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廷淡声道,见她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抵住她的额头,将她往后推:“害怕就别看。”
“嫔妾……”陆知晚咬唇:“不怕。”
明显底气不足。
萧景廷没说话,身上有些发冷,他摊手烘烤着那外袍,往小火堆旁坐近了些。
陆知晚见他专心烤衣服,咬了咬唇,到底没忍住问:“陛下不处理伤口吗?”
萧景廷淡淡瞥她一眼:“什么都没有,如何处理?”
“……这倒也是。”
陆知晚悻悻应了声,但看到他伤口就赤//裸裸暴露在空气里,一颗心仍高悬着。
还好她那件外衫纱质轻薄,烤了一会儿,袖子就干了大半。
于是陆知晚别的也不烤了,专心烤着一只袖子,等那袖子烤得干燥暖烘烘,她哗啦撕下那截衣袖,凑到萧景廷身旁:“陛下,你把亵衣也脱了吧。”
此等厚颜无耻的话,她竟这般坦然说出口?
萧景廷额心跳了两下:“……你要做什么?”
“包扎伤口啊。”陆知晚一本正经:“虽然咱们现在没有伤药,但好歹将伤口包上,以免暴露感染。”
萧景廷:“………”
“陛下?”
陆知晚歪了下头:“您要是不方便,嫔妾帮您脱?”
见她真的伸手探来,萧景廷眸光一闪,抬手挡开:“朕自己来。”
“……好吧。”
「这狗男人还真纯情啊,碰都碰不得?」
「哇哦,没想到他还挺有料的……胸肌练得好大……呃,感觉比我的还大……」
陆知晚看了看男人半敞亵衣下那结实的胸肌,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怎么说呢,有点小自卑。
萧景廷听着她那一句句心声,额心隐隐作疼,终是没忍住:“不是要包扎?还愣着作甚。”
冰冷语气打断陆知晚的胡思乱想,她回过神,心下吐槽“凶什么凶”,手上动作却不含糊,麻溜将那伤口牢牢缠了几圈,末了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她满意地欣赏她的包扎成果。
身前男人却半天没出声。
陆知晚疑惑,抬眼便见昏昏火光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庞一片绯红,狭长黑眸半睁半阖,透着几分涣散的迷离,与他平日里的冷静状态完全不同。
“陛下,您怎么了?”
「难道包扎伤口这种程度的接触,都能叫他害羞成这样?不至于吧。」
腹诽归腹诽,陆知晚很快觉出他的不对劲,壮着胆子伸手往男人额上一探,那滚烫的温度险些令她叫出声。
“陛下,您起高热了。”陆知晚赶紧上前扶着萧景廷。
不曾想男人方才还坐直的身躯,被她一碰,就如玉山倾倒般,直直朝她压来。
陆知晚险些没被他压得背过气,好不容易撑着坐起一些,那高大身躯顺着躺倒在她怀中。
陆知晚:“……”碰瓷?
她低头看向怀里,只见男人脸庞愈发通红,被暖色火光一照,眼尾都有些绯色,瞧着像是喝醉酒,却又平添几分病态的昳丽风流。
“朕头疼。”他嗓音嘶哑,眉头紧拧,看起来很是难受。
烧成这样能不疼吗。
陆知晚又摸了摸他的脸,烫得都能煮鸡蛋了。
她一时也分不清他这是风寒导致的高烧,还是伤口感染引起的炎症,总之现在情况很不妙。
抬头看了看洞外,依旧一片漆黑,雨势倒小了些。
“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天亮了……”
萧景廷大概烧得有些迷糊,躺在她的怀中,眼睫颤动着,干裂的嘴唇虚弱翕动:“冷……”
陆知晚能清晰感受到他健硕的身躯在怀中寒颤,他的身子和脸都烫得厉害,可现在这种情况,叫她能有什么办法。
无措地拍了拍他的背,她轻声安慰:“现在雨小了些,山下那些守卫应该已经往上搜救了,陛下您再撑一会儿,等我们回宫了,洗个热水澡,再熬一锅热姜汤,到时候就不冷了。”
她心虚地画着饼,见他还穿着那件潮湿的亵衣,迟疑片刻,干脆给他脱了,架起来放在一旁烤。
“这个火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眼见柴火逐渐燃尽,陆知晚心下愈发绝望,再看怀中赤着上身、双眸紧闭的男人,她叹了口气,弯下腰,张开双臂搂着他。
隔着一层单薄的主腰,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萧景廷。”这是陆知晚第一次唤他的名,下颌抵着他的肩,她喃喃:“很难受的话你就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你放心睡吧,我会在这守着你的……”
宛若陷入同一片沼泽里只能相依为命的两尾小鱼,她歪了歪脑袋,脸颊贴向男人的后颈,传递自身温度的同时,也感受着他的体温与气息:“先前你没抛下我,我也不是那种没良心的,现在也不会抛下你……”
她不擅长照顾人,更是第一次照顾男人。
不知怎的,脑中忽的浮现上回小彩云生产后,萧景廷安抚小彩云的画面。
陆知晚抿了抿唇瓣,看着他窝在她怀里的虚弱模样,忽然觉得他也如某种巨型猫科动物般——
外表瞧着凶神恶煞、生人勿近,但其实也是希望有人亲近爱护的吧?就像大花二花,在他面前温驯得小猫儿似的。
思及此处,陆知晚抬手,动作生疏地拍着男人的背。
渐渐地,怀中之人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逐渐平稳,陆知晚心头讶异,竟然真的有效果?
只是她的手刚一停下,男人似有不满,竟翻了个身,两臂圈住了她的腰。
陆知晚身形一僵,她能感受到男人高挺的鼻梁贴着她的腰腹处,很紧很紧。
热息喷薄,又痒又酥。
这个感觉,太奇怪了。
当然,这个姿势也奇怪,又羞耻。
一般这种危险情况下,不都是女孩子小鸟依人嘛。怎么到她这,成了她个娇滴滴弱女子照顾他这么个一米八五壮汉?
“唉,我上辈子肯定作恶多端,这辈子遇到你小子。”
陆知晚摇了摇头,再看那埋在怀里的脑袋,水眸轻眯——
下一刻,她抽出萧景廷的发簪,待那头乌发披散,邪恶一笑,伸手在他头上乱揉一通。
“让你平时那么难伺候,现下落在我手里了吧。”
不知撸了多久,待过足手瘾,陆知晚神清气爽,也不再折腾他。
刚想看看衣裳烤得怎么样,能不能披着睡觉,才将抬起眼,视野边缘处一道道亮光闪过。
纤长羽睫轻颤了下,她朝洞外看去。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尘不染的辽阔夜幕间,一簇簇明亮的星辰拖着长长的弧光,雨线般从天幕坠落人间,纷纷扬扬,熠熠灼灼,绚烂、璀璨,绽放、流逝,皆在弹指刹那。
竟然真的有流星雨!
一种柳暗花明的惊喜在心头绽开,陆知晚一时都忘了许愿,急急推着怀中的男人:“陛下先别睡了,快看,真的有流星!”
萧景廷真被她推醒了。
像是一头刚睡醒的老虎,慢悠悠地仰起头,望向她的狭长凤眸间透着浓浓困倦与些许迷茫。
陆知晚看着他这副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模样,眨了眨眼:“有流星!”
萧景廷:“……”
他只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便勾住她的腰,重新将脸埋入她怀中,嗓音沉哑:“看到了,不许吵了。”
陆知晚:“……?”
有没有搞错,明明一开始是他大张旗鼓跑来东山看流星的!为了这场流星雨,他们小命都差点丢了,现在真的下了,他倒不愿意看了?
心里翻了个白眼,又狠狠//撸了两把他的脑袋。
阴晴不定的狗男人!
“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睡就睡吧……”
光线晦暗的山洞里,陆知晚低头,下颌抵着男人的肩,轻声呢喃,“大不了,我替你多看几眼好了。”
第27章
流星美好而短暂, 山洞那簇小火堆也没坚持多久,渐渐熄灭成烬。
黎明前的黑夜总是最难熬,疲累困倦无声无息地来袭, 陆知晚将那件勉强烤得半干的外衫披在身上,背靠石壁, 搂着怀中男人,很快也阖眼睡去。
这一夜实在太累了,哪怕条件艰苦,她也睡得极沉。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好似有人在说话。
“属下救驾来迟, 还请陛下……”
“噤声。”
这个声音很熟悉,是萧景廷。
陆知晚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太重, 她像被封在梦境里, 却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
一双修长的大手拿着件厚实的外袍裹住她, 她好似被卷成一只蚕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 而后又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那双手托着她还往上掂了掂。
她蹙眉, 发出一声嘤咛,那人的动作稍停。
一抹热息拂过脸颊,男人低哑的嗓音响起:“安心睡吧,朕也不会丢下你。”
这话像有某种神奇魔力, 陆知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如漂泊不定的小舟靠了岸,她眉眼舒展, 再次放纵自己的意识,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时,苍青色绣海水纹幔帐外,天光半明半昧,陆知晚一时都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
她撑着沉甸甸的眼皮,只觉自个儿像被丢进磨盘里来回碾了数遍,浑身酸疼,半点劲都使不出。
不过看到这熟悉的华美大床和轩丽殿宇,她心下长舒一口气——看来是得救了。
挺好的,总比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那黑漆漆的鬼山洞里要强千万倍。
只是她是被睡魔附体么,怎么能睡得这么沉,从山上回皇宫的一路都没醒.......
陆知晚对自己超强的睡眠质量无语了一阵才偏过脸,朝外轻喊:“有人吗?”
粗嘎嗓音一出,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一觉醒来她还变了个性?
高大的紫檀木镂刻画屏后很快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而后夏禾欢喜的声音响起:“太好了,主子您可算醒了!”
陆知晚看着她那张又哭又笑的小脸,撑着身子坐起,故意打趣:“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呸呸呸。”夏禾忙扭头呸了几声,又双手合十朝天边拜了拜:“菩萨莫怪,主子有口无心,莫怪莫怪。”
拜完之后,她才掖了掖眼角的泪花,快步走到床边:“主子您饿不饿,渴不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喊太医来……”
“你别急……”
陆知晚勉力往床边枕头靠去,还是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先倒杯水。”
“是,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儿,夏禾就端了温热茶水过来,小心翼翼递给陆知晚:“您慢些。”
陆知晚捧着茶水浅啜,干涩的喉头得了温水滋润,比开始舒服不少,她稍提起些精力,看向夏禾:“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们是什么时候被救回来的?”
“回主子,这会儿刚过酉时。”夏禾站在床边,一一答着:“您和陛下是昨日清晨被锦衣卫救回来的,余总管叫奴婢来养心殿照顾您时,奴婢吓了一跳,还当您……”
她避讳那些不好的话,继续道:“太医说您是惊吓过度,外加风寒入体,这才导致昏睡不醒。还好您身上虽有些磕碰,却不严重,喝一段时日的安神补气汤,静心调养,便无大碍了……对了,您现下觉得怎样?”
看着小丫头担心的面庞,陆知晚安慰地笑笑:“结结实实睡了两天,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夏禾眉头微舒,见陆知晚手中茶水快喝完了,忙接过茶杯去续:“您定然也饿了吧,奴婢去给您端些吃食。”
“等等。”
陆知晚叫住她,微润的唇瓣抿了抿,迟疑出声:“陛下他……现在何处?还好吗?”
她个没受伤的都昏睡了两日,更别提那男人身上还带着伤,像只病猫。
“您别担心,陛下回来后,太医院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御医都围着他照顾呢。他到底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虽淋了雨,恢复的也快,今早还在养心殿召见大臣议事,这会儿应当在前头批折子吧。”
这轻描淡写的口吻叫陆知晚惊愕:“他还召见大臣,处理政事?”
“是呀。”夏禾点了点头,见自家主子诧异模样,不由疑惑:“有何不妥吗?”
陆知晚垂眸:“......”
难道那天夜里在山洞,他病恹恹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这没道理,他为何要在她面前装弱。
“主子?”
夏禾又连着唤了两声,陆知晚才晃过神,轻点了下头:“你去弄些吃食吧。”
夏禾不明就里,但看自家主子才将醒来,还虚弱着,也不好多问,忙屈膝退下。
沉香袅袅的寝殿很快重归静谧。
陆知晚躺靠在柔软的团花锦枕,盯着木质窗棂外变幻的光影,兀自出神。
难道萧景廷恢复能力这么强,一个晚上就痊愈了?亦或是,他对外隐瞒了伤势?
直到夏禾端着吃食回来,陆知晚还在想萧景廷。
夏禾这时也瞧出些端倪来,边往小桌案摆着吃食,边笑着感慨:“看来话本里写的患难见真情是真的,从前主子可不会如此记挂陛下.......”
陆知晚拿筷子的手一顿:“谁记挂他了?”
夏禾拿着托盘耸耸肩,露出个自行意会的暧昧笑容。
陆知晚:“.......你这丫头越来越胆大了。”
夏禾嘻嘻笑了下,继续布菜。
陆知晚垂眼,盯着碗中的汤水,心头暗道,只不过是多了一层生死之交的革命友谊罢了。
她的理想型是顾容予那种温柔儒雅型,萧景廷那种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她是脑子坏了才会喜欢。
***
日头式微,鼓声隆隆,已是即将下值的时辰,午门以东的文渊阁内,众位内阁大臣却吵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