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牌桌上的人这样紧张,他们必须要踩着别人获得胜利,才能有机会让投资人青眼相加,这样的牌局依旧是一场豪赌,只不过电影里赌的是金钱,而他们赌上的是际遇,也是人生。
顾允秀眉微蹙,虽然很短暂,却被关注着她的沈时捕捉了正着。
沈时于是问她:“是不是觉得拿这样的事来游戏,对他们很不公平?”
顾允思索片刻,坦然地说:“一开始是有点,但我看他们还蛮投入,紧张之余也隐隐兴奋,换个角度来看,其实他们也很想借这个机会展示自己的吧。所以比起游戏,这更像是试探和交锋,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我很惊讶你会这样想。”沈时眼中的欣赏不加掩饰,“稍后要不要一起来一局?”
顾允笑道:“能直接被邀请加入牌局,我很荣幸,不过比起玩家,有更适合我的角色。”
她伸手指了指担当发牌员角色的俱乐部侍者,笑容中自信飞扬。
顾允并不爱玩牌,但因为电影的角色需要,却是特地去学了一些扑克的规则流程和发牌员的专业手法。
以她旁观所察,这个侍者的水平可比不上她,既然有机会入局,她更想主动展现自己的优势,而不只是被动地让人试探和考究。
沈时笑着答应:“那就辛苦学妹了。”
他这一句辛苦倒不是场面话,当发牌员除了发牌,还要负责流程和一些计算,有些专有名词需要说英语,比起当玩家的确是个苦差事。
顾允含笑点头,正饶有兴味地再次看向牌桌,却听见傅景v低咳了一声。
虽然房间里有很多人,可是很奇怪的,她就是能很容易地捕捉到他的一举一动。
顾允又开始觉得有些烦,她忍着不去理会他,偏偏傅景v又低咳了两声,但听起来又不像是咳嗽,反倒像是在打暗号。
顾允最终还是没忍住瞄了他一眼,却见傅景v也正看着她,面无表情,目光幽深。
见她终于看过来,他又掩唇轻咳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下垂着,抚过自己的衬衫,着意在扣子上轻转了下。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密切地游弋,冷白的指流却连于自己熨得平整的衬衫,显得禁欲却又撩拨。
让顾允有一时的战栗,她的大脑几乎是停摆了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自己系上扣子。
吊带衫的大方领内,锁骨和肌肤线条极具美感,又有衬衫罩着,并不算暴.露,但等会要弯身玩牌,对面又要坐人,总归是不大好。
顾允于是快速去扣胸前的纽扣,只是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地纠结了一会儿才把扣子扭好。
顾允掩上衣襟,低声说了句谢谢。傅景v微一摇头,表示不必在意,一手随意地揣进了裤子口袋。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顾允后面有一些分心,连牌局的经过也没看仔细,直到新一轮开始才回神。
最终有两个人被留下,其他人则被客气而无情地请了出去。
这之后,牌桌上的人换了一轮,顾允也如言代替侍者,坐在了发牌员的位置。
她才刚坐下,有一位出言调侃了句:“性.感荷官,在线发牌。”
这话一出,他便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好几道目光的盯视,带着一些无声的警告。
和傅景v、沈时有所不同,段欧完全是生意人里的江湖派,有什么就说什么,更是直接向那人甩了一句:“刘总可别乱开腔,这位路子野得很。”
段汐则是说:“说人家野,我看是你打几年游戏,身体退化了,以前你还能跟她不分胜负,现在早打不过了吧?”
段欧拒绝承认自己打不过,只辩驳说:“那不叫退化,是赢得冠军荣耀所必须的付出。”
经他们俩这么一说,那位刘总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是演员里少有的打女,那一拳下去,砖头都能捶开花,猛得很。他于是举起手做无辜状,希望这一节就此揭过。
顾允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说:“这个人设是不大适合我,那就……”
她的目光拂过傅景v,向着他颔首:“高冷荷官吧。”
傅景v眼珠动了动,眉尾微挑了一下。顾允知道,他明白自己是在模仿他的神态了,她有些忍俊不禁,借着低头洗牌掩饰了过去。
顾允重新抬头的时候已是面如沉水:“那么游戏开始,一号玩家为本轮次庄家,请相邻两侧玩家进行盲注。”
她一边说着一边切牌,娴熟的手法一看就知是花了功夫练习的。
而她整个人的气质也不是往常平易的模样,即使是微笑着,眼神却也让人觉得清冷,不笑的时候,就像是无法暖化的冰山,完全立住了人设。
盲注结束后,顾允开始发牌,柔韧的手腕对于力度的掌控度堪称一绝,无论玩家是在牌桌的哪个角度,她都可以非常准确而利落地把底牌传送到对方手里。
这样的顾允即使笑容收敛,那种从内散发的魅力却是无法掩盖的,众人皆是一时被她吸引了目光。
然而顾允一旦带入角色,就不会被外界轻易动摇,全程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地进行着流程,准确利落却也寡言少语。
受到她的感染,所有玩家都是严阵以待,慎重非常。
几轮过后,最后一局牌俨然成了傅景v和沈时两人的博弈。
傅景v在筹码较少的情况下,层层加码,最终推码喊了All in。
明明是孤注一掷的动作,却也做得十分沉稳,情绪内敛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沈时紧跟着All in,他摊开双手,目光和傅景v无声交锋。
顾允请双方开牌,在看到两人的牌面时,不少人都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呼。
段欧更是感叹说:“我去,你这开的什么冤家牌啊!”
顾允也有些意想不到自己会看到这么戏剧性的牌,她还以为这只会存在于电影情节的。
沈时的最大牌面是三个A带一对10,已经是相当大的排面了,可偏偏傅景v的牌是6到10的同花顺,难怪这两人都不肯轻易松手。
“恭喜五号玩家赢得底池所有筹码。”顾允说着,把大把瓜子推到傅景v面前。
傅景v拢过瓜子,不动声色地向着沈时示意了下。
沈时虽然输了,却也坦荡:“这一手诱敌深入玩得很厉害,第三轮就已经知道自己是最大牌面了,还能这样不动声色,我输得不算冤。”
傅景v的脸上并无骄矜之色:“也是试着拼运气才撑下来前两轮。”
“就算输给运气也是输,总归是要承认的。”沈时说着,又看向顾允,“学妹这个发牌员当得很专业,不瞒你说,虽然最后你推的是把瓜子,我也感觉像是输掉了全部身家,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因为规则的缘故,虽然两个人都是All in,沈时多出来的那部分瓜子,却是只有他自己可以获得。
顾允把属于沈时的那部分瓜子还给他,微笑着说:“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沈时笑叹着一摇头:“学妹可千万不要真的去做荷官,被这样安慰,哪怕原本是想要及时止损的人,也会失去最后的理智。”
顾允闻言从角色里跳脱出来,恢复本性的她笑弯了眼睛:“学长放心,我还没有转行的打算。”
沈时看着她,眼里已经多了几分进攻性,而傅景v的视线停留在顾允微弯的眉眼,伸手抓了把瓜子放在她面前。
像是想到什么,顾允微扬了下眉,眉角痣跟着一动:“这是……小费?”
007里面有一个片段,邦德在牌局上也是以同花顺赢得大量筹码,最后给了发牌员五十万美刀作为小费。这部电影在某次外教课上放过,那时候他们还在同班。
傅景v点头印证了她的想法,冷白的脸上不见笑意,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似生出了些细微的波澜。
顾允把那把瓜子抓起,又任之从指缝滑落,笑了笑说:“谢谢傅先生。”
他们共享着旁人不知的记忆,又有着无声的默契,这让顾允心里泛起一股酸甜交织。
她像那个发牌员一样,用尊称向赢家道谢。只是傅景v先生这样的称谓,尊敬得倒显得有几分疏离了。
尾音刚落,顾允灵动的眼睛怔住,她看着他,于是就见他的墨色瞳仁也是晃了一下。
视线交缠之间,明明是盛夏,却像在这些无关风月里,忽然生出了一地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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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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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局之后,晚宴在田园风格的中型宴会厅举行。菜品是私厨定制,酒是二十年珍藏的勃艮第红酒。
顾允探着脑袋研究了一下主厨的用材,一转头,看着傅景v近在咫尺的身影,恍然一笑,有些感叹地喃喃:“真有意思啊……”
“嗯?”傅景v发出了一个问询的低沉闭合音。
顾允说:“说起来认识也有十年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聚餐呢。”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傅景v是很少参加聚餐的,也只是和玩的比较好的男生,女生过生日请他他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们本就只同班了一个学期,选课分科后交集更少,更没什么机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聚会上。
唯一一次同聚,她又跑掉了,关于这点她不是没有遗憾的,但是回到那个节点,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在那样的情景下参加他的成人礼,她大概是没办法在他面前忍住眼泪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倒是在多年后的今天,在申城顶级的俱乐部共进晚餐……世事变迁,个中滋味真的很难用某一种去定义。
顾允垂眸笑了笑,正有些五味杂陈,却听见傅景v说:“的确,不过……”
他话才说了一半,这时段汐过来,招呼他们落座,对话也就中断了。
不过……什么呢?
顾允怀着疑问,在长方桌的尾端落座,正坐在傅景v的对面,但两个人并没有能够再交流什么,而是陷入中式饭桌上必不可少的寒暄。
这些寒暄大多没有实际意义,但就因为偶尔夹杂在里面的一两句重要信息,又不得不留神去应对。
这次留意到的结果,让顾允有点郁闷。她发现沈时主要是进行金融属性的投资,并不怎么涉及影视制作。
顾允觉得,自己被他给套路了。她暗暗地撇了撇嘴,埋头和盘子里的肋排作战,一把小刀在她手里被使得像是小锯子,来回霍霍。
坐在她身旁的沈时放下刀叉,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盘子往顾允面前推了推,里面的肋排已经切好,规整地码着。
顾允连忙摆了下手:“谢谢,不用,我觉得自己切的肉吃起来比较有灵魂。”
沈时拉回了盘子,倒也不显尴尬,只是看着她切下来的肉,调侃说:“和形状一样自由不羁的灵魂?”
“对,我喜欢这样的灵魂。”顾允笑着,把那块被她切得零碎的肉叉起来,放到口中。
新鲜的牛肋排被烤到七分熟,肉质的韧劲和丰厚得以完美保留融合,搭配精心调配的波斯菊风味黑胡椒酱汁,轻轻一嚼,唇齿留香。
顾允满足地低低喟叹了一声,杏眼都不自觉地睁圆了点,脸上写满了对于美食的虔诚。
沈时虽然收回了目光,唇边却是仍噙着笑。而傅景v看着自己切下的、片得规规整整的肉,慢条斯理地片好最后一块,叉起来慢慢地嚼。
斜对面的段欧则是毫不客气地吐槽了顾允一句:“有吃的就乐成这样,瞧你那点出息。”
“美食不可辜负嘛。”顾允理直气壮地回了他,又在心里面补了一句,美酒也是。
珍藏的陈酿葡萄酒,入得口中,在唇齿之间留下醇和的酒香和葡萄的酸甜。顾允的舌尖轻扫过贝齿,把这一刻的味蕾绽放细细品味。
她一喝酒就容易上脸,此时脸上已经生出了些粉,从颊边蔓延开来,像是夏日新荷尖尖上的一抹娇艳欲滴。
沈时留意到了顾允的变化,含笑问:“学妹酒量如何?”
顾允还没说话,段欧就冲着沈时直摆手:“你可别劝她酒。”
沈时疑惑地问:“这是为什么?”
段欧听他这么问便笑了,透着点蔫坏。顾允一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他别提,但段欧就当没看见似的,把她的英勇战绩给抖搂了出来。
“她刚拍戏那会儿经常也是应酬上躲酒说不能喝,某回有个赞助商耍威风让她表演才艺,她说饭桌上舞刀弄枪的不太好,人家不高兴了就让她喝酒,不喝不行那种,她说打个电话,确定有人接再喝。”段欧连说带比划,说到兴奋处,还拍了下桌子,“我一接电话就赶紧杀了过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沈时配合地问:“怎么着?”
段欧指着顾允,笑得身子都趴在了椅子背上:“劝她酒的最后是被别人扛着走的,她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哈哈哈哈,就这还说自己不能喝呐!”
顾允在一室的笑声里,微微鼓起了脸颊,对于段欧这种揭短的行径颇有几分无奈。
等段欧笑够了,顾允才替自己解释说:“其实我说的是实话,我祖籍关城,我们那里衡量一个人能不能喝酒的标准,不是能喝多少,而是能不能……一直喝。”
一直喝这三个字实在是太有分量了,桌上的人不禁都是侧目。
顾允对此只是低头一笑,她曾一度非常厌倦这些堪称畸形的酒桌文化,可一开始在娱乐圈的泥潭里打滚,人微言轻,她只能顺从这样的服从测试。
她不想喝,但一定非要她喝的话,她并不会怂。她从小就接触酒文化,在他们老家那里,大多数人都善饮,饭桌上最丢人的,莫过于被人说“你去喝点啤的解解酒吧”。
顾玉乔的酒量就厉害,压根就没见她醉过,顾允觉得自己应该是遗传了她这方面的能力,但她也做了两手准备,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万一有什么麻烦,再让段欧出面帮她周旋一二。
结果备用方案根本没用上。经过她这么多年的观察,大多数人半斤酒就是极限了,能跟她拼酒的人没几个。
当她海量的名头传出去,倒是没有人再敢劝她酒了,人普遍是有些欺软怕硬的,顾允深谙这一点。
而当她有了些名气之后,在应酬上拒酒就更容易了,身体原因可以说是被广泛接受的理由,她只要给足了对方面子,就不会被多刁难。
顾允回想起这些过往,只是睫毛颤了颤,笑容却依旧维持地得当,就像是一朵盛开的夏花。
……可却开在腐朽的土壤。傅景v收回视线,自饮了口酒,又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闪。
顾允也浅浅地抿了口酒,她一抬头便发现傅景v在看自己,眼睛微眯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她很快想到了最有可能的事……既然现在他知道了自己轻易不会醉,那自己前几天说喝过酒就失误把信息发错了人,还一发好几条,不就显得很奇怪么?
顾允心里微有哂然,好在她演员素质过硬,再加上此刻脸本就有些脸红,应该也看不出太大破绽,她这么想着,继续磨刀霍霍向肋排,直到段汐把话题抛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