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全部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她,表情跟路边卖仔的张嘴青蛙似的。
气氛一度陷入沉寂。
双方都在打量试探。
“刚瑾川说今天有个助教帮忙一起补课,原来是你啊。”陈界拉开一把椅子,拍了下,“裴老师来,坐。”
裴桑榆:“………”
他弯弯绕绕卖尽关子,不肯细说。
还真就是单纯思想折磨她几天。
这人恶劣,却也恶劣得恰如其分的分寸,绝了。
裴桑榆跟过去坐下,看到那本那天差点扔垃圾桶的笔记本,翻开,都是一些复习题的解答。
字迹飘逸,步骤清晰,就是纸张被牛奶泡得皱了,黏在一起,翻页有些费劲。
七八个笔记本恭恭敬敬递到了她的跟前。
“麻烦裴老师了。”眼巴巴的,异口同声。
裴桑榆回送一个浅笑:“不客气。”
“好好批,之前那事儿就算了。”周瑾川顶着湿发出来,往沙发上一躺,伸着手指悠哉悠哉逗边上大白瓷盆里的两条金鱼,方才灾难的幸存对象。
裴桑榆嗯了一声,突然回神,拿出手机看时间。
七点零八分,十分钟还没到,好险。
她赶紧给边潇潇发送消息。
【sunset】:不用报警了,我这边有点误会,但没事
【潇潇】:啊,我已经报了!
【潇潇】:因为你说得太吓人,我一脑补就怕你出事,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裴桑榆心脏一沉,完了蛋了。
【sunset】:可以撤销吗!!!
【潇潇】:已经出警了,现在…..可能快到了………
隔着屏幕都感觉她快要哭出来。
裴桑榆分心安抚。
【sunset】:别担心,我这边看着办
刚发送出去,没关紧的大门被破开,一连串进来了四个民警。
突然的变故,又让房间里所有人的动作按下了暂停。
带头的那位断眉民警严厉出声:“不许动,有人实名举报这里有违法行为,危害未成年,请各位配合调查。”
全员僵硬,目光茫然。
这阵仗,我们也不太敢动。
“最近海淀区群众也冲KPI么,学隔壁朝阳区逮谁都举报啊。”周瑾川手指还勾着那条红色金鱼的尾巴,抬眼看人,“警官,我们是良民。”
“别跟我东拉西扯,有群众反映,我们就要核实。”对方回。
陈界挂着笑:“警察叔叔,我们这一屋子男男女女的,能干啥事儿,肯定有误会。”
“男男女女能干的事可多了,你不知道吗?”警官面色平静看向他。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陈界恍然大悟,义正言辞道,“我们都是长在红旗下的根正苗红好少年,还穿着北清附中的校服呢,绝没有聚众嫖/娼/淫/秽/色/情,那些污秽玩意儿,那不可能。我们就是在辅导功课,没干别的。”
“这位可没穿,就是他威胁未成年?”断眉警官扫了一眼沙发的人,冷声说,“说写功课,有证据吗?”
“有,你看手机里还有今天的转账记录,一节课一百,周老师收得贼良心。”陈界递过手机,插科打诨说,“嫖姑娘也不止这个价吧。”
四双警察的眼睛齐刷刷扫过去,你还挺懂。
周瑾川抬手捏了捏鼻梁骨,低声骂:“傻逼。”
裴桑榆头一回产生共鸣,真的弱智。
警官也反应了过来:“现在老师补课也违法,别说了,都跟我回派出所。”
“警察叔叔,这位黑卫衣同学也未成年,没有老师。我们是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不存在什么经济往来。那些钱,是今晚的聚餐费。”裴桑榆扯了下嘴角,飞快找补。
“别解释,别掩饰,别放肆。”警官还莫名押上了韵,“回去交代。”
裴桑榆侧过头,跟沙发上的周瑾川对上视线。
他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还是惯有的平静,但能看出来,挺无语的。
裴桑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警惕提前做个防范错了吗,没错。
边潇潇害怕出事报警错了吗,没错。
周瑾川放她一马,只是让她批个作业,也没错。
那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大概是最近在水逆吧。
-
一群高中生在派出所内坐了一排,都穿着校服,看上去倒像是刚解救出来的受害者。
陈界环顾四周,心态极好:“我这还是头一回进局子,就是这审问室有点简陋啊。”
“你闭嘴吧。”周瑾川窝着火,抬脚踹他的凳椅。
裴桑榆深有同感:“一会儿问答,没点你别说话。”
周瑾川轻嗤:“点了也给我装哑巴。”
你俩说相声呢。
陈界呵了声,又忍不住补了一句:“难得大伙一起进来,拍个合照?”
差点没被众人群殴。
等俩警官进来,大家不敢闹了,集体迅速坐直,宛如军训。
七嘴八舌把前因后果拼凑了个七七八八,听得人耳朵都要炸了,终于理清原委。
陈界难得正向辅助,补充说:“是我们求着周瑾川补课的,一节课一百的,大少爷哪差这点儿钱,是人在做好事。”
断眉警官打量正中央那位少年。
“我也不想说这些又红又专的话,但教育祖国的花朵,人人有责。补课违法补课违法,强调过多少次。虽然都是未成年,也不能钻空子。”
周瑾川平心静气:“是。”
“这位小老师,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谈钱多伤感情,友谊就成一盘散沙了。以后可不许再收钱,小心小小年纪被金钱腐蚀。”
周瑾川懒得辩解:“行。”
“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成绩虽好,思想高度也要跟上是不是?”
周瑾川换了个坐姿:“对。”
陈界头一回见大少爷这么吃瘪,撑着下巴看得直乐。
这警官一看就是在党的光辉下熏陶成才,苦口婆心了老半天,差点把十九大中心思想让人挨个抄上一遍。
完了,才拿着茶杯补了口水:“其他同学可以先走了,这位小老师留一下,打电话叫家长过来领,该教育的还是得教育。”
偏头,看向一同起身的裴桑榆,慢悠悠说:“助教是吧,你也留下。”
“……”
裴桑榆缓缓坐了回去。
怪她刚才多这两句嘴。
“你俩都通知家长,其余人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走了。”警官拿着本子站到门外,挥了挥手,示意散会。
裴桑榆没动,她没家长。
仅有的那一位,她也不能惊动。
要是外公知道她开学第一周就进了警察局,闹成这样,这把可以销号重开了。
“能不能不叫家长,我家里没人。”裴桑榆紧张地扣紧手指,声音变得很低,“我爸妈都不在,只有外公,这事会让老人家担心的。”
周瑾川转手机的手顿了下。
警官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班主任也行,总归得来个大人。”
那有什么区别,当然不行。
裴桑榆求助地看向身边气定神闲的少年:“周瑾川……你帮帮忙。”
具体要怎么帮,她也不知道,但下意识觉得他能有办法。
周瑾川手指缓慢滑动着手机边缘。
认识这几天,没说太多话,她倒是叫过自己不少次。
道歉的,警告的,服软的,揶揄的,但没哪次是真的在示弱,骨子里总是带着股韧劲儿。
除了现在。
周瑾川顿了几秒,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
也不知道答没答应。
裴桑榆盯着他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了毛球。
要是这人通知家长回去了,那岂不是就剩下自己在这儿。
刚来京市没两天,一个能叫过来的大人都没有,可怎么办。
她目光空洞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没辙。
一直坐着也不行,不然装哭跟警察叔叔委屈卖个惨,看能不能脱身。
脑子里把这辈子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悲情进度瞬间飙升到百分之九十九。
三。
鼻子一吸,心口一酸,感觉来了。
二。
眼眶湿润,再瞪两秒,眼泪就能落下来。
一。
嘴巴一张,正准备出声痛哭,脑袋被人从后面拍了下。
裴桑榆仰起头,可怜巴巴望着他。
“走了。”周瑾川居高临下看她有些泛红的眼眶,有些意外。
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晃着一波盈盈荡荡的水,好像下一秒就要泄闸。
看这模样,大概是真委屈了。
但女孩儿哭,他也没经验哄。
声音难得放轻了些:“可以走了,刚跟他们陈队打过招呼。”
裴桑榆抱着书包蹭得站起,又惊又喜:“不用叫家长了?”
“不是求我帮帮忙。”周瑾川瞥她一秒一变的表情,学她带着点南方的腔调。
“谢谢你。”大起大落,裴桑榆内心百感交集。
只是刚一笔勾销,莫名其妙又欠上他人情,再度送上一把柄。
裴桑榆抱着书包,一步一步缓慢地跟在他身后出去,外面天已经黑了个彻底,只剩下无边翻滚的乌云,黑压压地喘不上气。
两人站在派出所门口,秋风把头发吹得很乱。
裴桑榆憋着一肚子怨念,再次道歉:“今天的事,又牵扯到你,对不起。”
就这么几天,她快把这辈子的歉都道完了。
“我这人长得就这么变态,还提前报警。”周瑾川站在台阶下双手抄着兜,抬眼看她。
“女孩子在外面,是要警惕的,帅哥也不例外。”裴桑榆无力反驳,确实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也没了之前的气焰,轻言细语问,“这回的人情,你想我怎么还。”
倒是一点不占人便宜,算得特清。
周瑾川看她眼睛还红着,开玩笑:“先欠着吧,得谨慎点儿,怕你一不小心再把我送局子。”
“……..”
这天还能接着往下聊吗。
裴桑榆自嘲了一句:“我就说我是灾星来着。”
顿了顿,又强调:“这次也不能跟老师告状。”
“那把你留那儿不就完了。”周瑾川觉得她对自己的标签里大概还有“非常小气”这一项。
也是。
裴桑榆点了下头,那股劲松懈下来,跟着他慢悠悠朝着外面的街道走。
“不过警官不是不让走,怎么又突然肯放人了?”
周瑾川刚是打电话找了点关系,不算什么大事。
他懒得解释,炫耀这种东西没劲,随口回:“之前和陈队见过,说点儿好话就行。”
联想到之前边潇潇提供的情报,把人揍得鼻青脸肿还转学了。
原来之前进来过,怪不得刚就他这么淡定。
社会经验挺丰富。
但人不坏,或许不能单单用不坏来形容。
在自己这一堆纠缠不清的破事上,他从都到尾都表现得很有分寸,也很有教养。
所以那些,大概也是有苦衷。
怕戳人心事,裴桑榆稍垫了下脚,伸手过去,柔软的掌心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似的。
然后换上一副见过大世面的语气:“那你之前进去过几次啊?”
这脑回路。
周瑾川快他妈气笑了,张口吓她:“常客,一月两回。”
裴桑榆不觉得意外,摸出手机,点开某站的视频收藏,给他发了一条链接。
语气真诚:“法外狂徒张三的合集,有空多学学法,老被逮也挺丢人的。”
周瑾川:“………”
第5章 撒娇 周末两天,裴桑榆把周瑾川的事翻来覆去地想。
一月进两回局子,还是频繁了点,这人不好惹,背景还硬。
但到底把柄在人家那,她应该把人情还完,然后划清界限。
周天返校,裴桑榆提前了一小时,把一个扎着包装纸的礼物放在了周瑾川的座位上。
过了一阵,教室里逐渐吵闹起来,等周瑾川到的时候,旁边围了一圈人,看热闹。
陈界看半天了,勾他肩膀晃,要命似的:“快,拆开看看,哪位妹妹送的豪礼。”
“丑逼没人权,我从小到大只收到过同学录。”
“看着好像一盒子,不会是恐吓玩具吧。”
“不可能,这上面还扎着花儿呢,不是告白礼物我倒立洗头。”
裴桑榆:“……..”
都挺能脑补,六个核桃吃多了吧。
原本只是买了顺手拎过来,是她低估了周瑾川瞩目的程度。
好在没留名,问题不大。
她垂下眼,事不关己继续温书。
“别看了,都散了吧。”周瑾川手指勾了勾上面的蝴蝶结,习以为常。
不管是谁送的,带着包装纸,万一有什么暴露人家隐私的东西,对女孩儿名声不好。
可好奇心都挂嗓子眼了,众人一脸失望,闹闹嚷嚷。
不知道哪个好事者突然伸手,扯开了丝带,包装纸没了束缚,缓慢散开了一半。
一个四四方方的,浅蓝渐层的,擦得锃亮的玻璃鱼缸。
底部铺满了深蓝星空,两侧起伏着立体浪花浮雕,做工精细,质感高级,审美相当到位。
周瑾川朝过道左边瞥了一眼。
“现在告白礼物都这么卷了吗,这到底啥寓意啊。”
“是在暗讽海王?我他妈一时分不清这是敌军还是友军。”
“我上回听半仙说鱼缸代表着财富,这都拿来送人,的确是爱得深沉哈。”
……
众人七嘴八舌,想破了脑袋。
陈界审视了他那位帅气逼人的同桌好几秒,郑重分析:“这妹妹…….别出心裁,我觉得是寓意要跟你共浴爱河,有文化,有素养。”
裴桑榆听了一耳朵,差点没忍住上手掐他。
你在场啊,把人家的鱼缸打破是扭头就忘了么。
那天看周瑾川坐在沙发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勾着金鱼尾巴来回晃荡,神情落寞。
当时她有一种莫名感觉,那两条金鱼对他来说很重要。
于是就送了。
只是现在,简直百口莫辩。
她微微侧头,想看周瑾川的表情,视线却忍不住停在他扣着玻璃鱼缸的手指上,微微弯曲,修长有力,指腹摩挲着鱼缸的玻璃,看不出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