但他十分稳得住自己,只是看了两眼,便目不斜视地询问边上摊贩自己的目的地在何处。
待摊贩把路指给他后,他又遵循廖大哥的教导礼貌道谢,带着小弟正准备离开时——
“苏将军回来啦!!!!”
“快!!!苏将军回来了!!!!快去城门口迎接!!!!”
“天哪,真的是苏将军回来了吗?我要把我老伴特地攒的鸡子送给苏将军!”
“快快快!好不容易能见苏将军一面,千万别去晚了,不然没地了!!!”
“我要把上次给苏家军做的棉袄送过去!这次绝对不能不收了!”
随着一声吼,街上本还井井有条的城中居民们纷纷行动了起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高兴。
廖停云好奇地拉住了一个急匆匆想赶去城门的路人,礼貌问道:“敢问这位老人家,你们这是——?”
“去看苏将军啊。”老人看样子有点急,但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又不怎么急了,捋了捋白色的胡须,笑道:“看你打扮,是外乡人?”
“也不远,就在枫溪乡。”
“那怎么会不知苏烨苏将军大名?”老人皱眉,捋胡须的手顿住了,打量的目光更加深沉了起来,似是在考虑着什么别的事。
廖停云这才恍然:“您是说苏烨将军?我听说过他的大名,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受边城百姓爱戴。”
闻言,老人本有些暗的目光又恢复了正常,哼了一声:“那你是孤陋寡闻了,来吧,小老儿带你这毛头小子去瞻仰一下将军的容颜,要知道我们将军可是天下闻名的美男子。”
小弟在旁边不服气地插了句嘴:“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还是像我大哥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才最有男子气概。”
老人顿时吹胡子瞪眼,廖停云连忙把小弟拉身后,赔笑了两句,这才让老人消下气,带着两人去了城门。
还没等走到门口,街上围观的群众便越来越多了,堵在街口寸步难行,廖停云靠着自己身强体壮硬是拉着老人和小弟挤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了刚从城门进入,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的银袍将军,身后还跟着一行井然有序、整齐划一的铁甲骑兵。
他的红缨头盔将面容遮了个七七八八,只能从露出的锋利俊美的眉眼中看出这是位极其英俊的年轻男子。光洁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冷寂的光,其后银色的披风被边关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却格外的英姿飒爽。
好一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少年将军!
在他身后的铁甲骑兵皆军容整肃、纪法严明,打马行走间只有马蹄声和铁甲碰撞的声音。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刀剑泛着一种经历过鲜血洗礼的深色,让围观者无不惊叹于这支精锐之师的气势磅礴、锐不可当。
就连从小到大没什么志向的廖停云见状,也不禁微怔,生出一种“大丈夫当如是”的感觉。
本对苏家军嗤之以鼻的小弟也不禁喃喃出声:“真帅啊……”
百姓们纷纷在这支军队进城以后毫不惧怕地涌了过去,送上自己的心意。有钱的想送钱,没钱的试图送上自己亲手制作的棉袄、鞋子、家中食物,只想让这些保卫他们安宁的士兵们生活得好一些,哪怕他们什么也不缺,也依然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那位苏烨将军在百姓们过来后便率先下了马,摘下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果然不出廖停云所料,眉清目朗、面如冠玉的俊美脸庞。
他的皮肤被边关的风吹得有些粗糙,那张脸的五官却精致如好女,只那眉眼像一把锋利的剑,冲淡了五官的秀气感,令人只觉气势逼人不可直视。
可拥有这般锋芒气势的男子,却在百姓面前软下眼神,虽手上推拒着百姓们手中的礼物,但说出的言语却显然对这些百姓极为熟稔。
“李叔,多注意休息。”
“张婶,听闻贵府大喜,烨还未送上礼物,怎能收您的东西?”
“感谢您的心意,只是我暂无成家打算。”
“会的,我会打跑他们的,我答应您。”
无论前来说话的百姓言语有多么粗陋不堪,他也并未像王朝的那些“上等人”一样对他们露出异样的眼神,反而不顾其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如同在对家人说话一般温润平和。
他身后的骑兵们也纷纷下了马,但与苏烨的游刃有余不同,他们皆神色紧张,只讷讷推拒着百姓们的心意,完全说不出几句好话,甚至有几人的脸色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等到百姓们心满意足地散去,军队重新整军上马,已然逐渐到了夕阳落山的时辰。
老人早在跟苏将军嘱咐了两句注意身体的话后便独自离开了,除了几个还依依不舍站在那里目送着军队远去的百姓,其他人显然已经忙着回家做饭去了。
毕竟即便再怎么爱戴苏家军,也不能拉着人家小士兵不让他们回营地吃饭是吧?更何况百姓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不能辜负苏家军带给他们的和平生活。
但廖停云没走,他和小弟先是站在那儿目送,然后廖停云沉思了一会儿,带着小弟跟了上去。
骠骑将军府正处城中右侧,苏烨在把军队带回城中驻扎的军营以后,便独自一人换了一身黑衣骑马去向了将军府。城中不可快马,但他似乎颇有些急切,催马时也沉声喊了两句。
因为马速不快,廖停云两人一直悄悄跟在后面。其实也不算跟,因为街上的行人在见到苏烨时也总会跟几步叫上两句,所以廖停云混在人群中并不怎么显眼。
直到右城人迹渐少,苏烨才好似无意一般看了他俩一眼,但没怎么在意的样子,继续催马向前。
拐过一个街角,但见一位亭亭玉立穿着斗篷的女子带着侍女站在将军府的门口,正静静地望向这边。
等到苏烨骑马的身影显现,女子身形微顿,接着提起裙子,挣开侍女的手,义无反顾地向着他奔来。
斗篷的帽子被风吹落,露出女子清妍动人的眉眼。那张脸的面色极白,颜色甚少,独有眉心一点朱砂痣如同一朵烈火一般点燃了整张观音一样的玉颜。
在看到苏烨时,那对眼睛里爆发的神采是廖停云今生从未见过的。他也从未见过这般又清又艳又烈的女子,就好像是雪域上的火莲,只开一瞬,一瞬一生。
尤其当她裙裳飞扬,头上的钗环叮铃作响,斗篷下露出的青衣因为奔跑像一朵绽开的莲花向他而来时,廖停云心想,任是
这世上最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无法拒绝这样的女子。
苏烨神情微动,翻身下马,接住了冲入他怀中的女子,两个人如世上只剩他们两个一般紧紧相拥在一起。
街上还剩下几个寥寥无几的行人,在见到了他们仿佛跨越了生死才能够这般紧紧相拥时,那种铺天盖地的深沉情感,令在场围观者无不动容。
廖停云身边就有一路人站住了脚,在那感叹:“苏将军和宋医师果然天作之合……”
小弟也看呆了,傻傻地附和:“这世上竟然有这般神仙下凡似的女子,跟同样像天神下凡的苏将军真的好像天生一对。”
“小伙子很有眼光嘛。”
路人与小弟在那聊的热烈,廖停云却哑了声,无法说出一句,只是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那对璧人。
那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蹙眉微微一躲,然后那黑衣将军便揽过她,将所有目光都挡在了他背后,两人相携着回了府。
在他们两个面前,他突感无地自容。
那是他第一次对于“爱情”有了自己的认知。
后来归乡,廖停云对于自己想要做什么逐渐开始有了认知。他组建乡勇队,待民亲切不扰民,练兵保护乡里,一步一步,虽然不知道最后能走到哪里,可依然向前走着。
起义爆发时,他也依然秉持着最初的态度,于是慢慢竟成了王者之师,民心所向。当他走到哪里都被当地百姓夹道欢迎甚至送上自己的心意时,他不顾众属下阻拦翻身下马,心里想的却还是那一天。
为什么?为什么那人什么都懂却走到了那种地步?而他只是学了一点便走到了现在,为何他会落到那种下场。
忠心……有那么重要吗?
廖停云不懂,如果他懂也不会走到起义这个地步了,所以他不懂得同样爱民如子用兵如神的军神苏烨,却能够被一介昏君逼得死无全尸。
到了年纪以后,廖停云的属下们开始急着给廖氏寻找主母。虽然起义尚未成功,但作为已经占据了整片北方地区的霸主,完全可以先成家再立业了,于是在商议过后,纷纷找上了廖望海,请他周转。
不过廖望海对于自己的弟弟从不因长兄身份擅自做主,在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就把廖停云找了来,询问他自己的意见。
“王氏女性情温婉恭顺,姿仪甚美,倘若你愿意娶,那么王家也愿意助你成就大业——这是他们使者所说的,但阿兄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快乐就好,如果你不喜欢,阿兄就去拒了,怎么说也得让你娶个真心喜爱的妻子。”
廖停云忽然就想起了一粒火焰,燃在心头数年不熄。
其实平时并不会想起的,只是莫名的,就这么想了起来。
而火,是会灼伤人的火,只可远看,不可近触。
于是,到最后他也只是想了想而已,沉思考量许久以后,微笑着认了这门婚事。
“我会尊她敬她护她,她将是我唯一的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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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十场戏 趋势
爱情是一种十分奢侈的东西, 所以即便廖停云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却从未渴望这种东西会降临在他头上。
因此,他也并不能理解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例如昏君皇帝, 例如贵妃宋氏。
皇帝最后其实是死于他心爱女人亲自递给他的毒药的。那药或许他早就知道是什么, 可还是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就这么一天一天喝了下去。
毒性慢慢深入肺腑, 让本就生性脾气差的昏君越发因为毒性开始暴躁、杀人、不可理喻, 将忠心于他的臣子宫人们越推越远,最后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
有一日,因为毒性刚刚发作完的皇帝颓废地坐在高台之上,甩了甩提着的剑上血珠, 粗粗地喘着大气, 只觉满身疲惫。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清漪。’
只可惜,这种疑问至死也没有人替他解答。
所以当他怀着满心的不甘与疼痛死在凤椅的台阶之下时, 他到最后也没什么想对她说的了。
时也命也, 到底是爱错了人, 爱上一个狠心孤绝、心里只有一个死人的人。
廖停云默然不语,看着皇帝的尸首良久,遣人将其安葬了, 没有去看那珠帘后依旧安然坐在凤椅上的贵妃。
其实这凤椅原本是逾制的, 但毕竟……一个是昏君, 一个是妖妃。荒唐的事做多了,已经没什么人会对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提出质疑了。
新朝建立后, 朝中重臣对于如何处置这位被陛下关在冷宫中的“妖妃”有了诸多争议。有的建议直接勒死,有的建议一杯鸠酒, 有的建议枭首示众以祭天下, 基本上没有人想让她活。
除了一个, 曾经是骠骑将军手下,后来奉贵妃命投奔于廖停云的小将军沉默许久,终没能忍住出了列,恳求新皇对贵妃能网开一面。
“娘娘体弱,自幼先天不足,这些年又殚精竭虑早已拖垮了身体,还望陛下能准娘娘返回边关,隐姓埋名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