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后天就可以去见他。”秦牧道,“在他手上,有很多失语的人都被治好了。”
医术越精湛,越能使人信服。往夸张点讲,简直一句话就能断人生死。
“后天吗?”顾絮影看着日历,半开玩笑地道,“还挺紧张的,也不知道他会给我的病下个什么结论。”
看病好像也像考试。
但考试至少心里会有个底,看病却有可能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
顾絮影想在更多的医生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可又怕自己的期望值太高。
秦牧知道她是故作轻松,安抚道:“他说什么都没关系,至少今天的絮絮已经在这位医生这里建立了一点信心。不如想象一下,后天得到了好消息后,絮絮会想要做点什么?”
他自动就把后天的结果归为了好,无疑是顺着顾絮影的心思。
于是顾絮影想到的,都不止是后天的事情了:“我好想把想说的话都说尽,有些话要说无数遍。”
比如她对秦牧的喜欢。
即使秦牧会对这件事万分惊讶,她也想在治好后,亲口把这句话讲给秦牧听。
“但想到后天,我还是会害怕……”顾絮影转念一想,又莫名觉得心里不安。
在她把事情往糟糕的一面想之前,秦牧突兀地回了她:“我也是。”
“你害怕什么?”顾絮影一愣。
“有些重要的事,择日不如撞日。”秦牧回道。
秦牧说得模糊,让顾絮影完全偏离了正确答案,只问他道:“你在担心繁晟吗?”
秦牧只是笑了笑,并不解释,将所有的心思都暂时先藏了起来。
真正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秦牧满脑子好像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段感情的追逐该有一个美好而正式的开始。
秦牧很想在顾絮影很开心的时候,进行一项自己没什么把握的事。
*
同时盼望着后天早点到来的两人,其实心里各怀心事。
但也确实基于一个同样热烈的希望,他们渴望从医生那里听到想听的话。
于是真正到了那一天时,顾絮影已经无心去做任何事。
秦牧开车带她来到了那家私人医院。
那位专家几乎全国闻名,也经常四处出差。只是最近因私事过来繁城,又和这家私人医院有合作,才刚好让秦牧有机会请了他来。
见到专家后,依旧是从前顾絮影经历过的那套检查。
顾絮影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配合,最后重新回到专家的面前,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老实说,我觉得希望不太大。”
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浇灭顾絮影心里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希望。
“癔症性失声一般都会很短,很少有你这种情况,失声持续七年。”
“我知道说点好听话,患者和家属都会很开心,但我必须按实际情况说,希望你们能接受。”
专家再往后说的话,顾絮影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隐约看到身旁的秦牧也变了脸色,随后直接就拉着她离开。
走出医院时,天上的黑云正倾覆下来,乌压压一片,直叫人喘不过气。
细雨轻轻落下,但似乎越下越大。
“絮絮……”秦牧慌忙想要牵住她的手,把她往停车的方向引。
可顾絮影情绪很大,猛地挣脱了他的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过激。
“秦牧,其实我还好,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所有的失语的人都能治好,我本来就不一定能获得这种幸运。”
“等我自己消化一下,慢慢就能接受了。”
在打字的途中,她的屏幕上不断有雨水滴落。
但打到最后时,滴落却停止了。
顾絮影抬起头,看到秦牧将刚才的那摞报告单遮在她的头顶,悄悄为她护出一片晴天。
她自己淋雨只为宣泄难过,这时候看到秦牧也在淋雨,反过来开始牵挂起秦牧。
但走回车里也有点来不及,顾絮影看着不远处的那个教堂,算下去估计也只有十几米远,倒是可以用来避雨。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拉着秦牧往教堂走。
雨越下越大,教堂里面其实站着许多像他们这样临时来躲雨的人。
他们在最后一排坐下,秦牧拿出随身的纸巾,给顾絮影擦去头发间的雨水。
里面的人似乎刚好讲到了《圣经·旧约·创世纪》第十一章 中巴别塔的故事。
顾絮影对于西方宗教与文学也有了解,从前就听过不止一次,可从鹿特丹画展回来后,巴别塔在她心里就变得很特别。
今天听起来,更是有一层与往日不同的心境。
传说中,人类共建巴别塔意图通天,却惹得上帝为此担忧,将他们的语言完全打乱,干扰修建。
于是原本能够齐心协力,共同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的人,最终却因语言不同无法沟通而失败。
本想通天的巴别塔只能修到一半,为了一件事而聚在一起的人类终究也只能各奔东西。
因为语言而形成的壁垒如此强大。
有了各不相同的语言后,沟通成了一件有着高门槛的事情。
但顾絮影想,如果是她,甚至到不了语言这一层。
因为她不会说话。
她就像是建造巴别塔的那群“傲慢”的人类,总觉得她可以成功。
那位上了年纪的精神科医生的几句带有心理暗示的话,就让她有点忘乎所以,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治好失语,恢复从前那样的生活。
可是总有人会戳破这些事,就像泡泡总有破掉的一天。
“秦牧。”听着故事的顾絮影突然在微信里写着他的名字。
“是不是我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呢?”
下一句,顾絮影有点绝望地道。
如果奇迹如此普遍,那它就没有了被称为“奇迹”的资格。
过高的希望带来的或许就是沉重的失望,于是顾絮影想,这份希望很可能就不该埋下种子。
毕竟巴别塔注定建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看出来,秦牧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嘛?
第41章
在从前, 顾絮影或许还会等着秦牧给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今天却完全不同。
在一位德高望重的优秀专家面前,她已经得到过答案。
于是顾絮影的那句话, 也并不是求一个回答, 而是单纯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果然,没等秦牧开口,她就突然站了起来, 往教堂外走。
今天的雨也如她的心情一般压抑,不至于倾盆,却也根本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
初夏的雨裹挟着风的凉意, 顾絮影逆着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头发被吹得越来越乱。
“絮絮!”
她好像已经走到了自暴自弃的悬崖边, 却听到不远处有个人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因为那声音太熟悉,顾絮影忍不住停了下脚步。
于是在细雨中, 秦牧终于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絮絮, 我们回家, 再这样下去你要感冒了。”
他们被暴露在雨幕里,周围再没有遮蔽,秦牧将西服外套脱了下来, 拢在顾絮影的肩头。
他拉着顾絮影往车的方向走,顾絮影没拒绝,于是这一次顺利了许多。
他们回到了车上, 秦牧立刻开了空调, 车内温度开始一点点升高。
顾絮影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始终安安静静的, 她还没有抛开身上的衣服, 整个人都缩在那件西服外套里, 小巧玲珑中又有些落魄, 像是一只淋了雨的百灵鸟。
秦牧叹了一口气,心疼地望着顾絮影。
“絮絮,不会的。”秦牧不忘她先前的那个问题,此刻执着地回道,“你一定可以被治好。”
“那万一呢?我一辈子都说不了话,也没人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剩下我自己了,我真是糟透了,秦牧。”
顾絮影抬起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眸,忍不住哽咽。她轻声啜泣着,滴下的每一滴泪都像是落在他的心上。
秦牧看到了她藏在眼底的畏惧与绝望,还有她轻微地颤抖着的肩膀。
“絮絮,别怕。”秦牧朝着她靠近过去,毫不犹豫地拥住了她。
他的脸颊带着温热,紧贴上她冰凉的耳朵。
西服外套一点点往下滑落,好让他真正与顾絮影拥在一起,用体温去暖着她。
“我能建起巴别塔,我能听懂你的话。”
男人专注地望向顾絮影,眼底皆是脉脉柔情。
他怀着极深的眷恋与怜惜,语气轻到像是树叶无声落地,可眼神却是坚定的,望了一阵后,额头便轻轻抵上了她的额头,呈现出亲密依偎的姿态。
这一刻,秦牧或许已经给了她答案。
即使她一生一世都不能说话,她也不会只剩下她自己。
她还有秦牧。
可听到秦牧的这句话时,顾絮影完全愣住了。
紧接着,她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秦牧便在她的额头上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额头吻和那天在繁晟股东面前的几乎一样,可又完全不同。
现在的他们根本无需做戏。
即使做戏,秦牧也没必要这般深情。
“为什么要淋雨?”秦牧拿着手帕将顾絮影脸上的雨水一点点擦干,“这样做难受的不止是你,还有……”
秦牧说了一半,迎上顾絮影委屈的眼神,顿时就梗住了。
“不怪你,是心疼你。”
秦牧擦着她的鼻梁,手很快停了下,将她的泪痕也拭去。
“过去的六七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看着柔柔弱弱,性子却也够犟的,是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撑着,就这么喜欢傻乎乎地去淋雨吗?”
秦牧瞥了顾絮影一眼,顾絮影本想解释,可却又很想听秦牧这样讲下去,于是纵容着自己的惰懒,轻伏在他的肩上。
“真不喜欢你那些贬低自己的话。”
“絮絮,你从来都不糟糕。”
“我认识的絮絮,是个油画方面的画痴。会为了自己爱的事而努力一辈子,永远乐观向上,拿着画笔毫不疲倦,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
“失语后的絮絮能够走到今天,一定偷偷付出了很多吧,其实是比普通人更多的努力。”
“这样美好的絮絮,真的会让人想多看几眼。”
“退一万步讲……”
“哪怕一切都只能像目前这样,我也很想很想,继续向你走近。”
“巴别塔可以建起来。你不说话,我也懂得。”
认识秦牧以来,这似乎是顾絮影第一次听到秦牧说这么多的话。
“谢谢你,秦牧,你真是个善良的人。”顾絮影感激地道。
“我可不是个善良的人。”闻言,秦牧的眼神却复杂起来。
发觉顾絮影真的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后,秦牧终究失了耐心。
“絮絮,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对你怀了什么心思吗?”
秦牧喑哑着嗓子,他动了动拥着顾絮影的手臂,指尖不经意便擦过她的后颈。
话语间强烈的暗示终于让顾絮影意识到了什么,可她不敢相信,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身体。
秦牧的手又松了些力道,好让自己能正视着顾絮影的眼睛。
他的手掌轻覆上面前女孩的脸颊,指腹摩挲,而后一字一顿,珍之重之地说着心里话。
“我喜欢你,絮絮。”
那一瞬间,世上最美好的烟花,大概是绽放在顾絮影的心里,一小簇一小簇,带着夺目的光彩,照亮了她心底的暗恋。
她浑身酥麻,心跳加速,连呼吸都跟着不稳,垂下的手不禁抬了下,然后握紧手心。
和秦牧继续对视,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秦牧却还没有说完,下一句话轻扫过她的耳朵:“很喜欢。”
原定于今天的表白,本该在得到好消息之后,秦牧带着顾絮影一起浪漫约会时才进行的。
可阴差阳错下,地点竟成了车上。
车子始终没有启动,就停在停车场中,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乱线般的雨水从车窗滚落,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顾絮影看不清外面,视线完全被面前的秦牧占尽。
“絮絮……”
久久没有得到顾絮影任何回应的秦牧,大概是有点慌了。
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一点点靠近她,眼神在她的身上流连。
带着试探性,他的手缓缓与顾絮影相扣,随后不太用力地拉了下,顾絮影便靠在了他的胸口。
沾着雨水的长发还未干透,冰凉的水滴顺着发丝的脉络,悄悄滴到了男人的身上,润湿了那片衣襟。
秦牧终于托着她的后颈,将她带近自己,痴缠地望着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
“絮絮,好想吻你。”
秦牧从来都不是乐意委屈自己的人,心里无限滋长的爱意驱使着他,让他的动作带着褪不掉的急切。
亲吻落下,他又收了点力道,小心描摹着怀中女孩的唇,温柔地啄吻着。待忍耐不住,他才复与她交缠,吮咬着她的唇瓣。
热烈的吻让顾絮影喘息不止,手臂压在秦牧的胸口,手指早已揉皱了他的衬衫。
不知过了多久,秦牧才终于舍得短暂地放开了她,任她伏在他的胸口,不断轻喘着,调整着纷乱的呼吸。
“怎么办?我一定是在趁人之危。”秦牧轻喃了一声,望着怀里的顾絮影。
正是因为顾絮影今天得到了那个坏消息,她的心情才会这么糟糕。
在时间的作用下,她确实接受了他们的婚姻,可从来不是菟丝花,没有依赖旁人的惯性。
如果不是事出有因,顾絮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在他的安慰之下,失了那份理智。
他不受控地吻她,她虽茫然无措,却不拒绝,只是红着脸接受着他的爱吻,又在他的哄诱下作出青涩的回应。
怀里的顾絮影早已是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听不清他的话。
秦牧根本没什么自觉,那一瞬间或许有过挣扎,但很快就继续着亲吻的攻势。
这和婚礼上,众目睽睽的那次接吻根本不同。
那时的两人都像是高度紧张,既要显出相恋的亲密,又要保持相应的克制与礼貌。
相识不久的两个人,都怕会冒犯到对方。
而这一次,竟有些水到渠成的意味。
在亲吻中,顾絮影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切感官都在无限放大,而她忍不住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
她想到了校园中她与秦牧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