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让他这么委委屈屈戴着不喜欢的绦带吗?
他才刚说要送自己一辆马车呢,筠冉当即自告奋勇:“回头臣女打一个送您。”
“好。”晏时雍一口应下。
这么一打岔,筠冉原本沮丧伤心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谁知这时马车一个颠簸。
筠冉“呀”一声,就往侧面倒到了晏时雍一侧。
不过她并没有如预想中一样撞到他肩膀,反而稳稳当当靠到了他怀里。
原来车马颠簸时晏时雍眼疾手快,张开怀抱左手从她后背伸出扶着了她的肩膀,右手则扶住了她右手。
外头马车停下,侍卫在外小声请罪:“殿下恕罪,是换了石子路颠簸了一下。不知您可要再加个软垫?”
筠冉一听就急红了眼。她此时后背贴着他胸膛,右手被他攥住。
她和晏时雍都知道这不过是摔到了一处,可外人要是进来那看上去可就是两人在私下不轨!
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就听得晏时雍声音淡淡:“无妨,继续赶路。”
筠冉松了口气。
车外侍卫应了声,马车轱辘又转了起来。
筠冉还来不及感谢晏时雍就又手心发抖:他不松手,将她手心抓住贴在他怀里。
他的胸膛硬实牢靠,筠冉挣扎他纹丝不动,反而像是在用后背刻意蹭他一样,衣料“沙沙”的声音发出暧/昧的声响。
他沉沉的声音从筠冉头顶传来:“筠冉自己蹭过来,怎么又要后悔?”
“没,我没有……”筠冉辩解,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原本落在她肩头的手掌越发用力,几乎要将她嵌进他怀里一样。
筠冉根本无力与这样强大的力量对抗,滚烫的热气从身后的身躯中传出,男子的气息蓬勃而出,混合着厚重的沉水香,蚕食鲸吞着筠冉残存的矜持,几乎要将筠冉吞没。
他的话也极具侵略:“是谁自己凑过来挨着孤坐,将孤的衣角都压在臀下,是谁呢?”
的确是她。
可她是为了示好,又不是暗示要搂搂抱抱!筠冉在心里辩解。
再一想自己刚才座过来时发急,的确将对方的衣角压在了大腿下面。
筠冉舌尖都恨不得吞掉:她怎么这么鲁莽?
对方的力气很大,几乎是从后背搂着她。筠冉被他周在怀里,整个人都晕晕沉沉,心也狂跳,胃里像是梗了个什么东西一样,上不来下不去。
很明显,晏时雍虽然彬彬有礼不非礼她,可对她的主动却从不拒绝。
他像山间云豹,吃到口的东西也绝不松口,非要拆解入腹了才算。
晏时雍的左手力气很大,抚着筠冉的肩头还轻微摩挲过去。
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热度,原本圆润光洁的肩头浮起一层细小的颗粒。
筠冉不可抑制震栗。
可他非但不放手,还安抚似得将她再往怀里带了带。
筠冉像是失去了自由的囚犯,被禁锢住几乎是软在了他怀里。
他腰杆应当挺得很直吧?筠冉靠上去只觉稳固瓷实,抛开心慌意乱不说,她才经历了焦茗之事的惊吓和伤心,这样靠着一具温热坚实的后背立刻安心了不少。
只不过靠久了只能觉得自己像火炉边的雪人,渐渐被烤化了,瘫成了一波水。
筠冉眼睛蒙上了薄雾,眼神也迷离了起来,许多从前的片段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她知道不该想,可忍不住总会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事:有时是她哭着哀求他,有时是他沉着脸踏着水将她从水里捞出来。
乱七八糟想了好多,直到筠冉自己发出了一声呢喃。
两人俱是一颤。
筠冉吓得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敢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
好在晏时雍没有取笑她,既没有追问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呼吸变沉了些。
马车早到了城内,又回了适才的马车行,筠冉几乎是被晏时雍抱着下了马车又上了最初那辆马车。
她想挣又挣脱不开,只能认命将脸埋在了晏时雍怀里。
好在车马行隐蔽,这里又是个死角,侍卫们不知在哪里,周围没人能看见这边的动静。
晏时雍怀里的丝绸冰凉一片,衬得她脸上越发烫热。
她抬起头飞快瞄了一眼,只看到头顶人下巴坚毅的线条。
等再换上马车时晏时雍也没松手,顺理成章将她继续放在了怀里。
只不过这回他没有像刚才那般用力,只是轻轻搭在她肩头。
筠冉脸上的红晕渐渐散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筠冉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挪开身子到车窗边:“怎么走了这么久都不到家?”
车马行得平稳,筠冉掀开车帘,才察觉是西市,刚才明明听见过西市的叫卖声。
怎么又来西市?
筠冉回头看晏时雍,却见晏时雍好整以暇摸了摸扳指,目光沉沉看看她。
筠冉忽然明白了:这辆马车一直在汴京城里打转。
为什么拖延?还不是……还不是……是马车外的车夫听见了内里动静所以才有心拖延,晏时雍身边服侍的人各个都是人精。
那车里什么动静?
一想到车厢里待着的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筠冉脸就烧了起来,慌乱中拿出手帕遮脸,可手也慌,手帕就落在了地上。
晏时雍见好就收,不再逗她,转而将她手帕捡起:“是孤吩咐的。”
*
回到侯府后,进了院门路过花园时,筠冉听见围墙那边顾老夫人还在堂前叹息:“也不知焦茴和焦茗两兄妹怎么样了。”
筠冉停了下脚步。
可她并不知如何开口,是告诉顾老夫人这两兄妹沆瀣一气给她下药还是告诉顾老夫人两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呢?
何况顾老夫人会向着谁呢?
说不定顾老夫人在得知焦茴想娶自己时还会劝说自己接受焦茴呢。筠冉对她而言可没有重振娘家重要。
人心最是难测,筠冉不愿深究,何况马上父兄们又要被人栽赃陷害,她分不出神去应付顾老夫人。
最终筠冉径直往蒹葭院去了。
*
没几天绦带打出来了,筠冉迫不及待就亲自去东华门送给了晏时雍。
晏时雍接过绦带,露出浅浅的笑容。
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小陈子却一脸不忍看:浅绿的绦带配羊脂玉玉佩。
怎么说呢?要是殿下穿浅绿的衣服才能配,可是堂堂储君就算穿绿衣也是石青、玉色、松柏绿、梧枝绿、这样清淡雅致的绿色,怎么会穿这么明艳的葱绿呢?
不过殿下很高兴,亲手将原来的绦带解了下来,系上顾三娘系好的绦带,再端端正正挂到了自己腰间,还跟顾三娘子许诺:“孤会一直戴着。”
筠冉也挺高兴:她就知道晏时雍一定会喜欢!
王孙公子们讲究不露癖好,可前世两人毕竟是朝夕相对的夫妻,前世晏时雍最喜欢看她穿绿衣,准没错!
*
第二天官家召见几位皇子议事时大家就见太子殿下系着一个不合适的挂坠。
其中老四活络,老七蛮野,你推我我推你,指指点点偷着笑。
其余几个大的虽然城府深些,不过面上还是露出了诧异。
太子是什么人啊?兄弟们里头最板正最静穆凛凛的一个,老六曾说他“板起脸就能装夫子”,衣饰从无不妥,怎么今天就挂了个明绿的绦带?
官家高高在上,看见玉佩的确不成样子:材质粗劣绦带松散,配色稚嫩。
他也好奇起来,老五平日里衣着得体,从不会犯这种错,就放下手里的奏章,挥挥手问他:“老五,你腰间挂的什么?”
晏时雍神色不改:“是顾家娘子所赠之物。”面色平静而包容,似乎腰间所挂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几个兄弟笑了起来。
官家却一楞,像是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也算是她有心了。”
将此事别过不提。
几个皇子噤若寒蝉,都知道官家这是思念元后了,毕竟两人少年夫妻风雨相伴多年,官家最爱就是这位元后,元后住过的宫殿这么多年都还保持着原状呢。
果然,商议完正事诸位皇子们要散去时,官家吩咐了一句:“老大留下。”
这是要与大皇子追忆元后了,诸皇子心里明白,纷纷加快脚步退下。
走出殿外后有的皇子还幸灾乐祸看了晏时雍一眼:叫你显摆,受益的却是老大。
晏时雍却置若罔闻,闲庭胜步走出了大内,手自然而然落下,无意中拂过了绦带。
丝线拂过他手背,痒痒麻麻。
第35章
晏时雍果然给侯府送来一辆马车。
拉车的红马齐备, 车厢由上好的木料所做,就连包着马车内壁的绸缎都精心所做。
并不是常见的回字纹或者鹿鹤同春,反而是童子荡秋千、侍女梳妆图这样趣味盎然的图案。
“殿下待娘子当真用心。”白芷忍不住赞叹。
“哪里是他用心, 分明是工匠们用心。”筠冉嘴上辩解,心里却明白晏时雍看重此事下面的人才会尽心尽力去办。
来送马车的仆从还有话捎过来:“殿下说便是纳采的日子,还望娘子莫要忘了。”
纳采是迎亲六礼的第一礼, 院里的婢女捂嘴笑了起来。
筠冉心却沉了一沉:大婚在即,很快就该到父兄被污蔑了。
前世大婚之后外头就渐渐起了谣言:说是侯府父子当年战死另有隐情。
三年前筠冉父兄战死沙场,当时已经盖棺定论说两人英勇杀敌丧命敌手,谁知大婚之后就冒出一个人唤作万德明。
他是父亲部下,自称当年战场上被蛮夷俘获, 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三年才从敌方逃出来。
要揭发平北侯父子死因另有蹊跷。
万德明手里拿着侯爷的号旗, 还有侯爷儿子腰间的将印,更有一份详尽的进军路线。
他认定当初行军之路有问题:当时平北侯孤军深入鸟鼠山,那里既不是蛮夷驻兵之地也不是粮草丰盛之处, 忽然去那里做什么?
要么是他好大喜功,冒进用兵才出的事;要么是他与敌人早有勾结,刻意带朝廷精锐送死,自己则假死脱身。
万德明还自称在被俘获后看到平北侯父子被敌人簇拥着坐上主座, 压根儿不存在战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城哗然。
很快就有御史跟随他弹劾起平北侯父子。
平北侯父子早已战死,家里无人做官,居然连个帮他们说话的官员都没有。
甚至有人还拿出把自己名下军中吃空饷、贪没粮草这样的罪名都按到两人头上。
当时晏时雍将这件事瞒着筠冉,筠冉还是在宫妃聚会时听到的, 她心急如焚,原本是忠君爱国的父兄却被人构陷成乱臣贼子, 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
这件事惹得朝堂上下人心怨憎不说,侯府门口没少被人扔臭鸡蛋烂菜叶, 听族老说老家还有人往侯爷坟上捣乱的,还好族里乡亲们机警,给抓起来报了官。
最后还是晏时雍解决了此事。
朝堂上没有翻起什么风浪,不过那些风言风语一直存在,惹得筠冉成也一直战战兢兢。
即便如此有那些看不顺眼她的人还会当面刺她“家学渊源”,筠冉为了不被人诟病父母,只得在外更加勤勉贤惠。
重来一回,她当然不能叫人污蔑了自己父兄。
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她先派人请父亲旧部陈还君来侯府。
陈还君还是乞儿时就被平北侯从乞丐群里拉出来,一路栽培提拔,因此很是忠心耿耿。
自打筠冉重生后每个节令都差遣人给陈府送礼,对方也来答谢,因此一请他就来了。
陈还君是个中年男子,瘦高,眼睛很精神,见筠冉过来便迎上来行礼:“见过三娘子。”
筠冉忙避让开,反福上一福:“见过陈世叔。”
陈还君激动得额头冒汗,三娘子本是他上司之女,如今又是太子妃,本可以稳稳受他那一礼,却念着他与侯爷的同袍之情将他按世叔还礼。
心里暗暗决定,若有什么能帮到三娘子的地方一定要鼎力相助。
两人寒暄了两句家长里短,筠冉就开门见山:“不知陈世叔可认识一位叫万德明的?”
陈还君似乎不明白为何娘子提起这个人:“当然知道,他是侯爷座下一员虎将,等同于侯爷左膀右臂。只是,唉,可惜天妒英才,与侯爷一起在鸟鼠山以身殉国了。”
是父亲的心腹?筠冉挑了挑眉:“我想抚恤他的家人,不知他有什么亲人家属?”
“没有。”陈还君想了想,“他家中妻儿都被蛮夷所害,之后再没有成过亲,也无父母亲戚。”
“那……”筠冉迟疑发问,“他有什么喜好吗?”
陈还君想了想:“他一身功勋仰仗将军得来,既不喜金钱也不喜权势,要给妻儿报仇,打起仗来连命都不要,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问不出来什么,筠冉只能遗憾端茶送客。
没有家人没有喜好,不喜金钱不喜权势,只想报仇,那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陷害父兄呢?
除非父兄是害他妻儿惨死的蛮夷,或者父兄真的投靠了蛮夷?
前世太子如何解决这件事的呢?筠冉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段时间晏时雍很忙。他每日里行事匆匆,时常有半月不回家。
那时候他也不容易吧?在外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等着挑刺,又有朝臣众目睽睽,唯有做到最好才能服众,偏偏当时太子妃娘家又出了这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