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觉得语言很无力。
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把她拥在怀里,她却在不断挣扎。
叶敛知道她拒绝他就得放手,可现在这个样子,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弃她不顾。
他只能抱着人,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希望这样能叫她别那么抗拒。
这方法果然是有用的,孟年听到他的名字、他的声音,挣扎就会小一些。
这样的情况叶敛是头一次遇到,他开始往最坏的情况去设想。
她有没有因为一些过往做出过伤害自己的事,她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他昨晚的提议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叶敛很后悔在没弄清楚事情时就自作主张地蛊惑她战胜心里那道难关。
他拧着眉,心疼地将唇印在她额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们不试了,好不好?”
孟年从他怀里挣脱开,在男人失落的目光中,她眼角含着泪,用力抱住他的身体。
她很用力,像是溺水之人在孤寂阴冷的大海中漂泊许久后,终于攀上了一根木梁。
“我讨厌他们。”
“我恨他!”
她终于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怨恨。
对着她的新婚丈夫,一个还不算熟悉的男人。
叶敛收紧怀抱,“他是谁?”
女孩头深深埋在他怀里,咬牙:
“我爸爸。”
“还有他带回去的,那个男人。”
**
把孟年哄睡着后,叶敛独自一人去了阳台。
主卧一直有个露天阳台,但因为孟年眼睛不方便,所以在她住进来以后,叶敛就叫人把阳台门锁死了。
今晚是个例外,他心里的郁气无处发泄,又不能离她太远,于是重新打开了阳台的门。
他身子靠着栏杆,点燃了一根烟。
抽烟是大学的时候学会的,那会压力太大,在朋友的建议下,学会了靠烟草解压,的确管用。
但这东西会让人上瘾,所以叶敛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以后就戒了。
今晚又是一个例外。
没有烟草,他无法再保持冷静的头脑。
他害怕自己会一时冲动,去找到孟年口中的那两个人。
猩红火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叶敛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忆着她的话。
“那天我在画室睡着了,醒来就看到一个男人在屋子里。”
“他对着我的画,在……做不雅的事。”
“你画的是什么?”
她说:“我画的是我自己。”
“……”
“后来我把我的画都烧了,画笔,画板,画纸,都脏了,只能扔掉。”
“我开始讨厌别人看我,碰我,尤其是男生,最开始严重的时候,我甚至会丢掉被人碰过的所有东西。”
“妈妈不知道这件事,她知道我不愿意再画画时,难过了很久,可是我也很难过,我不敢踏进画室,不敢拿起画笔,我是个胆小鬼。”
“你不是胆小鬼,你是最勇敢的女孩。”
叶敛掐灭了烟,回卫生间洗去了全身沾染的味道。
他上床后,不再客气疏远,手掌按在女孩的腰侧,蛮横霸道地把她搂进怀里。
怀抱充实,他的心却像是豁出了一道大口子一样。
他把下巴垫在女孩的头顶,手掌有节奏地轻拍着女孩的后背,思绪不由得飘远,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她时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十八岁,才刚刚保送进南城大学。
虽然还没正式入学,但因为他早在17岁时就结识了后来的恩师,所以哪怕他名义上还是个高三生,他已经在跟着老师做研究了。
那天他被老师抓壮丁,陪着老师去道观给他身有残疾的妻子上香祈福。
神像前,老师问他可有信仰?也信道吗?
他说没有。
老师又问:“你是为什么做研究呢?”
他记得自己回答:“因为喜欢。”
老师笑道:“那你和我不同,我是为了我的信仰。我不算有天赋,却为了信仰走到这步,有人说我有如今的成就该感谢我的爱人,可我却宁愿自己一事无成,只要能换她的双腿完好。”
他当时很年轻,还不太懂。
却在出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也学着老师的样子,求了一个平安符。
求完他又有点后悔,因为不知道送谁。
他上学这些年没怎么靠过家里,和顾莲依的母子情淡得可以说是没有。
他和叶家人一向疏远,不然也不会孤身到南城去求学。
他觉得自己很好笑。
他笑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手里捏着符,往外走。
在出了殿门时,僻静的拐角处,看到了算卦的小道士。
这座道观香火很旺,可奇怪的,这个角落人很少。
小道士刚送走了一对问姻缘的小情侣,大概是他也有kpi要完成,见到叶敛驻足于前,兴奋地迎上去拉住他。
小道士热情地问他要算什么。
叶敛一时怔住,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求可问。
他正要走,鬼使神差,看到手里的平安符,递了出去。
“帮我算――”
小道士一眼看到这符,了然,“保姻缘的?也问姻缘是吧。”
说着就有模有样地算了起来。
叶敛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原来是求错了吗……
发愣地间隙,听小道士奇怪地“咦”了声。
“怪哉。”小道士挠了挠头,把自己整迷糊了,“施主怎么是单身啊。”
叶敛摇头失笑。
他才十八,哪来的姻缘。
正欲要走,又听小道士自言自语地嘟囔:“没事没事,缘分未到,不过也快了。”
叶敛闻言笑了,开玩笑问:“多快?”
小道士犹豫了下,不确定道:“今天?又或者明天?总之快了,没法测算具体时间。”
叶敛只当他信口胡说,道了声谢,带着符离开。
回城时天色已经晚了,叶敛不愿意回宿舍打扰室友,于是打车回了他在南城的另一个家。
说是“家”,也不完全是他的,是他父亲在世时在南城的一个房子,父亲过世后留给了他。
他极少回来住,屋子不怎么干净,不过叶敛不挑,他不是娇养在大别墅里的富家公子哥,他什么样的环境都能生活。
一觉睡到后半夜,他突然被噩梦惊醒。
夏天夜里很闷,口渴难耐,肚子也有些饿。
他摸黑从房间里出来,下楼,走进了厨房。
正打算拉开冰箱找水喝,忽然从半敞开的窗户外传进来一声低低的呜咽声。
是个女孩的哭声。
叶敛是个胆大的人,他没有犹豫,走近窗子,拉开,隔空眺望。
在他的院门口,一团团的黢黑里,唯一亮着的一根忽亮忽暗半损坏的路灯下,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缩在角落,哭得伤心而压抑。
叶敛沉默看了半晌,终是默默把窗子轻轻关上了。
转天一早他回学校,在隔壁的院落里看到了蹲在他门口哭了半宿的女孩。
扎着双马尾,眼睛黑亮圆润,笑眼弯弯,活泼开朗,非常可爱。
原来是邻居走错了门。
他想。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那枚求错的姻缘符一直压在他旧行李的最底部,直到不久前在自己的家里再次见到她,他才猛然想起来小道士当初那看似不专业的算卦。
他的姻缘还真说不准是今天还是明天,全看他何时惊醒,何时发现半夜在他家门口哭泣的女孩。
早些醒,就是今天。晚些醒,就是明天。
或许他也该像老师一样,有个信仰。
毕竟世上的事变幻莫测,终有各自的缘法。
叶敛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的温度。
怀里人突然动了动。
“……叶先生?”
“是我。”
孟年睡了会,体力和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几点了呀?”
叶敛把头埋进她发中,深吸了口气,低声:“不知道,大概是凌晨。”
孟年懵了一瞬,感觉到自己热腾腾的头顶,微赧。
她不自在地又动了一下,他突然问:
“我这样抱你,会反感吗?”
孟年感受着横在自己身上的有力的臂膀,脸微红。
她的确很讨厌异性的碰触,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前人是她合法丈夫的缘故,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是叶敛,所以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
她如此想着,就如实说了:
“是你的话,没关系。”
“因为我是你的丈夫,所以没关系吗?”
叶敛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晚突然变得斤斤计较、咄咄逼人起来。
从前只觉得要一步一步来,慢慢走进她的世界,不要吓到她才好。
可当他今晚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流泪,叶敛才发现什么理智冷静徐徐图之都是放屁。
他根本就忍不住慢慢等。
孟年仔细想了想,“叶先生,你这个问题不成立,如果是别人,我根本不会和他结婚。”
不会给第二个人机会,不会让别人成为她的丈夫,更不会接受别人的牵手与拥抱。
“我知道了。” 叶敛不由得收紧了手臂,温柔咬字,“你是非我不可。”
这叫什么话。
孟年羞得不好意思抬头。
不过――
非要议一个结果的话。
“也算是这样的吧。”她说。
叶敛的理智在即将破碎的边缘。
他的手在她后背抚了抚,触到那片柔顺的墨发时,动作愈发大胆。
指尖顺着发丝垂落的方向慢慢揉进去,手指摸到颈后的皮肤上,指尖在上面来回摩挲。
“不排斥牵手、拥抱的话,那――”
他松了下力道,拉开距离,近距离低头看她。
“亲吻,你会讨厌吗?”
他唇上的温度很热,呼吸更是灼人。
他侧了下脸,将唇贴近她的耳廓。
热意从她耳边游过,孟年只觉得灵魂都随着他的询问抽走了。
“我有点想吻你。”
他的欲--望直白又莽撞地冲过来,热气不住地顺着耳道往大脑里钻,孟年被烫得六神无主。
她慌乱地揪住男人的衣角,无措道:“我、我没有过……我不知道……”
“你没有经验被吻的经验,”他笑,“我也没有亲吻别人的经验。”
“我们都是新手,如果你不排斥的话,我想试试。”
他问得依旧绅士温柔,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收敛。
像揉搓小猫咪一样,按揉着她的后颈。
孟年心口怦然。
思考的能力都被揉碎在他的亲昵与温柔里。
“那,我就冒犯了。”
“好――”
半个音节吐出,剩下半个都被男人堵回了唇里。
作者有话说:
打卡初吻,滴滴。
让我们恭喜老男人终于把初吻交出去了,年年受过的委屈都会由叶叔叔讨回来的!
――
第27章 宝宝。
孟年是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 不然她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成为小有名气的少年画家,还拿了不少奖项。
在南城一中的宣传栏前看了三年“学长”的照片,她早知道叶敛的长相,毕业以后她也见过他两次。
所以即便现在看不到叶敛的样子, 孟年也能想象得出来他吻她的模样。
他大概是微阖双目, 然后……再然后更详尽的神情、情态,她都想不出来了。
她丰富的想象力在此刻毫无用处, 因为搂抱着她的男人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
叶敛没有过多冒犯的动作, 他只是轻轻抵着她的唇瓣, 不含不咬,只是温柔地百般怜惜地厮磨。
明明前两夜都还十分克己复礼, 待她一举一动都十分绅士有分寸, 从不冒进一步,可此时却好像什么闸门放开了似的, 热情得令人难以招架。
唇瓣上被另一股气息反复侵染, 扣在腰后的掌温度灼人,孟年大脑宕机, 甚至忘了反抗与后退。
这是她的……初吻。
“在想谁?是我吗?”
男人突然撤开了半寸, 声音哑着,带着颗粒感沙哑性感的音节磨过她耳廓,带起全身的颤--栗。
孟年被他的热息烫到心惊,在他怀里抖了下。
声若蚊蝇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轻颤:“嗯。”
“想我什么?”
“想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不好意思地埋着头,手紧紧揪着男人的棉质睡衣,攥出了褶皱。
她真的是很乖很乖, 问什么就答什么, 不会遮掩自己的反应, 更不会说谎话。
“现在?此时此刻?吻你的时候吗?”
叶敛轻笑, 微微低头,额头抵靠住她的。
两个人拥在一起都出了一些汗,他额头上的薄薄汗渍浸染到她的额上,她被男人火炉般的身体烘到浑身酥//软。
孟年扭着身子要躲开,却被人死死箍在怀里,不准动弹。
他哑声:“我这样,你反感吗?”
女孩十分乖巧地在他怀里摇头,如实道:“是你的话,就不讨厌。”
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对叶敛这个人有更强的接受度。
叶敛呼吸逐渐加重,他狼狈地往后退了退,不想让自己的某些反应惊扰了她。
毕竟在她看来,男人都是肮脏的、罪恶的。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更加不合时宜的举动,那只会让她心里的结更深。
“我这是不是趁人之危了?”他自嘲笑笑,“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哄你。”
“哄我?”
孟年茫然眨了眨眼。
在她的生活里,这个字眼早就在上高中以后就不存在了。
和外婆外公生活在一起以后,她就不需要别人哄。
当时和叶存礼在一起时,叶存礼也不止一次地抱怨她太过独立,说跟她谈恋爱还不如当一个普通同学亲近。
孟年也一直觉得她大概是不会谈恋爱的,她太“独”,对另一半没有一点陪伴方面的要求。
心里想的话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叶敛却十分认真地反驳了她:
“不要忽略掉内心最真实的渴望,我说过不要强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