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映在他身上,宁唯脖颈仰得发酸。
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巾,她能嗅到他指尖好闻的香气。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程晏也会这样温柔地帮她擦泪。
这么散漫不羁的性子,却这样体贴。
脸颊开始发烫,宁唯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闷声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明明在她和客户沟通婚礼细节的时候,他和阿灿就都离开了。
男人径直坐在她对面,黑色冲锋衣衬出凌厉的轮廓。
沉默片刻。
他撩起眼皮,气场无形而强大,缓缓开口:
“阿灿和我说实话了。”
“?!”宁唯瞳孔瞬间放大。
程晏的眼神晦暗不明:“你们的事,以及,你的心事。”
“他,他……他都说了?”
宁唯喘不过气,“那你现在都知道了?”
所以,所以程晏知道她喜欢他了。
自以为埋藏很好的心事,在被网友们大胆猜测时,就已经被揭穿了。
宁唯的手心蓄起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想逃,却被定在原地,只能任由心里的小鹿扑通乱撞。
情不自禁绷起身体。
坐直。
程晏现在过来,是要说些什么吗?
他是不是……要拒绝她了。
虽然明知道暗恋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她还是心存一丝希冀。
期盼着能够听到程晏说一句“好巧,我也喜欢你”。
可惜他不喜欢她。
那些希冀,都是她自欺欺人。
程晏骨相和皮相都好,剑眉朗目,五官也端正。笑起来有些痞里痞气,却很惹眼。
可此刻,他却神色严肃,没有任何说笑的意味。
“宁唯。”
他喉结滚动,金属质地的冷淡嗓音透过她的耳膜传进来,
“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爱自己。”
好好,爱自己。
宁唯像是被击中了心底最脆弱的防线。
这是她在十年前和程晏说过的话。
那时的少年压着满身戾气,却因为她的安抚而逐渐平息了怒火,温顺地像是一只大型藏獒。
她以为自己见过他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可以走进他的心。
她太把自己当回事。
总以为和他有过几次接触,在他心里就会和别人不一样。
但程晏那样一身傲骨的天之骄子。
除了闪闪发光的优秀女生,他谁也看不上。
宁唯因为紧张而绷起的那根弦,像是突然间断掉了。
随着她纤薄的肩背,整个人无力靠在沙发上。
他果然拒绝了。
宁唯垂眸,眼里蓄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细细的弯眉像是澄明的水墨画,和她嫣红的唇形成一幅恬静的画卷。
“……”
宁唯没有抬眼,也不敢眨眼,只勉强扬起唇角笑了笑,
“我知道,谢谢呀。”
谢谢你如此郑重地拒绝我。
谢谢你,关心我。
宁唯就这么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衣角,眼前模糊一片,滚烫的泪融掉了她听见的那些话语。
程晏后来说的那些话,宁唯一句都没听进去。
只知道,他似乎格外担心她现在的状态。
是怕她被拒绝后想不开做傻事吗。
宁唯好笑地摇摇头,努力消化了这个早该认清的现实。
她调整好状态,抬眸,绽开甜甜的笑容:
“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程先生。”
称呼再次回到最初的冷漠淡然。
疏离中透着距离感。
程晏也是一愣。
然后,点头表示理解。
男人起身,高大身影遮覆她娇小的身形:“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开车来的,”宁唯摇摇头,又强调了一句,
“不用你送我。”
前台小妹妹都已经要收拾下班了,见宁唯走过来,笑着打招呼。
宁唯笑吟吟地回应她。
走得飞快,恨不得离身后的程晏再远一些。
“宁唯,宁唯。”男人跟在她身后,耐着性子一声声唤她。
前台小妹妹嗅到瓜的味道。
张大了嘴。
她悄悄掏出手机,激动地拍下两人的背影,在小群里猛敲键盘:
【查看图片】
【姐妹们!!我今天刚请假回来,看见小唯姐身边出现了两个大帅哥!一个染着白毛,另一个还亲自来接她下班!!】
【接她回家的大帅哥身材巨好,小唯姐冷着脸不搭理他,他还眼巴巴跟着!!】
宁唯拎着小包走在春夜的寒风里。
程晏拧着眉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她不想跟他并排走。
他就抿唇,委屈巴巴跟在后面。
程晏想不通,她怎么就死心眼地喜欢上汤灿宇了呢。
那小白毛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只希望她能爱自己,就像她曾经仰着小脸儿,双眼亮闪闪说的那句:
“程晏,你要好好爱自己呀。”
“你母亲也一定希望,她的宝贝能过得幸福开心。”
男人一直跟着她走到停车场。
这里冷气足,宁唯冻得瑟缩着,纤瘦的肩头像是含羞的蝴蝶。
她今天穿得单薄,裙摆摇曳出波浪。
在程晏看来,宁唯怎样都好看。
但他也能感觉得到,她今天是花了心思打扮的。
宁唯听到身后唰的拉链声。
紧接着,幽淡的青柠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覆在她肩头。
“外面冷,穿上外套。”
男人将冲锋衣披在她身上。
她心跳漏了一拍,情不自禁想起曾经被他兜头罩下来的那件皮衣。
他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
宁唯眼眶发涩。
她抬手甩掉他的衣服,上前几步,踉跄着躲开程晏的庇护。
“不用,谢谢。”
软糯而坚定的小奶音似是多了几分怒意。
来到车前,宁唯有些慌乱地掏出钥匙,按了两下:“我该走了。”
程晏眉头拧得更紧。
回想起阿灿说的那些话,恨得牙痒。
他今天就该多收拾几下那小子。
欠揍的家伙。
汤灿宇为什么不珍惜宁唯?
为什么要让她伤心?
他满眼都是心疼,又怕她在路上心神不宁出事,语气斩钉截铁:
“我送你。”
宁唯扣了两下车门把手,都没能拉开,因为情绪起伏,站都有些站不稳。
她倔劲儿上来,声音都在发颤:“我说了不需要,你放心就好。”
“离我远点。”
程晏脸色铁青,大掌攥住她细嫩的手腕,指腹的温度烫着她,呼吸都紧紧交缠在一起。
他俯身,眸子幽深不见底,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怎么放心。”
第09章
程晏说这话时脸色很难看,眼里的担忧确实不像是装的。
他很少有情绪波动,难得出现这样的反应。
宁唯却甩开他的手,奶凶奶凶地瞪了程晏一眼,湿漉漉的眼眸透着倔强。
我什么样子,关你屁事哦。
她以前总幻想着哪天能和他再见一面。
就算再有一点交集也好。
现在被程晏用十年前的话委婉拒绝,她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碎了。
虽然很伤心,但那颗飘忽高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他确实不喜欢她。
宁唯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在他面前反而不如之前那么紧张,倒是放松了许多。
她眸光潋滟,还在没什么威慑力地瞪着他。
高大的身影倾覆,男人修长的手指将她的车钥匙勾走,往空中一抛,稳稳当当攥在掌心。
宁唯伸手要夺,却见他绕着车来到副驾驶。
拉开车门,扬扬下巴:
“上车,我送你。”
宁唯被他的混账无赖样气笑了。
程晏还是一点都没变,漫不经心却又强势蛮横,重情重义为每一个朋友考虑。
就算……是她这个已经过期的朋友。
宁唯坐在副驾驶上,平视前方,清透的瞳仁眨了眨,没什么情绪。
不想搭理他。
哪有拒绝了人之后还假惺惺来关心的。
程晏怎么连这点分寸都拿捏不好。
窗外五彩斑斓的路灯虚化,树影急速倒退,仿佛回到了她平凡又青涩的学生时代。
高考毕业后,程晏被北航录取的消息是从别人发的朋友圈里看到的。
如愿以偿考上空乘专业的班花白诗琴把两张录取通知书摆在一起。
照片一角露出少年清瘦的手腕,文案只有简简单单一颗心。
宁唯有每天阅读的习惯,即便是高考完疯玩,她也会沉下心来读半个小时的书。
那天的蝉鸣格外响。
酷暑天,宁唯坐在空调房里,手心里全是细汗。
她依然记得自己那天看了两个小时的书,
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
此刻的宁唯脑海中全是那些混乱的,难堪的,让她羞于启齿的记忆。
她绷着小脸儿,眼眶泛红,软软糯糯跟个愤怒的小包子一样。
程晏单手打着方向盘,余光瞥她一眼,心疼又好笑:
“饿不饿?这条街有家拉面馆。”
宁唯愣了愣,声音软软的:“想吃馒头。”
和程晏关系最熟悉的那段时间,他总是变着花样带她去吃各种美食。
有时是几个人一起聚餐,有时是他们两个。
可惜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那我们去吃炒菜。”
男人低笑了声,因为她的第一反应而心满意足。
在外人看来,宁唯和他距离很远。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一起熬过难捱的黑夜,她是他生命里无法替代的存在。
程晏为她这个亲近的小细节而心情愉悦。
直到宁唯抿了抿唇。
恢复理智。
“不用了。”她的声音依旧软,语调却冰冷而坚定。
反正已经被拒绝了。
就,破罐子破摔吧。
-
深夜。
寂静的房间里,iPad屏幕里传出汤灿宇标准的韩式咆哮声:
“莫?!crush邀请你共进晚餐,你居然给拒绝了?!”
严琳琳被她的话惊到,恨不得穿过屏幕摇醒这个没谈过恋爱的小笨蛋:
“宝宝,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汤灿宇继续咆哮:“感情就是这样一来一回处出来的,你居然拒绝了!!”
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女孩子?
两人受到一万点暴击。
宁唯被他们震得耳朵疼,她将面膜贴在脸上,冰得清醒了几分。
今天哭得厉害,她的眼都肿了。
这俩人都是咋呼性格,宁唯忍着发酸的鼻尖闷声道:
“我都已经被他拒绝了,还要巴巴凑上去吗?”
汤灿宇下巴贴着膏药,咆哮声卡在喉咙里,发出更高昂的咆哮:
“你表白啦?他知道你暗恋他啦?!”
“什么?”宁唯的脑袋差点没转过弯儿,瞳孔地震,
“不是你跟他说的吗?”
“我没啊,”汤灿宇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honey~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暴露!”
气氛像是凝固了一样沉默。
滴答,滴答。
只听得到钟表的声音。
三个人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严琳琳咽口水:“阿灿,你到底跟程晏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啊,小唯出去之前那个眼神不是示意我秀恩爱嘛。”
“我哪里让你秀恩爱啦!我让你别乱说话!”宁唯怒。
“哎呀,本想着好好秀一秀,结果跟程晏聊天时他说他是单身,把我给整不会了。”
汤灿宇嘿嘿一笑:“于是我灵机一动,借口去卫生间就跑了。”
“?”
“就这么简单?”
汤灿宇挺起胸膛:“当然没有。”
“你去和客户谈生意的时候,我不是走了嘛。谁知道程晏把我的车别在里面,硬是逮着我去喝咖啡……”
“到了咖啡店,他就跟个笑面虎一样祝我们幸福。”
“我本来想直接说,咱俩就是假装情侣,但我又怕程晏审问我。”
“要是审问我,他不就知道你在意他结婚这件事,不就知道你暗恋他了嘛。”
汤灿宇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娓娓道来:“所以我又灵机一动,编了个非常好的剧本。”
“我和你虽然相爱,但感情已经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磨差不多了。现在的你患得患失,很没有安全感,还疑神疑鬼,每天以泪洗面。我都有点烦了,想和你分手。”
宁唯脑袋上冒出无数问号。
听完他的新剧本,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你没事加什么戏啊大哥!”
“别激动嘛,honey。”
“我这不是用我的渣来衬托你的纯真可怜、惹人心疼嘛。”
汤灿宇在韩国看多了狗血剧,编故事信手拈来。
宁唯回想了下程晏眼里的担忧,有些不确定地问:
“所以……你成功了?”
汤灿宇得意:“你猜怎么着!他冷笑了下,一拳就把我撂地上了!要不然我下巴也不会贴膏药,呜呜呜呜。”
宁唯震惊:“你挨揍了?疼不疼?没事吧?”
“是呀~honey你心疼我嘛。”汤灿宇双手托着脸,做出花朵盛开的模样。
见他生龙活虎,宁唯放心了:
“活该。”
“嘤嘤嘤,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不过他为了你揍我,还风尘仆仆赶回公司去安慰你,我现在倒是觉得——”
“晏哥可能对你有意思。”
宁唯心跳停滞片刻:“什,什么!”
汤灿宇嘿嘿笑,赶忙给自己的猜测笼络盟友:“你说是吧,琳琳?”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又有点合理。”严琳琳很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