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的酒见了底,傅妗放下杯子,被一片阴影笼罩住。
“傅妗女士,”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拥有绝对的压迫感,“我们谈谈。”
“Z先生。”傅妗眯了眯眼,“事到如今,你身为鹤令Z的代理人,还有什么筹码和我谈判?据我所知,他现在的处境,应该很难翻身吧?”
即使傅妗没有特意调查,以周、鹤两家为首,国内绝大部分势力联手制裁鹤令Z的事,早已传遍商圈。
鹤令Z选择这种时候,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原本就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假如项目失败,不仅他之前的身价全部搭进去,恐怕还会因为违约,背上巨额债务。
“表面上来看,确实如从。”ZZZ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不过,绝地反杀才最精彩,傅女士不想参与吗?”
“以目前的形式来看,鹤令Z反杀的概率很低。我贸然浑水,有什么好处?”傅妗斜了他一眼,“我倒想问问你,对于鹤令Z,你明明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何非要做到这种地步?”
或许,连鹤令Z本人都不知道,当初ZZZ放弃了多少可能性,义无反顾成为他的代理人。
ZZZ回答,“受人之托。”
“就算是人情债,现在也应该还清了吧?”傅妗嗤笑,“哪怕夫妻,尚且会在危难时反目。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偏偏对鹤令Z不离不弃?”
“因为,我现在有新的理由。”ZZZ看向她,慢条斯理地说,“而且,这算什么危难?”
傅妗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低头拿起酒杯,“你果然有后手。”
“放任他倒在这种地方,我身为代理人,岂不是太没用了。”
傅妗将酒杯凑过去,与他碰了一下,“愉快。”
两人没有把话挑明,心照不宣的互相敬了一杯。
“我还有一个问题。”谈完正事,傅妗忍不住好奇,“你的planB,鹤令Z本人知道吗?”
“知道。”ZZZ四平八稳的说,“但是,他应该不知道planD和planE。”
“可怕,你到底留了多少后路。”傅妗摇摇头,“还好我没有选择与你为敌,真同情那些人。”
说话间,傅妗扫了眼周围,眼见他们还围着旧势力,不知道这里的风云即将变天。
不过,最值得同情的,应该是鹤令Z。
被一步步逼到走投无路的猛兽,假如爪牙不够锋利,就会被驯化为任人宰割的家畜。
真好奇他会怎样抉择。
“他们大概以为,我放任鹤令Z贸然行动,才导致满盘皆输。”ZZZ别有深意地说,“实际上,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
按照鹤令Z以前的性子,非要等到万事俱备,然后按部就班收割成果。
结局多半只会见好就收,换个无风无浪的体面收场。
他不应该如此。
要做,就应该翻天覆地,不死不休才对。
而现在,鹤令Z已经做出不死不休的觉悟。
“祝萝。”
黑暗中,他面对祝萝,却看不清自己喜欢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鹤令Z就知道,自己的病无法医治。
每当夜幕降临,他就会被困在无人的孤岛。即使有人伸出手,也无法握紧。
从前他不理解父亲,也不理解母亲。
每每想起他们,心中除了哀伤,还有一些无法忽视的埋怨。
他们共同走向惨烈的结局,为彼此沉眠深海,却把自己孤零零抛在这个世上。
明明有很多方式可以避开结局,至少留下一方,陪伴自己长大。
可是他们都没有选。
父母未必不在乎鹤令Z,而是更在乎彼此。
直到现在,鹤令Z终于有些明白。
感情到达极致时,会变得失去理智,变得贪婪自私。
即使明知道,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却还是想在最后一刻握紧爱人的手。
鹤令Z能够理解,但她不想变成那样。
虽然祝萝说过,自己不是父亲,她也不是母亲。
可是,相似的历史已经摆在眼前。
鹤令Z从来不怕死,也不怕落得相同的结局。所以过去那些年,鹤令Z保持绝对的自我,无畏无惧。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鹤令Z每次被噩梦惊醒,总是一身冷汗。
“我们。”
鹤令Z低着头,陷入更深的黑暗中,语气没有以往的从容。
仔细听,还能分辨出一丝颤抖。
“分开一段时间吧?”
祝萝定定站在那儿。
前一秒,她担心鹤令Z在这样的环境中,会遇到什么危险,想拉着他的手早点回家。
下一秒,他僵在原地,全身发冷,动也不能动。
“你说得重要的话,是指这个吗?”祝萝向他确认。
“嗯。”鹤令Z语气很轻,却还是承认了。
他考虑了很久。
最终,鹤令Z发现,自己确实不像父亲那样。
他根本承担不起后果,没办法在结果已定的情况下,坚定选择祝萝。
“我以为……呵。”祝萝轻笑,听起来好像自嘲。
她以为,鹤令Z要回应自己的告白。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神明,即使新年夜许的愿望,照样会落空。
“你要跟我分开。”
黑暗中,祝萝吸了吸鼻子,却无法阻止声音中的哭腔。
“有必要分开吗?我们真的在一起过吗?”祝萝情绪失控,一声声质问道,“你没有时间,连面都不见,对我说的喜欢无动于衷。我很努力的自我调节,不想让这份感情成为你的负担。”
“我好笨啊。”祝萝眼底湿漉漉的,滴落一片泪光。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厚厚的积雨云,遮住月亮。
夜色沉得很深,连祝萝的视线也被模糊,看不清这个世界。
“我以为自己乖一点,听话一点,不给你添麻烦。等到你忙完所有事情,等到你抽出时间,就会跟我好好的谈恋爱。”
“祝萝,我……”
“从认识到现在,我收到你很多照顾。所以不敢索取太多,害怕没有办法回报你。”祝萝吸了吸气,语气逐渐平静,“每次,感受到你的喜欢,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啊。”
祝萝抬头,看不到他的脸。
总是这样。
鹤令Z在自己面前,可是她却感觉,这个人离自己非常遥远。
无法靠近,无法触碰,无法隽永。
“只有我在设想我们的以后。”祝萝再次问,“我们真的在谈恋爱吗?这种以分开为前提的自我保护,算是恋爱吗?”
“对不起。”
“你在为什么道歉?”祝萝又笑了一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凄凉。
“是因为你单方面提出分手,还是因为,你不能像我一样毫无保留?”
“……对不起。”
“真是,够了。”祝萝不想听他的道歉。
此时此刻,她居然微妙共情最初的鹤令Z。
毫无重点的道歉,确实让人心烦。
“我同意了,分开吧。”
鹤令Z抿唇。
虽然是他提出来的,但分开的话从祝萝嘴里说出来,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鹤令Z没想到,更伤人的还在后面。
祝萝渐渐停止哭泣,擦干净自己的眼泪。
她退后半步,似乎重新捡起自尊。
乌云飘远,皎皎月光落在她身上,宛若神明般一尘不染。
祝萝开口,冷漠的说。
“离了你,有的是人为我一掷千金。”
第48章 瘾
“反正离了你, 有的是人为我一掷千金。”
祝萝语气冰冷,比刚融化的冬雪更加寒凉。
也不知是为了刺激鹤令Z,还是虐待自己。
说完, 她决绝地转过身,打算离开这个漆黑无光的地方。
“别走!”鹤令Z似乎瞬间清醒,开口挽留祝萝。
祝萝脚步没有停, 凭借幽微的光, 绕过蜿蜒曲折的小路。
背后脚步声没停,鹤令Z一直追着她。
都已经分开了,还追过来做什么?
祝萝气闷地转过弯,听到背后似乎有碰撞的声音, 伴随着痛苦的闷哼。
糟糕。
祝萝气昏了头,差点忘记鹤令Z看不见。
“你没事……”祝萝停住脚步,正要折回去。
结果还没动,就被人从背后勾住腰, 从背后重重压过来。
“别走。”
“你放开我!”祝萝低头, 用力掰开他的手, “我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鹤令Z否认。
祝萝莫名来了脾气,开始用力挣扎, 本来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满溢。
“没有分手。”鹤令Z握住她手腕, 认真解释,“我只是说,分开一段时间。”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最近的处境非常凶险。
与他对立的人, 不乏为了利益能够铤而走险的家伙。鹤令Z不想牵扯祝萝, 所以才决定分开一段时间。
等他度过眼前的劫难,再去把女朋友找回来。
鹤令Z不解释还好, 这么一解释,祝萝反而更生气了。
“你意思是,我只能与你共享乐,不能同患难吗?”祝萝生气地说,“我说过的话,你根本没有当真。”
“对不起。”鹤令Z再次道歉。
他性格寡淡,从来不向谁低头。
短短几分钟,好像把这辈子的软都服完了。
祝萝却还是不满意,用力推开鹤令Z,“总之,我们分手了,这辈子都不会有以后了!”
她留下狠话,头也不回跑出好几步。
背后,鹤令Z叫她名字。
祝萝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了。
然后,听鹤令Z说:
“祝萝,我看不见。”
祝萝仿佛被人施了咒语,霎时停住脚步。
“你真是……”
居然卖惨?
要不要脸!
事实证明,某些时候不能要脸。
祝萝望着窗外的满月,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半个小时前,她跟鹤令Z站在一片漆黑的园林,闹着要分手。
现在――
“你放手。”
鹤令Z仿佛听不懂人话,非但没有放手,还把她整个抱进怀里,顺势亲了过来。
“唔,你放……我们……唔……”祝萝想发脾气,却被他亲得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态度也渐渐软化。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遵循本能,抱住鹤令Z,主动挺着腰往他怀里送。
怎么会变成这样?
鹤令Z被她抛在后面,可怜兮兮说自己看不见。
祝萝终究心软,推回去,抹黑握住他的手。
然后一直走出园林区,鹤令Z没有松开。
一直到打车回到家,祝萝打算走向自己房间,却被他强行拽到隔壁,一路上楼。
“喂,你在家里应该能看到吧?”
“你不是说,不许外人来楼上吗?”
“放开,我要回家。”
祝萝抗议,鹤令Z仿佛耳朵和眼睛一起瞎了,强势拽着她往楼上走。
中途,瓷儿跳出来想要拯救妈咪,却被鹤令Z气势吓到缩在一旁,软软地叫唤。
太吓猫了。
祝萝第一次进入鹤令Z房间,跟自己想象中不同。
他房子很大,睡觉的地方却只有刚好容纳一张床的面积,床边堆满破破烂烂的玩具。
墙上贴着奖状和全家福,都已经他褪色。
门框旁边有一个尺子贴纸,贴纸旁边画着几道线,线上记录着时间。
最后一道,标注是八岁半。
然后永远停留在那里。
这个房间,原本是属于鹤令Z的婴儿房。
他小时候闹腾,父母怕房间太大摆设太大,会让孩子撞到头,所以装饰了一个可爱的小房间,里面只有床和玩具。
后来鹤令Z年纪大了些,睡相也变得规矩,家里为他准备大房间。
这个儿童房依然保留下来,父母去世后,鹤令Z搬了回来,一直住了十多年。
十多年中,祝萝是唯一进入这个房间的人。
“你……”祝萝被亲得晕晕乎乎,想让他放自己回去。
但是,看到鹤令Z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别走,不要离开我。”鹤令Z卑微地请求。
祝萝委屈极了,“明明是你说要分开的,现在又求我,好像我是那个无情的人。”
“我错了。”鹤令Z紧紧抱住她,拼命从祝萝身上汲取温度,“我现在后悔了。”
长大以后,他逐渐理解父亲的决定,但有一件事始终想不通。
既然父亲那么喜欢母亲,为什么要带她走?
明明有可以避免的方法。
直到祝萝用冷漠地声音,说出那句话,鹤令Z才恍然大悟。
恐怕,父亲也曾经和自己一样,想要亲手推开爱人。
但是推开以后,外面真的是生机吗?
鹤令Z不知道当初的情况。
但是对祝萝来说,肯定不是。
分开之后,她真的如自己设想的那样,走上安稳无忧的人生吗?
未必。
唯一确定的是,真的分开之后,她遇到什么事情,自己连插手的权利都没有。
过度干涉,或许会导致她厌烦。
鹤令Z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吃错什么药,才会在深思熟虑之后,得出最最糟糕的解决方案。
“你如果生气,可以揍我。”
“你……真是。”祝萝虽然生气,却不可能真的揍他一顿。
她看向鹤令Z,居然连太重的话都说不出。
“算了。”祝萝妥协道,“虽然我不想就这么原谅你,但是,我不会离开的。”
祝萝真的很生气。
超级生气,一时半会哄不好那种。
但即使再生气,她也不打算用分手作为报复手段。
她真的好喜欢鹤令Z,想要每天见到他。
如果真的分开,也不知道惩罚谁。
鹤令Z总算安心,再次得寸进尺亲过去,把她吻得喘不过气。
祝萝觉得这样很没气势,严肃地补充,“我话还没说完,如果再有下次,我真的会分手。”
“不会有下次的。”
“哼。”祝萝才不信。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喜欢你。”
鹤令Z突然说。
祝萝原本生着气,听到这话,还是没出息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