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伞下风停雨止。
晏柠橙忽然驻足,林寻舟垂眸望向她。
“零九年,我们也曾有一次这样共行雨中,你还记得吗?”她徐徐开嗓提起。
九年前的事情,林寻舟不假思索的颔首,“记得,八号风球。”
晏柠橙粲然,“其实我当时有两把伞,只是想跟你打一把而已。”
身旁人是自己的丈夫,少女的暗恋心思都能拿出来抖一抖,当作桩笑谈。
“不重要。”林寻舟淡然回,在她茫然的注视里,缓慢吐露真相,“因为我那天原本带伞了,但桃桃问了,我干脆说自己没带。”
大家都机关算尽,才换来那年共伞下山的机会,再多说就没意义了。
“林寻舟。”晏柠橙字正腔圆地唤他,“你不会是很早之前就喜欢我吧?”
林寻舟冷肃答,“没有。”
晏柠橙松了口气,就听见他说,“我只是爱你而已。”
伞倏尔倾斜,接着被林寻舟猝然收起,大雨悉数落在两人头顶,冰凉的雨水冲刷着繁复心思,林寻舟拉她的手,暴雨中狂奔。
晏柠橙没有方向,她只是跟随着林寻舟的步调。
去到哪里都好,反正他们都不会松开彼此的手。
风雨迎面而来,晏柠橙昂着头去承受,这一瞬里她没有别的感受,只是向前、再向前,忽然灵光乍现,领悟到了笔下女主冲出家门时的感受。
逃离不喜欢的环境,找到全新的自己。
不敢面对什么就去直面什么,难捱也要捱过去。
林寻舟是那种会把她抱在怀里不受到丝毫伤害的绝对爱侣,也是会在狂风骤雨里紧紧拉住她手陪她共面对的人。
晏柠橙无条件爱他。
60四十六只桃偏爱娇纵。
暴雨中被淋成落汤鸡这回事,如果是一个人算惨,如果是两个人,那算浪漫。
温热的水流划过肌肤,被林寻舟抱着冲洗,沐浴露打出丰沛的泡沫,冗拢着玲珑曲线。
“宝宝等下要画画,还是陪我睡觉?”低沉磁性的嗓音混着水声,在耳畔如塞壬的咒语。
晏柠橙的指尖划过因抱着自己而发力拱起的背阔肌,在他耳畔低喃,“我陪你。”
唇在下一刻被堵住,呜咽与嘤咛求饶盖过流水汩汩声。
从浴室到落地窗前,晏柠橙吟哦着,林寻舟一次比一次更深。
卡了几天的阴雨幕被流畅的画出来,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晏柠橙下笔如有神。
从衣料沾湿贴着皮肤的通透感,再到发丝打绺的走向都变得手拿把掐。
再上次淋雨,还是年幼时巷口里扔伞,看着奶奶车祸逝世的地方,仰天长啸,晏柠橙似乎不再怕淋雨了,反正身旁有林寻舟在。
万俟略需要晏柠橙帮忙掌眼的是副巨型画作,油画这种东西,光是看照片多少会有色差。
寄过来的那天晏柠橙有陪林寻舟上班,两个人一起从代收处把画搬回的家。
晏柠橙戴好口罩与护目镜才站到林寻舟拆好的油画前。
万俟略画得是幅原野,风吹草低见牛羊,近得有牧人衔草慵懒,远景有长河落日圆。
绮丽壮阔,合适在个人作品展上出展。
林寻舟看她防护后眼神有点儿错愕,忧心问,“你没有关系吗?”
“还好吧。”晏柠橙闷声答,口罩是医用带气阀的n95,呼吸谈不上困难,却绝不算好受,她解释道,“我平时看油画展就带口罩,没有再发生过敏问题了,不用担心。”
这幅油画还没有装裱,颜料是能直接触碰到的,所以她还加了护目镜和pet手套。
画工与技巧都无可挑剔,但就如万俟略自己说的,总觉得哪里不对,想改,又不知道从何下笔。
晏柠橙坐在椅子前,一寸寸得看这幅画,还用上了放大镜。
林寻舟不懂油画,他在工作之余蹑手蹑脚的进来送吃食,不曾打扰。
良久后晏柠橙举放大镜的手停在落日和草原的连接处,横向缓慢地划过,终于明白过来什么。
她没有第一时间跟万俟略说,而是匆忙回到自己工作台前,下载了许多张草原落日的图片,反复来试色确认自己的构想是否准确。
最后她拍下画面的过度处,打字回万俟略。
你桃:【唯一的问题是色彩过度有问题,临近天际的草原会有不一样的晃光出现,你看我挑出的这几幅草原落日摄影图,这里的色调并不对太对,青黄相接处是泛着蓝光的。】
晏柠橙是罕见的四色视觉者,比常人能多看到百倍的色彩,打比方说阴影中,普通人看到的是灰色,而晏柠橙看到的是五彩缤纷,翡翠绿色、紫色、紫丁香及亮蓝等等。
这是种与生俱来的色彩敏锐度,和技巧与观察无关,只能说是老天爷追着赏了碗饭。
万俟略恍然大悟,连着语音说了好几个“谢谢”。
晏柠橙接下,继续问:【那这个缺失的蓝色调,需要我帮你调出来吗?还是你自己来?】
万俟略:【能麻烦师姐吗?你碰颜料的话不会有问题吗?】
你桃:【没事,我会做好防护的。】
林寻舟进来给自家姑娘添水时,发现她正在穿防护服,热切的召唤他,“正好你来了,等下再走。”
林寻舟欣然应允,他要做的是帮晏柠橙挤出想要的颜料到盒里,她这副武装不怎么方便挨个扭开挤出再盖死。
两人配合得当,晏柠橙手持调色盘,悠然哼着歌开始调色,林寻舟退到一侧抱臂倚门看着,视线追随着女孩子的动作,黑眸中流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晏柠橙仔细的混合着色彩,在色卡上挨个尝试。
调制出特别的颜色往往要花许多时间,需要凝神静气。
林寻舟看了会儿,挪到窗边把窗户开得更大,指尖猩红明灭,他为自己燃了根烟。
墙壁的挂钟划过大钝角,防护罩中蒙了些许的雾气,晏柠橙捏着色卡在油画的连接处反复比划,长吁出口气,好了,就是这样。
她把色卡放到架上等烘干后寄走,回眸看向在“等”自己的林寻舟,软甜讲,“我好啦,我们可以换个房间了。”
林寻舟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下来,手机里敲好的999被迅速删除。
离开画室后,他帮着晏柠橙脱掉防护服扔远,拉着人站到通风的落地窗前,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亲下去。
急风骤雨般狂热的吻,带着清淡的尼古丁气息,晏柠橙眉眼弯弯,环抱着他的窄腰回吻,唇舌纠缠。
“我很担心。”林寻舟轻揉她的后颈,像是在摸着块无暇的稀世白玉,低吟道。
晏柠橙鼻尖抵着他高挺的鼻梁,姿态亲昵,一呼一吸间都抢夺着彼此赖以生存的氧气,“那为什么不阻止?”
林寻舟蹙眉,答得恳切,“因为我爱你。”
不知道哪天开始,他们开始无所顾忌的提及“爱”字,它平常如吃饭喝水般的贯穿在生活的每个角落。
是每日对坐进食时互相夹的菜、是凌晨四点钟欣喜叫醒对方看的昙花一现、是做到东方既白不论今夕何夕的狂热。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我会站在你身后,时刻保证你过敏要倒下时抱住你,为你处理好一切,把你会受到的伤害和痛苦降到最低。
“我好幸运哦。”晏柠橙挠着他的侧腰轻声感慨道,“与子成说,三生有幸。”
在与林寻舟领证构成婚姻关系前,晏柠橙从未对自己的婚后生活有过什么期待,她年幼时候,爷爷还没有离休退下来,都是奶奶独自拉扯着她,连同桌吃饭的次数都少,后来父母的关系又颇显离奇。
造成了晏柠橙对构建亲密关系没什么信心,她自觉是个情感淡泊的人,年少时许多曾彻夜倾谈的网友都消失在时间长河里。
聊天不习惯自己先提及由头,以至于交往里总靠对方足够热络,才能延续友谊。
林寻舟不一样,她如果没能在林寻舟怀里醒来,床头柜一定有便签、手机里一定有他的消息。
工作忙碌没能及时回复,会在忙完的第一时间找自己讲刚才在做什么。
在林寻舟这里,晏柠橙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偏爱娇纵到极致,算首选、是唯一。
没有生物能招架住这样猛烈的爱意。
盛夏在聒噪的蝉鸣中到来,晏柠橙第四次来林奶奶这儿,俨然轻车熟路到比林寻舟更像孙辈。
她刚进门,雪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扑到了怀里。
晏柠橙双手捧着猫猫头搂在胸口,低头亲昵的和它贴脸,甜声问候,“喵喵喵。”
雪球嗲声嗲气的回应,“喵~喵呜~”
林寻舟无可奈何地被堵在门外,看两个大可爱进行加密交流。
晏柠橙着天蓝色的伞裙,俏皮可爱,凝霜雪的皓腕上坠着林奶奶送的玉镯。
玉器要人来养,她近日一直带着,清透无比。
“别站门口了,来进来。”林奶奶热切招呼着晏柠橙,仿佛没看到被挡在门外的林寻舟那般,“今天给你包灌汤包,多包点儿,你拿回去冷冻,吃得时候让阿舟帮你蒸一下就好了。”
晏柠橙乖巧点头,“谢谢奶奶。”
“哎。”林奶奶笑呵呵地讲,“你这孩子,总这么懂事。”
雪球吐着粉舌头舔猫条,吃得不亦乐乎,主厅两个凳子都有人坐,林寻舟负手站在一侧,被林奶奶呵斥着,“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儿眼力都没有,不能给桃桃削点儿菱角吗?”
时值七月,最早一批的嫩菱角刚刚成熟,林奶奶今早特地让人去湖中采摘了大半筐。
“我平时没事干,就喜欢看着我妻子。”林寻舟耸肩,“我看桃桃还犯法吗?”
他边说边去厨房,取了把小的水果刀,拖着马扎和筐,大剌剌地做到晏柠橙面前,用清水盆仔细地洗干净。
左手捏着菱角固定住,右手持刀干脆利索地划破外表硬壳,捏着两边的尖角用力一挤,嫩白的果肉就露了出来。
林寻舟扬手,晏柠橙配合的低头,嫩菱角脆爽多汁,清香甘甜,很是生津解渴。
市区里已经到了离开空调汗津津的季节,山中倒是如旧凉爽。
午餐后照例挽手去看林母,绕到天然的湖畔,两棵巍峨的树木间不止何时多了绳索坠秋千。
“要玩会儿吗?我推你。”林寻舟看向晏柠橙发问。
“你是不是偷偷追我漫画更新呀小林?”晏柠橙语笑嫣然,她前几天更新的漫画里,精灵女主正好在月下湖泊上荡秋千。
林寻舟摸了摸鼻子,坦率讲,“不能看吗?”
晏柠橙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当然可以。”
心里碎碎念的是,幸好我这个人要脸,画18x付费漫画和画全年龄向的马甲分开,互不干预,否则还了得,自己那些黄色废料的脑洞如果被眼前这位行动派看去,受折磨的只有她自己。
空山新雨后,草木都泛着清新。
晏柠橙坐在秋千上被林寻舟推动,不规则剪裁的裙摆空中翩跹,金光鳞鳞的湖面投映出她灵动的影子。
秋千还特别加了安全锁,生怕她不小心跃入水中。
八岁后晏柠橙就再也没被人推着荡过秋千了,林寻舟无微不至的陪伴和照顾,时常让晏柠橙对自己的岁数有错觉。
林寻舟在思想和行为上绝对的遵从她是有个人意愿的成年人,可需要动手的事情上,又活脱脱地宠成了小朋友。
“哪有人婚后带着老婆荡秋千呀?”晏柠橙得了便宜卖乖调侃他。
林寻舟大力把她又荡起到高点,清冽悦耳的嗓音伴随着山间鸟鸣传来,“所以桃桃不是很开心?”
“是开心的。”晏柠橙坦然。
林寻舟挑眉,懒洋洋地回,“那不就行了?”
“无所谓我做的事情符不符合身份地位,只要我的桃桃开心就好,像几岁都好,毕竟。”
秋千的摇摆正好回到地面,晏柠橙脚踏地停住,盈然抬眸看他,等着后话。
林寻舟单手抄兜,姿态挺拔如青松,融融的暖光给他周身渡了层薄光晕,“不管几岁,开心万岁。”
“你说错了。”晏柠橙眨眼,芙蓉面带着娇俏的笑意。
她站起来,踮脚勉强与林寻舟平视,认认真真地纠正他,“原话是,不管几岁,真爱万岁。”
61四十七只桃宠溺无度。
七月一日是建党节,晏柠橙照例会回京陪老爷子过,同时也是港城回归纪念日,港城放假一天。
林寻舟早早对假期做了规划,提前处理工作,连着周末空出三天的小“长假”,陪晏柠橙同回帝都。
夏日的胡同烟火气十足,胡同口小卖铺的冰柜放在门外,老板在门口和人唠闲话,随取随付。
着汗衫的老大爷聚集在树荫下对弈,周遭围着观棋不语的看客,稚童分散着躲藏在犄角旮旯,看起来是在玩捉迷藏。
晏柠橙穿漏肩抹胸的黑白纱裙,和林寻舟的白衬衫西裤搭配,走到哪儿都是显眼的一对璧人。
她轻车熟路地在小卖铺捧了瓷罐的老酸奶,林寻舟礼貌问价付款,跟随着她的步调并肩往前走。
四合院夹出的胡同窄仄,不能进车,反倒有三轮车与自行车这类的交通工具停泊。
“你会骑车吗?”晏柠橙吐出被咬变形的吸管,笑着问。
林寻舟睨她,没正面回答,“看来桃桃会?”
“那我当然!”晏柠橙信心满满,后劲不足,“不会了。”
把自己不会说的理直气壮,只应证了林寻舟饲养有度,宠溺无度,他乐了,“那等下借个自行车,带桃桃兜风?”
“好哎。”拐弯抹角达成愿景的晏柠橙点头如捣蒜,她把酸奶捧高,又意识到什么想往回收。
林寻舟快她一步,固定住她擎高的手,就着咬到扭曲的吸管猛吸了一大口,夸赞讲,“好喝的。”
是那种乳酪质地的厚酸奶,奶味醇厚极了。
晏柠橙眸中水光潋滟,嫣然讲,“那等下还瓷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大姨认识我,所以没收坛子的押金。”
“好。”林寻舟满口应下,又似想起什么,“怎么突然想骑车了?”
晏柠橙揉着鼻尖,旧回忆涌上心头,她实在没勇气讲出来,拉着他停在树荫下打字说。
明媚日光透过浓密叶片,只漏下斑驳的碎金,晏柠橙仗着老爷子上午要和战友聚餐开会,肆无忌惮地把脑袋靠在林寻舟肩头,隐匿掉自己羞赧的表情,悠悠说,“我以前有一次画青春漫画,少年气男主骑车带每天早上起不来的青梅竹马急驰去学校,但我有点儿画不出骑行时候的肌理和形态。”
林寻舟循循善诱,“然后呢?”
晏柠橙长叹了口气,“然后窈窈给我提了个建议,那时候还在念高中的朋友,正好剩萧恕和久宝,校服都是现成的。”
“……”林寻舟忍俊不禁,“所以最后你让一个三连冠的赛车手,和他的心肝宝贝儿骑车生死时速兜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