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较之去时苍白几分,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两人对视那一刻,书仪勉强笑了笑:“琉裳。”
“怎么了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你脸色不大好看,怎么了?”
曲琉裳放下手中的面团上前问道。
书仪眨了下眼睛,眸中突然有水光闪现,她嘴角笑容渐渐敛去,低头吸了下鼻子:“没事,我只是,路上走得太快,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摔到哪里了?我看看。”
曲琉裳说着就要低头检查书仪伤势,手却被她轻轻握住。
“我没事,没摔到哪里。”书仪蓦地鼻尖一酸,继续道,“琉裳,我有些害怕,你可不可以陪陪我?”
“害怕?”曲琉裳视线移向书仪手中的食盒,顿了顿,“慕师兄没有收下你的桃花酥吗,他说你了吗?”
书仪没有回答,只是摇头,眸中的泪要溢出眼眶那一刻,她放下食盒,猛地倾身抱住了曲琉裳,泪水滚滚而落道:“琉裳。”
曲琉裳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愣了一下才回抱住对方。
她不知书仪在哭什么,在害怕什么,犹豫片刻道:“你别难过,或许……慕师兄根本就不喜欢吃桃花酥,那日他只是随口一说,是我当真了才连累到你,慕师兄既然不喜欢,下次你再试试别的。”
书仪在她背后沉默着点点头,伸手擦干眼泪后终于放开她,眼睛红红地看她:“琉裳,你喜不喜欢慕师兄?”
曲琉裳立刻摇头。
如此敏感的问题当然要立刻否认,身为恶毒女配,最好不要在女主面前有觊觎男主的想法。
窗外枝桠轻响,一只小灵鸟扑腾着翅膀飞走。
屋内的书仪看着曲琉裳,咬了咬唇,视线落到她腕上的手镯,突然道:“琉裳,这个手镯好漂亮,你可不可以取下来让我看看?”
“宿主,不要摘手镯!”从未对两人相处发表过看法的系统突然蹦出来说道。
曲琉裳知晓手镯的重要性,犹豫着道:“这个手镯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轻易取下,你若想看,便这样将就着看吧。”
她伸出手,露出腕上的手镯。
书仪沉默着看了几眼,笑了笑:“嗯,确实很漂亮。琉裳,我没事了,谢谢你陪我。”
*
小灵鸟飞进书阁,落在一个从窗外看不到的位置,对着慕从嘉叽叽叫了几声。
慕从嘉正提笔回信,闻声连头都没抬,淡淡问道:“是曲琉裳告诉她的吗?”
小灵鸟老实点头,蓦地又张开翅膀,急促地叫了数声。
它说,书仪问曲琉裳喜不喜欢你,曲琉裳回答不喜欢。她不喜欢您,您不要再关注她啦。
手中的笔蓦然停下,慕从嘉握着笔迟迟未动。
良久,他手一松,浸了墨汁的笔掉落在信纸上,墨迹在纸面晕开,顷刻间毁掉了将要写完的回信。
笔杆落下的一声响让小灵鸟吓了一跳,雪白的羽毛炸起一层,它向后连退了几步,见慕从嘉仍是一动不动,又有些担忧地上前,叽叽叽叫着。
慕从嘉没有理会它的叫声,低下头,右手盖在眼睛上,静了静道:“你先去吧。”
小灵鸟伤心地又叫了几声,最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书阁。
书阁内静下来。
慕从嘉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灵鸟说曲琉裳不喜欢他时,他的心仿佛瞬间空了一下,接着泛起一层浅浅的疼。
而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未体会过。
无论是与姝凰长{的相处,还是面对令苍时的恨意,还是面对旁人,都从未有过这种细致的疼痛感。
浅浅一层痛感在他心尖辗转,久久不停,让人无法忽视。每一次辗转都像是在叫嚣着她不喜欢他,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
书仪离开后,曲琉裳继续留在厨房做了一碟桃花酥。她将桃花酥收好,方拎起食盒往回走。
过了半月慕从嘉都未给她分配任何任务,无论她如何问,都只能得到一样的答案,曲琉裳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回去的路上她问系统:“系统,书里的下一个剧情是什么?发生在什么时候?”
“宿主,稍等我翻一翻。”
不多时,系统翻阅回来,告诉她:“下一段剧情是掌门闭关期间遇袭,至于时间,书里没写,不过看起来是闭关没多久就发生的事。”
曲琉裳脚步一顿,愣了愣。
令苍竟然会遇袭?以掌门的实力,谁能伤到他?
妖兽并不能进入行云宗,难道是……
曲琉裳的心渐渐沉下。
长离曾说与行云宗有仇,会是他吗?
*
深夜,星月隐在云层后,微弱地闪烁着。
慕从嘉取出熟悉的黑色面具,沉默看了片刻,戴在脸上。
一路直奔曲琉裳的房间,正欲从竹窗闪身而入时,听到屋内的动静,他身子蓦然一僵。
屋内的暖黄烛光透过窗户投至地面,森冷的青石板也晕出几分淡淡的暖。
隔着一扇窗,一道屏风,浴桶内的流水声不停往他耳里钻,听得他心里腾起几分燥意。
浴桶内少女身形影影绰绰,长发披垂在浴桶边,像一副迤逦的窗花剪影。
水气氤氲,本就模糊的身形更显朦胧,而那盘旋的热气仿佛要穿破墙壁向他而来。
春日的夜里还带着微微的寒意,慕从嘉却没由来觉得血液发烫,似沸腾燃烧了一般,烧得连他周身空气都是烫的。
他只看了一眼,猛地大步转身离去。
来到无人的陡峭山崖边,被崖下寒风一吹,方清醒了些。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下巴,仍是烫的。
他没有想到曲琉裳竟然在沐浴。
崖边冷风飒飒,他吹至体温不再发热,压下.体内的某种冲动,估算着她大约已经沐浴完,复又折返。
回到曲琉裳房间附近,他立在树上向下望去,正见少女未披外衣,着一件轻薄雪色中衣抱着木桶出来倒水。
她的长发未来得及束起,未来得及烘干,发间湿漉漉地滴着水,浸湿了半个背,隐隐可见背部美好曲线。
不施粉黛,不佩钗环,一身素衣,依旧美丽得让他一眼就乱了心跳。
慕从嘉闭上眼,弯唇无声笑了笑,从树上一跃而下。
曲琉裳倒完水正要进屋时,手腕猛地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握住。她手一松,木桶随之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被黑影半揽入怀的同时,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是我”。
曲琉裳微怔,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
眼前之景快速掠过后,她后背抵上一棵树,长离伸手撑在树干上,将她困于双臂之间。他的脸上仍是一张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面具,面具之下的眸色微有异样。
几声粗重喘息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喑哑:“曲琉裳,你不是要报答我吗?现在,我要你的报答。”
第25章 报答
这是曲琉裳第一次看到他眼神中掺杂了别的东西。
浅浅月色渡得他墨瞳微亮, 连冰冷感和戾气都化去几分。
四下幽静无人,夜间寒风本该吹得刺骨,可他以身躯堵住了风,一时间竟不觉得冷, 鼻尖盈来的冷香似竹枝浸雪, 沁人心脾。
很难想象他身上竟是这样干净清冽的味道。
曲琉裳静静看着他,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这么多天, 是不是养伤去了?”
慕从嘉顿了顿, 不答反问:“关心我?”
少女点头:“自然,我每日都在想你的伤势。”
他眸色幽深几分,弯起唇:“我说过我与行云宗有仇,你就不怕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利用你?曲琉裳,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利用我?”她极缓极缓地眨了下眼睛,“我在行云宗无权无势,你为了利用我还要先挨上一箭,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你为人如何,我会自己判断, 不需要听你介绍。”
她一句话堵得他不知如何接, 默了默, 低声回答起之前的问题:“伤无碍, 不必担心。”按在树上的手渐渐用力,“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怎么报答?”
“你想我怎么报答?”
慕从嘉其实也不知要如何报答。
少女的回避与拒绝令他心烦意乱,甚至隐约生出几分不甘心,那份不甘心驱使着他, 想把她拽回自己身边。哪怕只是报答,至少在那一刻, 她的眼里会看得到他。
见他沉默不答,曲琉裳轻声道:“我做了桃花酥,你要不要吃?”
寂寂夜色中蓦然发出一声轻响,他松开手心里的树皮,怔然抬眸,声音轻得几乎成了气声:“你说什么?”
少女注视着他,依言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为你做了桃花酥,你要不要吃?”
*
慕从嘉带她回到了房间。
夜里无人走动,再加之刻意隐藏行迹,是以并无人瞧见这一切。
屋内还残留着沐浴完的热气。
曲琉裳取出食盒里的桃花酥,皱了下眉。
下午做好的桃花酥放了小半日变得有些冷硬,色泽也差了几分,她微微抿唇,忽觉这样一碟糕点来报答救恩之恩,委实是有些寒酸了。
形状也不好看,馅儿也不匀……算了,还是算了。
慕从嘉盯着少女的背影,等着她的“报答”,却迟迟不见她转身,最后竟然看见她将碟子放回食盒,盖上了盖子。
慕从嘉:“……”
她转过身来歉疚看他:“桃花酥放冷了,不好看,我新学不久,做得也不好吃,换一种方式报答你,可以吗?”
他沉默不答,径直走向食盒,打开盖子,不顾她的阻拦,从中取出了一块桃花酥。
耳边是少女的惊呼:“你……!”
他咬下一口桃花酥,看向少女道:“很好看,很好吃。”
没有骗她,是甜的,很好吃。
一向冷静从容的少女此刻也难得露出几分窘迫:“这比糕点铺中的差太多了,实在算不上好吃……”
“我娘亲也曾为我做过糕点。”慕从嘉打断她道。
谈及娘亲,面具下那双眼眸平静得近乎温柔,温柔之下又隐约有伤痛一闪而逝。他吃掉剩下半块桃花酥,继续说。
“她惊才绝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不擅厨艺,笨手笨脚,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可她即使不擅,也曾试着努力为我做糕点吃。”他看向食盒中剩下几块桃花酥,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你的手艺,比她好多了。”
“长离。”
他闻声抬眸,看到曲琉裳眸中多出几分悲伤,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声音轻得很温柔,小心翼翼问他:“你说和行云宗有仇,是不是与你娘亲有关?”
慕从嘉呼吸窒了窒。
她猜对了。
搭在桌角的手一寸寸收紧用力,他闭了闭眼,平复了下情绪,才轻描淡写道:“何以这样问?”
行云宗是名门正道,门中弟子以除妖救人为己任,名声在外,无一丝污点。他是亲眼目睹,才知这背后的虚假伪善。章
可她呢?
她怎么会猜到他和行云宗之间的仇恨与姝凰有关?
曲琉裳没有直接回答,先问起旁的:“你还记不记得黛城的事?在那之后,狼妖死了,师姐对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闻言顿了顿,声音哑得有几分变调,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故事?”
“掌门怒气上头,打了师姐一巴掌,可怒意消散后,他却对师姐的伤视而不见,直到师姐依了他的意思,他才为师姐治伤。”静了静,她说,“掌门似乎并不真正在乎师姐如何。”
手心被桌角硌得发疼发红,他骤然松手,眸中阴霾散去几分,轻笑出声来:“你没有唤他师尊,你不信他。”
“我的确认为掌门有些奇怪。”少女瞳色又清又亮,看着他继续说,“他拆散了师姐与狼妖,狼妖失去爱人,不再压抑本性,愤而大开杀戒。可偶尔我也会想,倘若他们没有被拆散,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无辜之人的惨死了?狼妖作恶,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掌门作为间接造成这一切的人,似乎……有些极端偏激了。”
“这些细节让我隐约觉得,行云宗似乎并非表面上那般清白干净。我说完了,现在,你愿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愿不愿意告诉我,你与行云宗之间有何仇恨?”章
噩梦重提,漫天大火好似还在眼前,鼻尖是抹不去的血腥气味。他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一分,瞳仁轻颤,别过头去,哑声开口:“我说了,你便会信吗?”
“我会自己判断。”
“你会告诉旁人吗?”
“你若不想,我便不说。”
慕从嘉沉默良久,声音压得极低,闭眼咬牙道:“杀父、杀母之仇。”
那群觊觎姝凰力量的无耻之徒,从姝凰体内生生取出她的骨头,分为几段,各自带回。他目睹一切,从树上栽落在地,干呕出声。
漫山桃木倾倒,泥土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握着姝凰唯一留下的敛息石,他恨到双目发红,心中燃起了滔天的黑色火焰。
那群修士与妖一样卑劣不堪,偏要做出心怀大爱仁义善良的模样,令他恶心。他们踩着姝凰的鲜血,以一条命换千条命、换万条命,如此小人手段,他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
急促的呼吸被压下,室内一时之间静得可怕。
烛光摇曳,墙壁上照出的人影寂然不动。
曲琉裳看着慕从嘉。
他闭着眼,脸上神情又被面具遮挡,看不真切,但从他绷直的身体和紧抿的唇角中,仍可隐约窥得几分他的隐忍与克制,他的痛苦与恨意。
她抿了抿唇,低头从食盒中又取出一块桃花酥,递给他,轻轻道:“甜的,你要不要再吃一块?”
慕从嘉愣了愣,睁开眼,怔然看向手心里的糕点。
少女的声音响在耳边:“你要报仇吗?”
慕从嘉握紧了糕点,酥皮碎馅儿从指缝漏下。一双黑眸中好似夹雪含霜,泛起一层凉意,他声音沉沉道:“报,杀父杀母之仇怎么不报?难道你要阻止我?令苍那种人,你也要保护?”
曲琉裳却出乎意料地摇头:“不。”
慕从嘉心尖一颤,桃花酥从手中掉落,滚了一地的酥皮。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没有立场阻止你,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只会阻止你杀无辜之人。”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扶上她的双肩,低声自语道:“你当真……”
她当真这样好。
当年没有闯入山谷、没有伤害过姝凰的曲恪教导养育出来的姑娘,当真这样好。
“当真……什么?”
“没什么。”他眼里终于浮起一点真实的笑意,很轻很浅,眸光流转间,即便有面具遮去部分眼形,也衬得那双眼睛尤其温柔好看,看得曲琉裳呆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