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喜雨——云中小雀【完结】
时间:2023-06-07 17:14:13

  再醒来已是晚上,睡太久了,这会儿浑身都没力。
  她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用力时嘴下意识地绷紧,牵扯到发炎的牙齿,神经一跳,她捂着脸嘶了声。
  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一醒肚子就跟抗议一样咕咕叫,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认命地下床,去厨房给自己熬了碗小米粥。
  其实她没什么胃口,只是肠胃是真的有些不适了,她只能味同嚼蜡般将就着喝了半碗粥,还要忍受着牙齿不时因为食物刺激而加剧的痛意,到最后是真的有些受不了了,她索性放下碗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夜幕发呆。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的街道车灯闪烁,密密麻麻的,宛如一条发光的银河,璀璨又寂寥。
  白日在医院的画面猝不及防涌入脑海,那些她以为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再回想时却无比清晰――
  “神经外科程煜”。
  是他胸牌上的字。
  时隔三年,他真的又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血液又开始不安分地沸腾,那些被压抑着的东西重新在她心头叫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也比以往任何一次让她感到厌烦。
  她以为只要刻意不去想这个人,他就会消失。
  事实也确实如此,林欢颜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想起程煜这个人了,从前种种恍如隔世。
  白日的偶遇扰得她心头难安,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通通被勾出,混着牙痛的折磨,搅得她整晚难眠,意识像是飘散着,纷纷乱乱的,全是过往那些年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半夜,林欢颜从梦境中惊醒,周身是被汗湿的不适感,睡衣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她翻了个身。
  床头的小灯亮着,暖黄的灯光照亮一方墙壁。她失神地看着那盏壁灯,脑子昏沉沉的,好像仍旧困在梦里。
  倒是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高三那会儿失眠是常事,终日被繁重的课业压着,整个人都像是绷紧的弦,稍不留神就容易崩了。
  林青山和苏韵对她的期望值特别高,觉得两个高学历的人生出来的女儿怎么着也不可能会比自己差。
  但林欢颜实在算不上是天赋型选手,为了不让他们失望,她常常学到凌晨两点,才能让自己不落于人后。那段时间她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全是做不完的练习题,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那时她也常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呆。
  当时程煜正读研一,常常深夜还在查资料写论文,睡不着时她便会给他发信息给他,内容很无聊,往往都是――
  林欢颜:「你还在学习吗?」
  程煜:「嗯,有些资料要整理」
  林欢颜:「很晚了哦,快快睡觉吧」
  隔了几分钟后,他回:「你也是」
  又过了一会儿,消息再次过来:「又失眠了?」
  那时的程煜像是在她的身上装了摄像头,总是能精准的知道她的状态。
  林欢颜:「嗯」
  城煜:「因为学习吗」
  林欢颜:「嗯……」
  程煜:「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努力了成绩不会辜负你的」
  程煜:「小林已经很棒了,不要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就好,养好精神明天才能好好学习,快点睡吧,晚安」
  林欢颜:「好的,你也早点睡,晚安」
  或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往往和他聊完之后林欢颜便能很快入睡。
  但如今,林欢颜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虚空,失眠时再没人会催促她早点睡觉,也没人和她说晚安。
  许久没有的失落感在此刻突然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眼睛酸涩,好像有什么要不安分地跑出来,她强压下那股涩意,将自己的脸埋在枕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到最后也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或许是因为没有睡好,林欢颜一觉醒来后脸更肿了,眼睛也有点肿,以至于去到电视台时把搭档吓了一跳。
  张乐看着她的脸,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颤着手问她:“林欢颜同志,你的脸这是……”
  林欢颜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智齿发炎了。”
  他听完好奇地凑过来,端详着她的脸。
  林欢颜是有点娃娃脸的类型,长得特别显嫩,眼下那张小脸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像是在里面含了一颗糖。
  张乐觉得有些新鲜,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林欢颜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耐烦,挥手将人从跟前拨开。
  张乐笑嘻嘻的,但还是体贴地拿过她的杯子去给她打了杯热水。
  “喝多点热水哈。”他将杯子放在桌上,随即又忍不住打趣她:“美女就是美女,即使脸肿了还是这么好看。不过你这要多久才能好啊?”
  “不知道啊,估计过两天消炎了就好了吧。”林欢颜垂头整理自己的办公桌,将重要的资料归类,头也没抬,说:“这几天你先跟小夏出外景吧,我退居幕后先。”
  张乐很爽快:“行,您安心养着,冲锋陷阵的事儿就先交给小的。”
  她点点头,没再和他说话。
  久违的长时间待在办公室里,林欢颜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干外景的这些年,她几乎终日奔在新闻一线,空闲的时间不多,往往都是以为要空下来了,下一秒又被一个电话叫去另一个地方了,这猛不丁的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倒真是有些不习惯了。
  牙齿在三四天过后总算是消炎了,牙不痛了,脸也不肿了。
  林欢颜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想着要不就不拔了。只是转念想到医生的地雷论,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去了医院。
  还是上次的那位医生,见到她就问:“消炎了?”
  林欢颜点点头,拘谨地坐着,“嗯。”
  常规询问了名字年龄后,医生问:“不是在经期吧?”
  “啊?”林欢颜愣了下,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乖乖回答:“不是。”
  “行,经期不建议拔牙。”
  “噢,不是。”
  拔牙的过程不算久,但于林欢颜而言还是像过了几个世纪,拔完牙后整个人眼睛都红彤彤的,手心里全是她掐出的指甲印。
  医生扶了扶眼镜,懒懒地瞥她一眼,“不是打了麻醉吗?”
  林欢颜捂着自己的嘴没回话。
  有时候心理作用这玩意儿是很强大的,恐惧感战胜了麻醉的作用,她觉得很痛。
  “去外面等半个钟再进来看看情况吧。”医生见她还愣愣地站在一边,吩咐她,待人走后,她抓起手边的手机发了条信息。
  除了诊疗室,林欢颜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凳上。
  出门时忘记看天气预报了,她只穿了件薄外套。
  有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林欢颜裹紧自己的外套,口腔内一股浓重的腥甜,有些想吐。
  没一会儿,身旁的位置被人占据。
  林欢颜没抬头,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时不时发出几声克制的轻笑。
  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欢颜。”
  落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林欢颜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这医院也不小啊,怎么回回都能碰见他?
  她僵着身子扭过头,视线先触及到一片雪白的衣角,再往上是那张总是搅乱人心的脸,依旧是淡淡的笑意,眉眼间神色温柔,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只一眼,林欢颜便迅速侧过头,顺带着连身子都挪出一段距离,离他远了些。
  程煜:“?”
  这是什么个意思?
第3章 轻哄
  距离瞬间拉远,程煜垂眸看了眼大概还能坐下两个人的长凳,林欢颜身姿板正地坐在最边上,浑身写着我俩不熟。
  她抗拒的姿态实在太过明显,程煜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心里不解,他双手松散地搭在膝上,偏头看她。
  身旁的视线灼热,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林欢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僵着着没开口。
  她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开口说话。
  嘴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想必是又出了些血,只要张口,定能看见她嘴里染血的棉球,想了想那个画面,林欢颜越发紧地闭上嘴巴。
  能不能快点消失?
  程煜不知道林欢颜心里那点别扭的想法,坐着看了她好一会儿,确定她不会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后,他站起身。
  林欢颜一直垂着头看地板,视线里,程煜那张脸在眼前猝然放大。
  她吓了一跳,捂着嘴往后退了退。
  他长得高,蹲下后视线刚好与她平齐,林欢颜可以看见他长又密的睫毛,再往下是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薄唇抿着,绷成一条线,他不笑时疏离感很重,偏生笑起来又是如沐春风的模样。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无声睁大双眼,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地回视他。
  “怎么了,见到人都不叫了?”他放低音量和她说话。
  林欢颜眼神躲闪,仍旧没开口。
  她这样子实在是陌生,程煜心想他们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了?上次好歹还叫了他一声师兄,这次直接什么不叫了。
  心里有些憋闷,偏又拿她没办法,他好脾气地再次开口:“拔完牙了?”
  林欢颜点点头,下一瞬突然意识到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拔牙了,又无声地睁大眼睛。
  程煜蹲在她身前,也不遮掩,解释:“上次问你怎么了,你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自己自作主张去问了,欢颜会怪我吗?”
  他居然专程去问了自己的情况,林欢颜心里不可抑制地又涌上点欢喜,那点欢喜没持续多久,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份心思不太合适,又抑制住了。
  即使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思考了许多问题,但林欢颜面上依旧沉静,多亏了这些年的工作经历,她遇事比从前镇定多了。
  她还是不说话,程煜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梯子下,问她:“拔牙太痛了,所以不想跟我说话?”
  这次林欢颜转了转眼睛,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
  程煜抬手,安抚性地抹了把她的头发,掌心下的发丝柔软蓬松,林欢颜像只委屈的兔子,眼眶微微泛红。
  他轻哄:“委屈小林了。”
  人有时候挺矫情的,无人看穿自己的脆弱时仍可以假装坚强,但只要有一个人看穿,委屈便会加倍。
  一声小林瞬间将林欢颜拉回从前,所有的心理防线击垮,她无法再伪装,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
  只一瞬,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迅速仰头,忍住泪意。
  林欢颜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这些年光长年纪没长心智,他随口一句安慰她就忍不住想哭,曾经在心里发过的誓也瞬间被抛诸脑后。
  她的状况自然没逃过程煜的眼睛,他紧张地将手伸入口袋,试图从里面找出张纸巾给她擦擦眼泪,只是纸巾没有,他只摸到个口罩。
  程煜:“……”
  林欢颜注意到了他摸索的动作,憋着口气,闷声闷气地说:“我没哭。”
  她突然开口,程煜在口袋里摸索的手顿住,很配合:“好,没哭。”
  林欢颜说完这话就没再开口,只是红着一双眼睛,视线落在他的身后。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真这么痛?我记得拔牙会打麻醉的啊。”
  “很痛。”但不是拔牙痛。
  程煜依旧半蹲着看她,走廊风大,微微吹起她散落在脸颊边的长发,褪去婴儿肥后下巴尖尖的,感觉风一吹就能将人吹走。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林欢颜以为他终于受不住她的冷漠要走了,心里松了口气,同时苦涩又涌上心头。
  也是,他好心来看她,她却对人家爱答不理的,他受不了离开是正常的,只是心里又隐隐期盼,期盼着他可以多留下一会儿。
  下一瞬,带着体温的外套落下,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秋日的阳光温和,程煜背着光站着,身姿挺拔如修竹,日光在他的肩头洒下一片暖黄。
  他伸着手将白大褂妥贴穿好,而后弯着腰伸手拢了拢搭在她肩上的衣服。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门了,现在天冷了,不要贪凉,出门多穿点,不然又要感冒了。”
  他凑得极近,说话间气息拂在她的头顶,她刚才已经降到冰点的心又瞬间回暖,心里酸酸涩涩的,像是被浸泡在柠檬水里。
  心里矛盾至极,希望他可以快点离开,可是意识到他可能要离开了她又觉得失落。
  林欢颜搞不懂自己究竟要什么,面对程煜,她好像永远都找不到平衡点。
  心里两种想法跟拔河一样互相拉扯着,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瓮声瓮气地说:“不会的。”
  她才没那么娇弱。
  “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个人好像经常感冒发烧来着。”说着,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这次林欢颜没再往旁边撤。
  她含着棉球,口齿不清地反驳:“那是以前。”
  “欢颜现在体质变好了吗?”
  “嗯。”
  “那也还是要注意,我可不想经常在医院见到你。”
  这句话自动被大脑曲解成他不太想见到她。
  林欢颜瞬间坐直身子,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程医生这么空闲吗?你不用去接诊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程煜,他是收到她主治医生的消息才抽空出来看看她什么情况的,这会儿也确实该回去了,他叮嘱几句:“是时候该回去了,你记得拔完牙不要立即吃东西,这几天最好吃些流食,辛辣刺激的都不要吃。我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下次等我有空了一起吃个饭。”
  “嗯。”林欢颜木着脸,想动手扯下身上的西装,被他伸手按住,干燥又温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上。
  林欢颜一怔。
  他已经开口:“穿着吧,不要着凉了,下次再还给我。再见。”
  高大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长廊,长凳上的人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地盯着某一处,直到诊疗室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林欢颜终于回过神来。
  鼻端盈满温润的木质檀香,仿若整个人都被他包围。
  内心好像被一团乱麻缠住,林欢颜怔怔地揪着程煜的外套,待指尖都变得僵硬,她终究是抵不过那点眷念。
  抬眸四下打量了下,见没人关注她这个方向,林欢颜放任自己低头将半张脸埋入衣服里。
  医院浓郁的消毒水味消失了,只剩幽幽的檀香,温润又醉人。
  -
  晚上九点半,程煜从手术室出来。
  临下班时送来一个车祸受伤的病人,情况有些严重,一进手术室就是好几个钟,好在最后是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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