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房堂婶母笑:“怎么没进去呢?今天好大的排面呢!”
“是啊,长公主居然亲自来当赞者,乖乖,俺们见过的赞者最多就是县令夫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金枝玉叶。”一位族亲满脸艳羡。
“什么?长公主亲自做赞者?”顾诗意根本不信, 指着那位族亲问, “是不是弄错了?来的是长公主身边的丫鬟吧?”一个顾筠冉哪里配惊动长公主大驾?
“当然是长公主。”六房堂婶母撇撇嘴,“我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你还当我们是乡下人呢?”
“更别提过一会太后居然也派人送来庆贺的礼品。”六房堂婶母一开始是想眼气二房, 可说着说着自己都激动起来,“这一趟真是赚了!”
“太后也送了礼?”二夫人越听越气短,谁能想到顾筠冉这么有面子呢?
顾诗礼一听就急眼了,他是霸道惯了的性格, 当即气得跺脚。
可惜没人搭理他。
“可不是么?本来是凑热闹来喝三娘子喜酒,谁知这之前又是与长公主一起吃席又是能见到太后娘娘的赏赐呢!”另一位隔房叔叔激动得山羊胡一耸一耸,“这下回村能跟人炫耀个一辈子!”
“说不定婚宴上我们还能见到皇亲国戚呢!”有人跟着思索,“送亲队伍里需要娘家人送吧?”
族亲们听到这里一起转过弯来:此时与侯府拉近关系岂不是就能进迎亲队伍了?到时候什么世面都能看!
于是顾不上顾家二房, 一个两个都扭头又回侯府了:“走,去瞧瞧老夫人!”
“哎等等我, 你可别想一人独吞这机会!”
二房一家三口站在那里,看着族亲们脸上带着喜悦, 津津乐道于顾筠冉所受的优待,各个都觉恨得牙痒痒。
“哼,有什么了不起?指婚前可没这么气派。”顾诗意不忿,“还不是哄着太子才得到的这一切!”
她想起自己极其敷衍的定亲仪式,国公府上连官媒都没请,只大街上随便寻了个媒人就来。
顾诗意气得指出来却被同来的管事婆子翻了个白眼:“娘子都这样了也就只走个过场,莫非还能不嫁让我们出去不成?”
顾诗意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可看今天顾筠冉的排场:有礼部官员进出张罗、有三司六局的铺陈、有长公主做赞者、有太后赐下礼物。
更别提高朋满座,大家都喜气洋洋,发自内心庆祝。
顾诗意忽然想,如果自己家没有闹翻,还住在侯府,那自己的订婚宴也一定这样郑重吧?
二夫人恨铁不成钢掐了女儿一把:“都是堂姐妹,怎么她能哄着太子,你就连哄着你那个大郎纳你进门都不能?还要做娘的帮你出主意!”
“嘶——”顾诗意被掐得生疼,不服气,“娘可别忘了,以后咱家就要靠着我呢!”
“要靠我!”顾诗礼不服气,“我是唯一男丁!”
“都别说这些不吉利的!你爹是失踪了不是死了!”二夫人气得给儿女一人一巴掌,“先赶紧想想怎么从你们祖母手里扒拉些银子出来。”
一家三口吵吵闹闹走远了。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第二天就收到一封二老爷捎回来的亲笔信,说自己又瞧中了一位外室,想与这女子双宿双栖游览名山大川。
原先他失踪还算能惹人怜悯,可这与女子私奔……
二房果断瞒下了这封信,对外只说二老爷仍在失踪。
有一个失踪的爹总比有一个为外室私奔的爹更体面些。
从此那些原本还寻找二老爷的家人也再也不寻他了。
*
澶州,官邸。
太子詹事袁析正在拱手回禀:“……容子衿已进京,连家都没回就直接请求面圣,只怕博陵修武郎之案已经查明。”
这桩案件他们早已布好局,背后直指三皇子。
这下大皇子为了保自己身后的关陇世家,无论如何也要与三皇子斗个你死我活。
“嗯。”晏时雍漫不经心听着,似乎并不当这是什么大事,“这份奏报你们怎么看?”
围在桌面的几位臣子早就看过这份奏报,心里也早成竹在胸。
这次天子派太子亲自出外巡逻黄河沿岸河堤,可大皇子授意官员在修建河堤时特意缺工少料,为的就是坑太子一把。
不过他们怎么能想到太子殿下刚来就很快派人去查验河堤呢,这一下就查出了问题。
有位幕僚第一个上前奏对:“澶州知州兼任着河堤使,八作司负责修建,殿下这回只要将奏章传到御前,大王爷就翻不了身了……”
袁析倒有旁的想法:“殿下,河堤表面完好无损,您现在上奏章官家非但不信,反而会觉得您挑拨他与大皇子父子感情……”
在场幕僚无不赞同,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大王爷这一招本就阴毒。
“您何不按兵不发,给他攒着来一波大的……”袁析道。
“对!”花星洲立在一旁跃跃欲试,“殿下索性来个将计就计,如今正是雨季,等决堤之后这件事能一举扳倒大皇子。”
等到汛季,黄河下游有大量地上悬河,河堤修建得比屋顶高。一决堤就是大事。
那时候官家必然要严查,而后便能查出大皇子中饱私囊坑害太子之事。
袁析想想就兴奋:“殿下,臣还可以做得更逼真些,到时候可营造出从洪水中死里逃生的假象。”
晏时雍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下面跃跃欲试的诸手下,手指轻拂了拂指间扳指,淡淡道:“不,我们要修建河堤。”
“殿下,为何要修建河堤?”袁析不解,这么好的一步棋!
“是啊,表哥,明知这是个圈套你为何还要踏入?”花星洲蹙着眉毛。
但是晏时雍没说话,只看着外面苍空,似乎在沉思。
“殿下三思啊!”有位幕僚不由得出声,“三王爷正在全力对付大皇子,加上次钦天监之事,再有黄河决堤之事大皇子此生再也翻不起身来。”
袁析见他岿然不动,不由得着急起来:“殿下,下臣知晓您仁慈,可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太子殿下收回了目光,挥挥手,示意旁边伺候的仆从将一碟糕点端下去。
袁析和花星洲几个看着糕点,不明所以。
“孤没有记错的话,原先是从流民堆里选中的你……”太子声音沉沉。
幕僚跪下:“正是,臣不敢忘恩。”
“寻常百姓家里能天天吃上此物么?”太子的声音沉沉,像是垂在天边的云脚。
“白蓬虽是野菜,但大米磨成米粉费时费力,里面活馅的白糖更是稀罕物。也只有偶然遇上村里红白事酒席上才能一吃。”幕僚回话,他在做流民之前是名秀才,家境虽比寻常农户好,可也只是衣食无忧。
“那你若是窗外的百姓,会怎样?”太子殿下声音仍旧平静。
虽然语气平静无波,但亲近的几个人能猜测出太子殿下显然动了气。
会怎样?幕僚茫然抬起头,顺着太子殿下的手指指向,看向外面。
外面是广袤天地、屋檐房舍,再远些是高耸于上的黄河堤岸。周围虽然看不见,但也猜得出是百姓安居、良田万顷。
“河水改道,洪水淹没村庄,无数村民毙命。”晏时雍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即使侥幸逃命田中作物已经尽数遭殃,颗粒无收。”
“别说蓬糕,就是白蓬野菜都被饥民挖空。”
“剥树皮、吃观音土、最后——人相食。”
堂内阒然无声,只有太子清冷的音色。
“瘦子唤作饶把火;女子叫下羹羊;小儿唤作和骨烂。”
“你作为一介百姓不懂为何决堤,即使知道了是太子所为,你敢来寻我报仇么?”
幕僚眼中终于出现了愧色,他当年便是家乡闹蝗灾才背井离乡,最后被太子挑中的:“臣当然不能,连近身都不能。”
只能自认倒霉。
他低下头跪下去:“臣替黎民苍生谢殿下。”
“殿下,您当真要为大皇子圆了这一遭么?”袁析还是有些不甘心,“他们不仁不义在先,为何我们要吃这个哑巴亏?!”
他可不愿意吃这个亏。
“你两人似乎还不服?”晏时雍拿起桌上的玉如意,随意指了袁析和花星洲。
袁析和花星洲当然不服。他们与那个幕僚不同,他们出自贵门,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下面的人争着抢着讨好投靠他们,他们自己也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自来讲究胜者为王,哪里在乎下面虚构的百姓?
“你们下去各自做一百蓬糕。”晏时雍淡淡道,又吩咐手下人,“谁也不许帮忙,让他们自己挖野菜磨米粉、和面蒸糕。”
袁析和花星洲只好硬着头皮谢恩。太子殿下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虽然待下面人宽厚,可是定了的主意是谁也改不了的。
还好下面有几个厨子带着他们去辨认白蓬。
两位贵公子先是挖野菜就挖了一整天。日头晒得毒,后背汗水流淌,还有蚂蟥或黄蜂时不时偷袭。
好容易挖好了野菜,摘菜洗菜又差点两位大少爷的命:“怎么这么多枯枝?”他们检菜摘得眼睛都快花了。
好容易洗完便开始和面,这一步还好,有大厨指点,两人没有出现面多水多的情形,但站着揉面也差点没了老腰。
再将切好的白蓬放进面里,活白糖,揉成小团子后一个个塑形,上锅蒸。
等二百个蓬糕蒸好后两人腰酸背痛恨不得爬在床上睡个三天三夜。
可太子殿下却不放过他们:“去街上将这些蓬糕发给百姓。”
两人只好将笼屉搬到街上。
谁第一个出口喊呢?
两个贵公子拉不下这个脸,最后还是花星洲鼓起勇气小声喊:“发蓬糕了,发蓬糕了!”
有大婶循着味道过来:“这少年长得俊,蓬糕多少铜板?”
“不要钱。”花星洲急着推销,“给您五个!”
大婶拿了蓬糕却不多拿:“只要两个就心满意足了,家里也就两个人。”
很快就有百姓围上来取不要钱的蓬糕。
袁析和花星洲两个这才松了口气,帮着包起了蓬糕。
百姓们先是拿钱过来,等知道他们不要钱之后就又是鞠躬又是感谢,还有人给他们谢礼。
这一天两人光看见百姓的笑脸和感激。
等最后收摊的时候除了两个空荡荡的大笼屉,还收了一堆乱七八糟百姓送的杂物:几尺粗布、几个青瓜、一筐甜杏,甚至还有小半筐粪。
下人们劝少爷不要生气:乡下人有拾粪的习惯,粪看得金贵,那半筐粪要捡一天才能得来呢。一定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花星洲一时楞了,半天才吩咐下人:“都送回去,给送粗布的人几两银子换他的粗布,拿着回京装裱了挂到小爷书房。”
袁析也怔怔自语:“原来圣贤书里‘民为贵’是这么个意思。”
等他们再回去见晏时雍时已经心服口服:“殿下,是臣错了。”
“起来吧。” 晏时雍仍旧淡淡,将写好的奏章封起来,“堤坝不经风雨孤已经写好了奏章,一定会送到京里,现如今我们要紧锣密鼓修河堤了。”
“殿下……”袁析激动了起来。这样就能给大皇子致命一击。
花星洲却想起父亲的叮嘱:花家最终押宝到了太子殿下,跟着他定能得一份青云路。
在今天之前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是今天他想,这不单单是权势上的青云路,也是一条坦坦荡荡的君子之路。
看着眼前烟雨中傲然屹立如松的身影,花星洲心里除了畏惧,更多了一份敬佩。
两位桀骜不驯的富贵公子低下头跪下去:“臣替黎民苍生谢过殿下。”
第41章
得了太后娘娘的贺礼便要进宫谢恩。
筠冉递了中参的奏请进去, 没几天就得了信,说择日便能进宫中参。
筠冉目前没有品级,便按照家常打扮收拾得齐整了些, 想起太后娘娘年岁大了喜欢小姑娘穿红着绿,便特意选了件桃粉色小袄配鹅黄色裙,发间簪了枚粉色芙蓉玉桃花簪。
苏嬷嬷陪她一起进了宫。
太后肉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穿一身宝蓝色衣裳,裙角绣了木兰花纹,手腕间带着檀香木佛珠,发间簪海外仙山寿星金簪。
筠冉便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太后一瞧就喜欢得不行:“是个难得的小娘子,过来让我瞧瞧。”
筠冉听话起身, 走到她身边让她仔细瞧。
太后摸着筠冉的手左看看右看看, 不住赞:“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太后并不是独自一人,旁边还有德妃在服侍。
早些年前皇家只不过是寻常富户,而德妃只不过是富户家里伺候少爷晓人事的婢女。
少爷娶新媳妇她便也随之进了后院, 等少爷当了州牧她便是州牧后院妾室,还顺顺当当生下了第四子,等州牧登基她便成了德嫔,而后成了德妃。
她在旁笑嘻嘻凑趣:“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妾身才看见,不然我家老四可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