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咏兰嘴角勾起不太明显的幅度, “辛苦你照顾小陶这么久了。”
她转头又看向自家女儿,“打扰人家这么久也不好,赶紧把饭吃完就跟我们回家吧。”
听到仿若命令的话,陶思素瞬间止了动作,为了拖延时间开始改成一根一根缓慢咀嚼。
“你拖也没用, 这个家不可能不回, 老耽搁在别人家算什么事?”
关咏兰在尽力撇开女儿跟岑安衍的关系。
陶思素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你们商量好了,我去谁家?”
“好了,你还在原来这套房子住, 至于其他我们回去再聊。”关咏兰淡定开口,好像白天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白天那个脆弱的、祈求的、落魄的, 大概都不是她。
陶思素手里的面条被夹断,“那早上询问我的意见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我们想尊重你的想法,但显然你做不出决定。”关咏兰平静睨了她一眼,“既然你做不出选择,那就交给我跟你爸爸商量,这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反正母亲永远在帮她做所谓正确的决定,陶思素只是有些难过,她想的离婚至少不该是这种破碎的现象。
父亲抿直的双唇昭示着他的失败,母亲严谨的发丝表明着她的成功,陶思素的归宿早就被明明白白安排好了。
她一鼓作气吸光面条,抬起头望见的是雾蒙蒙的岑安衍,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怜惜毫无遮掩。
陶思素站起身看向一旁的关咏兰,指着岑安衍说:“我想跟他说两句话。”
关咏兰没说不能这一类拒绝的话,她知道任何事情不能着急于一时,无论什么都得慢慢来。
陶思素这次没再顾及父母的猜想,她光明正大拽着岑安衍的手进了房间。
门合拢的声音巨大,像是在借此宣泄她的不满。
她顶着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看他,声音带着沙哑,“对不起啊,学长。”
岑安衍的心猛地一颤,他下意识搂紧了面前的女孩,他尽力用着玩笑的语气同她讲话,“今天怎么跟我这么客气?我还是更习惯霸道一点儿的你。”
“明明你是为了安慰我来的,结果还因为我的原因......”
不知道是睡觉中途踢被子冻的,还是落泪太多导致的,陶思素的鼻子堵着并不通气,说出来的声音闷闷作响,硬生生添了几分委屈感。
岑安衍心疼得厉害,他头一次不想讲什么礼仪主动打断了她的话,“因为你的原因我能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来看看你,毕竟我之前想见你的时候还得找各种借口,现在不用了,这么看我还挺赚的。”
他俊朗的眉眼弯弯,眼睫下的黑色眼眸闪闪发光,弥补了雨夜天气没有星光的遗憾。
陶思素拉过他的左手,在他的掌心里落下一个炽热的吻。
岑安衍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后脑勺,“你不用担心我的情绪,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受任何人干扰,只要我知道你还喜欢我,那我喜欢你这件事就一定不会终止。”
“之后这段时间你可以把重心放回自己身上,我说过你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子,这绝对不是假话,我相信你可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去面对一切难题。”
“当然,我也自私的希望你可以多找找我,无论分享还是倾诉希望你能想到我,也希望我能帮到你,好吗?”
柔色灯光下的他神色安宁,比几个小时前哄睡讲儿童故事的他更加柔和自然。
陶思素泪眼朦胧,“谢谢你。”
她断断续续的只讲得出这几个字。
岑安衍把她换洗下来的衣服叠好装进袋子里,他柔软的唇在她发凉的额角蹭了蹭,“回去好好沟通,比起哭我还是更喜欢你笑。”
陶思素接过他递来的纸巾狠狠擤了擤鼻涕,她红着眼眶瓮声瓮气道:“我会的,等明天我去高铁站送你。”
夏日的雨水总是一阵一阵的,未来几天的暴雨天气注定要到来。岑安衍原本想尽量多陪陪陶思素,在排除容易因为恶劣天气而延误的飞机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周日晚上七点的最晚回程车次。
岑安衍毫不嫌弃地接过她弄脏的纸巾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明天一整天的暴雨,就在家好好待着,我会报平安。”
面前的姑娘垂着头默着声,不答好也不答不好。
岑安衍没跟她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又抱紧了她,良久才领着人往外走。
见到两人出来后,早已坐不住的关咏兰迅速起身,“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今天非常感谢你。”
说着她往桌上放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如果没有猜错那必定是一笔钱。
“您这是什么意思?”岑安衍眉头紧皱。
关咏兰笑笑,“感谢费,毕竟不能白占你便宜,这不是我们家做得出来的事。”
陶思素有些愤怒,“妈,你这是不是有点儿太侮辱人了?”
“人家和你又没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求无亲无故的人平白无故对你好?”关咏兰淡淡开口。
“他是我男朋友,哪是什么无亲无......”
陶思素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母亲打断,“好了,准备出门吧。”
她压根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岑安衍表情有些淡漠,他只是将那口信封随意塞进了装有陶思素衣服的纸袋,他将袋子交到陶思素手里后,才不卑不亢同关咏兰对视,“您多虑了,我做这些完全心甘情愿。”
说着他转身当着关咏兰的面帮陶思素系好了充作外套的衬衫,“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
“好,我会想你。”陶思素说。
母女俩离开的身影在前,落在后面的陶远洋顿下脚步看向岑安衍,“很抱歉让你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压力,原本我告诉她母亲地址只是想让她安心,但如何也劝不住她要来的身,这是我的过错,实在抱歉。”
“没关系,对于女孩子,父母总是要多上心一些的,我能理解。”岑安衍朝他微点头。
陶远洋在她们上车前分了别,他孤寂的背影连带着他那辆小车都变得寂寥了起来。
连串的雨水贴着车窗不断滑落,雨刮器疯狂又持久的运转着。
陶思素坐在后座沉默望向窗外,不肯和驾驶座上的母亲多一句交流。
在第三次遇见红灯时,关咏兰终于开了口,“你没跟他做什么吧?”
“能做什么?”陶思素倚在窗前漠然地瞥她一眼。
关咏兰被她那从未出现过的神色弄得心惊肉跳,她抚了抚自己疯狂跳动的眼皮镇定道:“没做出格的事最好,我不希望几年后的你再来追悔莫及。”
陶思素嗤笑一声,“所以你现在是在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
“早知道丈夫是个这么窝囊无为的男人,女儿也是个愚笨叛逆还吃里扒外的孩子,还不如不结这个婚,对吗?”她执着地想要同车内后视镜里的母亲对视。
关咏兰收回不自然的视线,“我从来不后悔有你这个孩子,要不然我也不会尽力争取你了。”
“昂,知道了,反正你无论如何都是为了我好。”陶思素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
关咏兰被女儿这不寻常的态度突然弄得沉不住气,“你或许觉得我做的过激,但我绝对是在以过来人的血泪教训为你铺路。”
“我过去近二十年里,几乎所有人把我的成功都归结到我找了一个好老公身上,于是他们就这么轻易忽视了我的努力。”
“我希望你是一个独立自强的女性,至少自己可以撑起自己的一片天。我不想你被他人恶意诟病,尤其在找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男性时,你很难不处于舆论漩涡,我不想你沦落到这种境地。”
“我很清楚,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达成一切。”
红灯过去,车又重新行驶在路上。
陶思素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从来不觉得妈妈是倚靠爸爸才有的今天,也并不觉得爸爸就是个平庸无为的男人,我一直觉得你们都有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
“难道达成人生成就的前提一定得摒弃一切有萌芽倾向的恶性势头吗?”
“那我跟在妈妈的脚步后面学化学,如果有一天真的成功了,那您不怕他们把我的成功都归结到我有一个好妈妈身上吗?”
“为什么我的努力必须得向他们证明?”
“为什么我要为了一些外人的评判放弃我爱的人?”
“成功不只有一种定义,况且我的成功与否从来只取决于自己是否原意付出,我想跟任何人都无关,也没有任何人能阻碍。”
关咏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发紧,她猛地发现自己好像被困在漩涡里原地踏步许久了。
第49章 睡前故事
雷声轰鸣, 楼栋的三架电梯最近的也还停在二十七楼,过道里昏暗看不清五指,但母女俩谁也没主动出声叫醒沉睡的声控电灯。
等电梯的时间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漫长, 当电梯旁的红色数字停留在十五时,陶思素终于还是摸着黑选择了角落深处的步梯。
陶思素家只不过住在四楼,徒手爬起来其实也算不上太费劲,但天生懒癌患者的陶思素数十年来却几乎没有走过几次。
闷着声爬上楼站在家门口时,陶思素才意识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里也并没有钥匙。
默不吭声等待许久, 才终于等到缓缓赶来的关咏兰。
看着母亲转动门锁的背影,陶思素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婚的?”
关咏兰手上的动作微顿,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吗?其实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毕竟这改变不了家庭已经破碎的事实。
但陶思素还是收不回这颗心, 她固执的想要获取答案, 没有缘由的。
她趁母亲洗澡的时候溜进了她的卧室, 在房间衣柜里的最下方的抽屉里翻到一本红彤彤的离婚证,时间清楚记录在六月二十五号那天,也就是她放假回来的前半个月。
她愣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爸妈要在她面前假装和睦,明明他们已经维持不下去这种亲密关系了。
妈妈身上皱巴巴的衬衫, 独自去书房睡觉的爸爸, 还有冷清没有人烟味的家,这一桩桩事件都在暗示着这种结局,纵然陶思素再大大咧咧也能意识到其中的不对。
关咏兰洗完澡出来就看见瘫坐在地板上的女儿,她不由心软几分,“地板多凉啊, 要坐去床上。”
陶思素没动,只是把手上的离婚证举了起来, “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我没有知情的权利吗?”
关咏兰若无其事地开口,“担心影响你期末考试。”
“那我回来这一周为什么不说?”陶思素不准备跳过这个话题。
“在考虑怎么样开口才能让你少一点难过。”
“哦,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争吵。”
“这不是我们的本意,早上是因为迟迟达不成共识才造成的。”
母亲竭力的解释都变得可有可无起来,陶思素站起身往外走,她扶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发力过猛,指节处蓄积起一片红色。
“我并不介意你们离婚,相反我特别支持。”陶思素说,“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也不是所以决断都要交给父母做的。”
陶思素回屋后胡乱冲了个澡,湿着头发就扑在了床上,整个脸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或许过了一个小时,也或许只过去了十分钟,收到来信的手机短暂震动了一会儿。
陶思素胡乱从小腿的位置掏过手机,信息来自岑安衍。
【已经睡了吗?】
陶思素回:【没呢。】
消息刚发出去,陶思素就接到了他的视频通话邀请。
“不准备开灯让我看看你的脸吗?”岑安衍朝着她黑暗中模糊的脸笑。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先保证待会儿不会骂我。”她说话的底气不太足。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岑安衍假装叹气,“哎,原来我在女朋友心中就是这么个形象,是不是放在网上都要被声讨的?”
陶思素糯糯开口,“没有的事,他们只会问我上哪里找的这么帅这么温柔的男朋友。”
“既然这样,那我有机会看你的脸了吗?”
陶思素点点头,啪嗒一声开了床边暗黄色的床头灯。
湿润的头发还贴着发根,有的结成缕贴在额头和脸颊上,岑安衍看到她委屈巴巴的脸就什么严厉的话也说不出,只是哄着,“去把头发吹干,正好我去趟卫生间。”
说着他离开了镜头,好像真如他说的那般去了趟卫生间。
老实吹干头发后,陶思素对着空荡荡的镜头喊,“岑安衍,我好了!”
她张起的嘴还来不及收回闭合,就见岑安衍那张棱角分明的冷冽俊脸重新出现在镜头里。
“其实你就躲在旁边偷听吧?”陶思素扑扇着一双大眼睛说。
岑安衍伸手捂住镜头,就像平常用手捂住她那双生动的眼睛一样,他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冷清,“你想多了,就算你说我是神仙,那也改变不了我需要要上厕所的事实。”
“好吧,好吧。”陶思素眼睛弯成月牙样,“只要我知道学长是这个世上最最好的人就好啦。”
她平直的嘴角重新上扬,连着发顶的发丝也蓬松往上膨起,好像少女又恢复了往日活力满满的样子,只是到底有些微不真实。
两方的雷声因为网络延迟的原因交叉响了一遍,岑安衍听着她平和柔软的呼吸淡声问:“打雷了,晚上一个人睡觉不害怕了吗?”
陶思素戏精上身,凑到镜头面前委屈着一张脸疯狂点头,“害怕,没有你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岑安衍没拆穿她浮夸的演技,只是说:“睡吧,我在这头陪着你。”
“啊?可是好没有真实感,而且我刚醒没几个小时G。”陶思素故作失望,“要是你能讲睡前故事哄我说不定能迅速睡下。”
岑安衍似笑非笑,“我发现你挺喜欢得寸进尺的。”
陶思素几乎以为他要拒绝了,于是想破脑袋准备降低要求,“那不然你......”
再陪我说会儿话好了,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岑安衍神色自如开口。
“被子盖好,把灯的亮度调到最低。”
陶思素照做,乖乖躺进了自己那印着小熊的炫彩被窝。
她语调极其高昂,像班级里常见的积极分子,“我准备好了。”
要不是她的手藏在被子里,要不然岑安衍可以肯定她一定高高举起了右手。
他无奈道:“好了,听故事就不要说话了。”
“嗯嗯嗯。”陶思素紧闭双唇,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猛猛点头。
岑安衍构思许久才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漂亮活泼的小女孩诞生在森林深处。她自由自在长大,在某一天突然有了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世界上最美的公主。”
“她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看看自己的容貌,但梦想哪是这么容易实现的,于是小女孩很长时间都在日思夜想究竟怎么才能成为那样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