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加油！”他们的声音响亮而又充满朝气，声音此起彼伏却没有半分示弱。
程欣看着他们，眸子有些颤抖，她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一股暖流，自心而生，直接灌溉了整个身躯。
原来被别人送考，是这样的感觉。
“等下进考场，准考证别忘了，人可以忘，准考证不能丢！听见没！”站在投钱箱那里的李行之对着车里的学生们大声地说着，从教室到公交车了，仍在重复。
他穿着红色的短袖，下面一截扎进了西装裤里，黑色的皮带紧紧的捆着，一副干练的模样。
“还有，这几天不要吃什么冰西瓜，”李行之继续补充，“我以前教过一个学生，他在考试那几天，想着放松会儿，就去外面买一个大冰西瓜，连夜把它啃完，第二天直接住厕所，站都站不起来，你们要是做这种蠢事，我是不负责的！”
车里的人嬉嬉闹闹的答应着，他们无一不是带着兴奋的表情，这是他们第一次被人送考，也是第一次奔赴高考考场。
所有的阵仗都是为他们准备的，校门口的立鼓，还有穿着旗袍的老师。
都在为他们祈祷，祝福他们旗开得胜，考出一个自己满意的成绩，考出一个对得起自己寒窗三年的成绩。
车缓缓的启动，人群的呼喊声也到达了高潮，直接穿过窗口，刺进了车内人的耳朵里。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一幕，程欣感觉鼻子酸酸的，她突然想到江云善高考那天自己哭过，那么现在再哭一次是不是显得矫情了？
可就当程欣将眸子从窗口移开，想着这样应该会好受一点，却被身旁人落下的眼泪给震撼到了。
车里的好几个女生都哭了起来，小声的哽咽声和外面的呐喊声本就无法对抗，可程欣却觉得她们低着头，轻轻发出的声音如雷贯耳，让她的情感完全无法关住了。
眼泪无法抑制的从眼里流出，她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哭，或许在为自己即将结束的高三而哭，又或许是为自己埋头苦读的三年而哭，又或许是为眼前这个陪了自己三年，一题一题指导过自己的老师们而哭。
“你们哭什么？等下进考场了，不会要我一个一个给你们擦眼泪吧？”李行之看着他们，心里徒然一沉，本就经历过很多次了，他想着自己不会再被他们感染。
可看到他们哭的样子，自己的心还是忍不住的揪了一下，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们离开的时候，身后父母投来的目光总是柔和和心疼的。
听到李行之说的话，有一些同学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却笑了起来，让整个场面滑稽不堪。
李行之嗤笑了一声，眉眼微微上扬，故作轻松的看着他们。
“等下下车了，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别说是我的学生，我虽然脸厚，但也丢不起这个人。”
“不行，我下了车就抱着老班你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你身上抹。”陈彦一个大老爷们红着眼眶，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行之。
李行之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发愣，忍不住的笑出声，他微微颔首，朝着陈彦说道：“可以。”
柔和与放纵在这一天里，都显得愈发宠溺。
考场外人潮拥挤，有急忙赶来的学生，也有满怀希冀的老师和家长。
夏天的温度很高，他们的额角已经挂上了汗水，以前也有些湿润了。
“老李，学校要你下一届直接带高三，你有什么打算？”宋鹤穿着同款红色短袖，手里拿着一个志愿者送的扇子不停地摇着。
李行之看了一眼他，然后将手上的矿泉水打开，猛地灌了一口，“没打算，我向他们提议说我带一次高一，他们虽然同意了，但又要求我以后只带高三。”
宋鹤拍了拍李行之的肩，略带同情的说道：“没事啊，我和你一样呢。”
“滚，要不是你想着带高一，然后又信誓旦旦的说带完那届以后只带高三，学校会把这作为一个标准吗？”李行之气不打一去来，直接拨开了宋鹤的手，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
“我那不是好久没带过高一了吗。”宋鹤的扇子不停地摇着，却丝毫没有减轻他额角上的细汗，他顺势也给李行之扇了扇，“你要不也去拿把扇子？这天挺热的。”
“不了，家里已经有十几把了，每年都有。”李行之说着，将手上了瓶盖拧紧，走进了专门为老师准备等待室。
迎面而来的冷风灌进了他的短袖里，这短袖本就大了一码，这风灌得倒也顺畅，他打了个哆嗦，然后感叹了一句： “我也很久没带过了，没想到，高一还难教着了。”
＊
下午考数学的时候，李行之站在考场外，被同学们围着。
“等下考数学，别慌，好好考，把会做的做了，别硬磕，还有，大题一定要动笔，别空着，只要对了一步都有过程分。”李行之一直叮嘱着，认真的模样像是自己要去高考一样。
“要检查答题卡涂没涂好，有没有涂错，认真点写，能拿到得分绝不要放弃，多一分多一条路。”
“好！”围着李行之的学生们一齐答应着，听着这个班主任的叮嘱与担忧。
李行之沉默的扫视了一眼他们，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没说，曾经年轻的时候，带高三从来没这么啰嗦过，怎么人越活越啰嗦了？
他浅浅的叹了口气，微微垂眸，笑着看了一眼时间，在发现马上就要进考场了，他有重新抬起了头，“好了，来握握我的手，把我的灵气都吸过去，祝你们考的全会，蒙的全对！”
听了这话，学生们都将手伸了过去，和他握了个手，虽然吸走灵气是个不切实际的东西，但这份心意却真情实意。
程欣突然想起了每个李行之都会出现在教室后门的早晨，他来得很早，不管程欣起得多早，她来到教学楼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七班的灯已经打开了。
李行之从来迟到过，就算感冒生病了，他依旧准时出现在教室后面，为的就是和经过的学生击个掌，他认为，击个掌就是对这一天的鼓励。
从掌心传来的温暖，总是最真诚的。
自百日誓师那天过后，李行之总是有意无意的用一些法子为他的学生祈福，本来是一个唯物主义的人，也会相信孔庙祈福，也会一周去一次。
他会用红色的纸张抄下学生的梦想，一次又一次的带着它们爬去山顶，他觉得，神会保佑他的学生们的。
时间一到，校门准时打开，同学们一拥而进，奔赴考场，程欣走在末尾，回头看了一眼李行之。
一抹红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程欣突然恍惚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的一次回眸，看到了那张徐徐展开的水墨画上，落下了惊鸿一点，艳丽无比。
像一抹骄阳，又像是一抹黄昏。
李行之握着拳，高举挥臂，周围很吵闹，程欣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从口型上来看，“加油”二字格外耀眼。
“欣欣，要考试了，看什么呢？”童珊珊看见程欣一直没动，转身喊了她一声。
程欣回过神，笑着对着李行之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走向了童珊珊，“没看什么，走吧。”
他们脚下的路，是通往未来的，李行之看着他们的背影，鼻子微微酸涩，他又喝了一口水，转身走去了等候室。
从自己做班主任那年开始，自己送走的孩子不计其数，他原本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心理暗示。
真实的情感才反应了自己根本放不下，他有些失落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梧桐树，树叶在风中摇曳着，像是为这场离别作舞。
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这么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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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云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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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你到机场了吗？”电话那边的童珊珊问道。
“快了，在路上了。”程欣回道，“你就到了吗？”
“没呢？预计九点半能到来着，你要是到了就先找个地坐着，我直接去找你。”
“好。”
九月份的阳光还是这般的好，给人感觉还在那个六月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程欣坐在车里，挂断手机后，转过头看向了窗外，这个轿车的窗子很干净，完全看不出已经使用过很多年，窗外的风景不停变化，如走马灯一般，所有的东西都被翻了出去。
“程欣，你的机票什么时候的，我看看要不要加点速。”坐在驾驶位置的刘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女孩，小心的问了句。
“十点的，还早呢，不急。”
后视镜上映着的女孩满脸疲惫，好像几天都没睡好一般，程欣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了刘桑正在看着自己，眉眼微弯给了一个笑容。
这一笑，让刘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两个月里，这个女孩是怎么过来的，他虽然陪着，却也不敢多问。
他有些怕自己的询问，让这个表面上坚强的女孩奔溃。
“等下下车了，我送你进去。”刘桑移开眼眸，继续看着前路，稳稳的将车开着。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不麻烦，”遇到红灯后，刘桑将车停了下来，“我妈说，要我多帮帮你，算是赔罪了。”
程欣轻轻的笑了一声，她并未透过后视镜看刘桑的表情，只是自顾自的将视线放在了手机屏幕上，“你陪什么罪啊？又没拿我家一样东西，况且你也道歉了，你送我这一趟，算是还清了。”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怎么好过？”刘桑说着，看到绿灯亮了之后，踩了一脚油门，“反正我也挺闲的，你要我帮忙直说。”
车辆缓缓的启动，程欣转过头，看向了窗外，身边驶过无数辆车，又是几个路口，程欣依旧没有回答。
沉默在这辆车里肆意生长，让刘桑忍不住的从后视镜里去看了好几眼那个女孩。
到达机场后，刘桑下车将程欣的行李从后备箱里拿了出来，看到程欣下车后，提着她的行李箱就往里走了。
程欣拗不过他，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刘桑是镇口那个卖猪肉的刘稳家的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个子很高，可能是因为帮助刘稳杀过猪，一胳膊的肌肉。
方正的脸上，五官很是分明，他人很好，这是在程欣稍微了解后知道的。
两人的相遇要说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奇葩，可能现在想起来，刘桑都会觉得好笑。
——
不知道为什么，刘桑打算去小卖铺买包烟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钱袋空空，让他局促的站在程欣家的小卖铺前好一会。
明明记得自己口袋里还有个20的，怎么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
可他又非常想去买包烟，吸烟一上瘾了，一天没吸就浑身难受。
于是他做了此生最愚蠢的事。
他走进了小卖铺，拿出自己刚刚从路边捡来的棍子，准备打劫。
因为收银台那里的是一个女孩，刘桑觉得，只要是个女孩，看见自己拿着木棍，人高马大的样子，都会害怕。
他将棍子握在手上，象征性的在收银台上敲了敲，因为本就不是一根很结实的棍子，敲击的声音不是很大，威慑性也没有刘桑想得那么强，“喂，给我拿包烟，听到没有。”
程欣的视线从棍子慢慢移动到刘桑脸上，一双黑色的眸子狠狠地盯着他。
刘桑心里一惊，原本的气势消了一半，他没想到这个女孩盯着人的时候这般让人心里发麻。
“抢劫啊？”程欣的声音幽幽的响起，直接让刘桑的后背一凉，他有些心虚的挪开眼。
可他毕竟是来抢劫的，于情于理也不该让被抢劫的给吓到吧，他咳了一声，然后拿着手上的棍子在程欣的眼前晃了晃，“知道还不把东西拿出来，不然我动粗了。”
原本以为自己的声音很有威慑性了，女孩应该马上诚惶诚恐的将烟给他递上来。
可没曾想，一声清脆的声音直接划破了安静的小卖铺，吓了刘桑一哆嗦。
程欣手上握着一个碎酒瓶，恶狠狠地指着刘桑，“来啊，打一架啊。”
哪想到人家这么猛啊，刘桑一个大老爷们，虽然杀过猪，但也从来胆子和女生打架啊。
他手足无措的退了几步，然后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被敲碎的啤酒从收银台一侧缓缓地流了出来，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河，碎片随意的躺在地上，这一幕落在刘桑眼里，让他的心突然紧绷了一下。
“怎么每天都有烦心事来找我？我这一生还不够狼狈了吗？！”程欣举着碎裂的啤酒瓶，低着头说着，她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格外沉，披散着的头发因为程欣低下了头，将她的脸隐在了黑暗里。
“到底想让我怎么样！这个世界还要怎么折腾我？！”当程欣说完后，刘桑明显的听到一声哽咽，然后毫无预兆的，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刘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举止这么吓人，直接将女孩给惹哭了，他丢掉手上的棍子，稍稍向前走了一步，“别哭了，我……我不抢劫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他没遇见过这种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程欣看见他往前走了一步，将啤酒瓶晃了一下，用力的捏着，指向刘桑，“别过来！”
这一句带着哭声，却又是被程欣吼出来的，尖锐的声音直接刺进了刘桑的耳朵，让他悬空的手一顿，进退两难。
“别哭了啊，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刘桑弱弱的说了一声，可声音实在是小，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一样，直接被程欣的抽泣声给盖了下去。
这事的结束还是因为路过的一个学生，刚好看到了刘桑拿着棍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走进了小卖铺，觉得他肯定是个坏人，于是偷偷报了警。
等警察来的时候，哭着的人和还在安慰的人，都愣了半天。
全然不知到底是谁报的警。
＊
程欣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赶过来的刘稳和徐温言，徐温言看到程欣后，立马将她围住，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眼前的女孩。
在确认没有受伤的情况下，她长舒了一口气，“欣欣，我一定把那个不孝子抓过去给你道歉，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程欣被她突然围住，有些不知所措，她退后了一步后，礼貌的笑了一下：“不用了，没多大事的，都是误会来着。”
“什么误会，一个大老爷们敢去抢劫，我看他就是活腻了，必须好好教训一下！”徐温言挥了挥拳头，义正言辞的说道。
程欣没有回话我，只是笑了笑，然后自顾自的往前走去了。
看着程欣离开的背影，徐温言抿了抿嘴，这个女孩在经历了那件事后，本就瘦津津的身子骨更加瘦弱，就算穿着宽松的短袖也没法盖住。
“欣欣，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我们说啊，我们一定会帮你的。”徐温言喊着，眼里全是心疼，她狠狠地握住了刘稳的手臂，来压抑自己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