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太阳逐渐升起,看着阳光铺满这个房间时,她心里没有觉得一丝温暖。
天又亮了。
当初,顾溪舟很快便发现了院长被换药一事,在召集了人手后查到了幕后之人头上,为了防止他们如愿便阻止了张哥他们把消息告诉季昭的举动。但即便后来倾尽全力施救也是于事无补,院长就这么死在了并发症上面。
季昭当时的心中有太多愤懑、痛苦,却没有想过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的顾溪舟心里究竟如何。
毕竟,院长也是顾溪舟仅剩的亲人了。
后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季昭与顾溪舟决裂,以那件事为由希望他能够借此退出来,好好休养身体。
但喻琛骗了季昭。
顾溪舟从没有休息过,即便住着院也依旧在工作,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收集齐了有关于冯征明所有把柄和黑料。可那时却又听到了冯征明与季昭“和解”的消息,他知道季昭不清楚院长的事,所以无法确定季昭是不是真的与冯征明和解,于是这些资料便始终没有送出去。
直到他自感时日无多,在拼命地写完一个剧本以后,把剧本交给了律师,资料则是给了喻琛,让他们在合适的时机送出去。
季昭的左手边就是一摞资料文件,是喻琛在第二天时送过来的,有些事也是喻琛亲自告诉她的。只是那些资料她翻了翻后,便放在了那儿,没有细看,仍是一个人安静地看着窗外。
疗养院们的医生护工们都悄悄议论,说那大明星傻了,三天三夜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但只有季昭知道,她在听风给她讲故事,而她在深夜万籁寂静的虫鸣声中,听着内心的回忆汹涌。
她听说过世人对顾溪舟的评价,说他是个天才,只要写下去一定会成为华夏文学界的顶梁柱。
可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天才,却因为一个自私的蠢货、一个无情无义的青梅竹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间,这真的值得吗?
季昭不懂,他到底为了什么?
他甚至从未说过爱她,甚至曾经亲口否认过对她的感情。
那年顾溪舟重伤,无法兼顾片场,她从喻琛口中才得知他住了院,于是请假去看他。
——“为什么?你做这些,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所谓的‘喜欢’吗?你喜欢我吗?顾溪舟。”
他却只是沉默着,沉默到空气都有些凝滞,沉默到手背上的针回了血,才轻轻地摇头,微笑着否定:“不是。”
后来,他喊了她的小名,是今生的最后一次。
——“阿昭。”
——“以后,别再来了。”
她也确实没再去了。
她和他,初见于冬天,分别于冬天,决裂于冬天。
就连他去世那日,也是冬天的第一场雪。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只留下一地轻埃。
……
季昭从一片眩目的黑暗中醒来时,还有些恍惚,头往旁边侧了侧,便看到了趴在病床上眼下黑眼圈极重的青年,以及手背上打的葡萄糖。
“长时间不吃东西是不对的,即便你是演员也不应该这么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清冷的声音随着她的醒来适时响起,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走到她跟前调试了一下针管流淌的速度,“虽然季小姐包下了这间病房,但我还以为季小姐并不想亲自试一试这张床的柔软度。”
趴在床边的孟星悬在声音响起后瞬间清醒了过来,立马就起身去看季昭的状态,被季昭摇了摇头阻止了。
她的眼前还有些发黑,但看到那面有些熟悉的金丝框眼镜后,还是略怔了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十分安静听话的模样。
这下,反倒是那年轻英俊的医生怔了下,像是没想到一个国际巨星竟然如此乖巧,便没再继续嘲讽什么,开始例行检查了起来。
护士见到她时眼睛都在发亮,躲在后面看着她和孟星悬的互动脸都兴奋得憋红了,却又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她便朝着小护士微微笑了笑,眨了眨眼。
年轻医生在检查完后便直起了身,往记录板上一边写着什么一边道:“我建议季小姐还是在我院多住一段时日,季小姐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长时间的不吃不喝让季小姐的身体情况越发严峻。”
他顿了顿,才好似想起些什么似的接了句:“还望季小姐多注意身体,你曾经也演过法医,应当知道你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步……不要太伤心,动则伤身。”
动则伤身,动则伤身啊……
她垂眸,不语。
嘱咐完以后,那医生便向着季昭点了点头,带着还在犯花痴的小护士走了出去。
季昭不知道那位年轻的医生想到了什么,或者说脑补了什么,左不过就是那些事。
但其实,她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悲痛欲绝。
伤心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她曾经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人类,也足够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行为处事、所思所想,甚至是感情,都足以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会开心,会笑,也有难过愤怒的时候,甚至在院长逝去时她明白了离别之痛,熟悉生命逝去的苦。
她甚至学会了眼泪。
可是,当得知顾溪舟死去后,她的心里竟然是一片茫茫空白。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事让她搞不明白,甚至得知他的死讯,她的第一反应也是不信。
顾溪舟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生命有这么脆弱吗?人类有这么脆弱吗?为什么在她短短的三十五年时间里,院长先一步离她远去,就连顾溪舟也走了?
原来,她的一生,原比她想象的要长。
她坐在窗边的那些时间里,不是在伤怀,不是在悲痛,更多的是在听那些往事,然后一遍遍地质问自己、剖析自己,所以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吃饭。
“姐姐……”
是孟星悬的声音又把她拉了回来。
她转过头,去看他。
孟星悬如今长大了,虽然容貌依旧精致俊美,但也像是所有普通男人那样因为没怎么打理,所以下巴长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
他看着她时的眼睛依然像小时候那样,盈盈的,像是阳光下透明的浅色琥珀,漾着一层淋淋水色,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怜爱。
孟星悬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未进水所以变得有些嘶哑,但叫她时语气依旧软软的、可怜兮兮的,生怕眼前的人再丢下她。
“还有我,姐姐,你还有我。”他像是当年那样,把他的脸蛋轻轻地靠在季昭空着的那只手心里,像一只在求依靠的小动物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知道,他在害怕。
正如季昭不了解顾溪舟一样,其实孟星悬也不怎么了解季昭,那六年的空白让他们缺失了太多时间,所以他一直处在一种惶恐不安之中。
譬如,他能够这么快赶来,是因为阿乐就是他派来的人。这一点,季昭其实一直都知道,但也纵容着放任了。
她感受着手心里的他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扯出了一个笑,温柔地安抚他:“放心,只是老毛病了。”
她还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这么倒下,毕竟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呢。至少,她的目标还未达成,绝不会就此放弃。
在她冲奖时,她觉得她的一生太短了,短到很多事都有些来不及。现如今,她又觉得似乎自己的一生又太过漫长,以至于她竟然目睹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她先去。
原来冬天,是这么冷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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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七场戏 出院
孟星悬看着床上清瘦单薄的女人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默默地躲进了房间里的洗手间,并锁上了门。
他撑着洗手台,看着镜中的自己, 忽感有些陌生。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他找回记忆开始,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和困扰他很久的病症也一同找了回来。医生曾经说也许丢失记忆对他来说会更好一些, 但他只是笑了笑, 没回答。
他宁愿死在真实的人生里,也不想活在虚假的世界。
只不过,那六年的灌输记忆和催眠导致他的大脑记忆区域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损伤,所以每当他感觉精神劳累时,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总会觉得有些陌生, 乃至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还好,因为季昭也在这里, 所以他很快就找回了自我, 犹如溺水的人浮出水面一样,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打开水龙头,他仔细地清洗了一下双手,擦干后犹豫了一下, 慢慢地把长袖撸了上去——
露出了缠满厚厚绷带的胳膊。
他知道季昭的嗅觉好,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便缠得厚了些, 伤口捂得太严实,好像越发严重了。
不过, 总不换也不是办法,距离演唱会结束也有几天了, 他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躲起来避着季昭开始换药。
揭开一层层绷带后, 露出了底下伤痕累累、遍布红色血迹的皮肤。
孟星悬看着那被自残得几乎没什么好皮的胳膊, 脸上的神情毫无变化,就好像不是伤在自己身体上一样,给自己换药时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他病得更重了。
却也更会掩饰了。
现在的他学会了用正常人的外表来掩饰自己,自从他答应了季昭要找到生活的意义后,便像普世大众一样学着去过自己的生活,用写歌来抒发自己内心的嫉妒、怨恨、痛苦、渴求。
他压抑着让自己不要去打扰季昭,压抑着把对季昭的思念放在歌声里。可是太难了,有的人早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让内心的那个魔鬼平复。
“哈……”孟星悬满头冷汗地换完药后洗了洗脸,看着镜中陌生的那张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我们谁都没能逃过。”
医生说,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太大了,他这边是这样,顾溪舟的父母其实也没好到哪去,要不然当初怎么会带着孩子一同殉情?左不过是一群疯子罢了。
或许就像孟贺说的那样,身体里流淌着肮脏血液的他,也会是下一个疯子。
如今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救赎另一个人,心理医生也不例外,所以……
“至少,她要过得幸福啊……”
想必顾溪舟也是这个想法。
所以,哪怕他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滋生各种阴暗的情绪,也只能死死地压在心底。
毕竟不能输给顾溪舟那家伙啊。
……
季昭独自住院了一段时间。
她知道孟星悬是从世界巡回演唱会上过来的,所以在精神逐渐好一些后,便催着孟星悬回去。孟星悬本来想赖着不走来着,哪怕季昭给他的经纪人叫了过来也毫无所惧,但终究是在一次手抖到不小心把杯子摔了以后,脸色微变之下,很快便匆匆离开了。
阿乐本来是来陪床的,但季昭说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阿乐犹豫很久以后,在周禾的点头下暂时离开留给了季昭独处的时间。不过她就住在不远处的一间酒店里,平日没事还会来送点吃的什么,只要季昭有事一个电话就能立马过来。
日子过得既平静又那么不平静,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切都重新迈上了正轨。
就好像,这世上没有少那么一个叫顾溪舟的人一样。
很奇怪的是,季昭住在这所疗养院的时候,外界也并未收到一点关于她住院的风声,想必这座疗养院的保密性和背景确实很深。
喻琛带给她的有关于冯征明的资料,她又让喻琛带回去了。之前她确实会有心想自己动手,亲手把冯征明从神坛上拉下来。
可是自从顾溪舟的事发生以后,她发现她越发力不从心了,对于那些权谋争斗也越来越厌恶,一时间就好像对很多事都丧失了兴趣一般。
不过,她还是把之前准备的殷昊等人的联系方式给了喻琛。要想搞冯征明就必须搞沃纳,要想搞沃纳就要考虑到公司的背景问题,而背景问题牵扯到了一大帮子人,在这中间殷昊会是主力。
毕竟他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很多年。
他们的动手也许会正好符合上层的利益,毕竟当年她拍剑魔传时国家就想对江独公司动手了,那次只是一个初步试探,其目的或许就在于沃纳这座庞然大物。
这些东西早在之前她就想明白了,也从城市意志那里收集了一些作为补充,但在其他人的劝阻和个人精神的疲惫下还是专心地疗养起了身体。
她还想演那部《天女湖》呢。
疗养院里那位年轻英俊的医生是负责她的主治医师,叫方思镜,是个极为有才华的医生,原本是不怎么负责她这块的,但那天在孟星悬抱着晕倒的她冲出去时正好撞上了,便就这么接手了下来。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年轻的医生不知为何,这次没有戴那副金丝眼镜,即便冷着一张脸也越发显得像是偶像剧里的那种医生了,“虽然是叫你住院疗养一段时间,但光靠躺着是没用的。我院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花园、健身房,你可以多去那里走一走。”
季昭躺在病床上,如今她的脸色已经与当初拍宋清漪时差不多了,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时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床单白还是人更白一些。
她笑了笑:“嗯,我会去的。”
那叫方思镜的年轻医生顿了顿,然后才像是掩饰一般继续往记录板上写着什么,嘴里冷静地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哪部剧开始落下的病根,但我希望……以后你可以不要这么拼了。”
当一个正常人在满是摆烂、找替身、抠图、特效的世界里时,她的正常反而成为了一种不正常。
有人曾经为这些年季昭的演戏花絮、采访在豆瓣做了个总结。当初生理期一遍遍入水,穿着单薄的戏服跪在冬天的雪地上,因为剧组失误从威亚上掉落,穿着上百斤的宇航服热到中暑……那些从来没营销过的故事,随着季昭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不需要借此卖惨以后,从剧组的工作人员口中慢慢呈现了出来。
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还是周禾怕影响季昭养病硬是压了下去,不然起的风波或许会更大,毕竟现在的世界容不下一个敬业的、正常的演员。
其他明星的粉丝只会嘲讽说,明星的命也是命,他们做不到人家国际巨星那样拼命,只要自家哥哥姐姐平平安安就好了。
方思镜也看到过这类言论,不过并不多,毕竟现在季昭的名气也不是盖的,所以他并不清楚季昭知不知道这些。
毕竟……她真的很少玩手机,就像网上的粉丝们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