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榆看过去,其实只是模糊的远景,在那样的画面里,却让人情不自禁想看了再看。
她盯着照片,随口问:“二十来个人,怎么能点那么多灯?” 方才陈界累得半死,插着腰好一会儿才把气匀回来,开口吐槽道:“别提了,你往楼上一走,我们就开始手忙脚乱点灯,那灯还贼重,得两人才能放飞一个。我们连气都不敢喘,跟接力似的,生怕跟不上进度。”
裴桑榆方才感受过那个许愿灯的重量,升起来一个也挺费劲。
她有些愧疚地道歉:“辛苦了,大家。一个生日把所有人折腾成这样。”
“那倒也没有,你也是我们的朋友,给你过生日应该的。”陈界笑说。
这话让裴桑榆又一次觉得好温暖。
见人直接聊上了,黄毛性子急,开口催道:“走走走,再晚赶不上了。”
裴桑榆一头雾水跟着大家上车,云里雾里的,才发现行程的路线逐渐眼熟,原来是上回跨年的那个海边。
只是这次跟上次的空旷相比,变得格外热闹,海滩上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蓝紫色的灯光把整个氛围都渲染得躁动又绚丽。
“今天是有演出吗,这么多人,感觉都快装不下了。”裴桑榆出声。
周瑾川嗯了声,没半分邀功的意思:“你运气好,生日当天有音乐节,我就买了票。”
他顿了顿,又说:“应该有你喜欢的乐队,之前好几次看到你手机上的播放器都在放他们的歌。”
裴桑榆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能到细枝末节。
是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的,却每一步都踩进了对方心里。
“你这样的庆祝,年底你生日的时候我压力很大。”裴桑榆好一会儿才真情实感地感叹出声。
周瑾川笑着看她:“那你可以现在就开始想。”
倒也一点都不跟人客气。
“行,最次给你弄个十七层大蛋糕,吓死你。”裴桑榆冲他做了个鬼脸。
“我等着。”周瑾川低着头,又笑了下。
两人说笑着排队进场,裴桑榆发顶上的小皇冠格外引人注意,好些人朝着她看过来。
她抬手想取,还没碰上,就被周瑾川按住:“别动。”
“人这么多,万一掉了多心疼。”裴桑榆小声说。
“那就再买一个新的。”周少爷简直壕无人性,“在这儿等着,我去拿手环。”
裴桑榆点了点头。
周瑾川说完,就转身去了外面的集合处。
拧不过他,裴桑榆索性把手放了下来,站在热闹的人群里,等着开场。
他们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占据了正面一个挺不错的观赏位,大家都忙着拍照闲聊,吵闹得不行。
旁边陈界点开手机,晃着屏幕冲着舞台那边大喊:“来,顾余小朋友,等会儿哥也带你看个音乐节。”
声音吸引了好几个人看过来,也无所顾忌,真就把潇洒随性贯彻到底。
“顾余估计想着,怎么这群人每次来海边都这么吵,能不能让人消停。”严夕念吐槽说。
严司淮替她挡住旁边拥挤过来的人群:“他太安静了,偶尔闹腾下也不错。”
每次到了这片海,他们都会记起顾余,是真的在履行着他所留下的“永远记得顾余”这样的话,有这样一群朋友,青春无悔,此生无憾。 裴桑榆挺感慨。
只是听到这名字,顺着方向看过去,落在屏幕上的照片上,瞬间瞳孔震惊。
画面里是一张穿着校服的照片,画面的人笑脸盈盈,头发柔软。
一眼就让人心生怜惜的,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子。
等等,男孩子?!
裴桑榆靠过去,压低声音问陈界,仍然压不住的震惊:“这是顾余?”
陈界点了点头,用悄悄话回她:“是啊,也就是现在,以前我根本连照片都不敢在周周面前拿出来,怕他触人生情,看了又闹心。去世了两年,也就每年扫墓的时候去看上一眼。”
“顾余跟周瑾川以前不是一对吗?他死去的白月光…..”裴桑榆很是恍惚。
听到这话,几个人差点笑出了声。
“什么白月光,谁告诉你的,顾余吧虽然长得确实像个小姑娘,但是非常直的直男,这点我可以打包票。”陈界拍了拍胸口。
严司淮回忆过往:“确实有人传他们俩是一对,然后拿这一点来嘲笑他,有一些挺难听的话,你千万别当着周周的面说这个。”
“不是那个意思。”裴桑榆很是窘迫,脸颊飞速红了起来,“听你们讲很多次了,我只是一直以为他是女生来着,也从来没问过性别。”
就周瑾川最初跟她说的那些话。
从性格,到名字,再到感觉,都很像,怎么会是个男生?
什么表述能力啊,这乌龙简直离谱到姥姥家了。
裴桑榆抬手捂住脸,还好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没人知道,不然她能连夜搬离京市,确实是丢人。
说到故友,陈界就收不太住,还在那絮絮叨叨:“其实我真是挺感谢你的,要不是你,周周可能到现在都还沉浸在对顾余的自责里,包括我也是。跨年后,他把你跟他说的话又转述给了我,决定都看开了。”
裴桑榆还沉浸在震惊里,没出声,只是盯着前方的聚光灯反复想着,到底是哪一步想错了。
陈界又说:“你不知道,这两年周周过得有多惨。我吧,一难过的时候就爱往外跑,跟狐朋狗友混着的时候会把情绪抛在脑后,发泄也是一种办法。周周不一样,他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就自己呆着。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该有的礼貌绅士都有,但很疏离。我们这群人,想尽了一切办法,他都不肯走出来,直到遇到了你。”
“我对他影响有这么大吗?”裴桑榆回过神,喃喃自语。
“嗯,他遇到你之后,愿意跟我们像以前一样交流,也愿意袒露自己的情绪,像跨年聚餐赛车这样的事也愿意参加了,他真的变了很多。或者说,与其说变,不如说他重新找回了几分以前的周瑾川的样子。”陈界诚心说,“他虽然不爱表达,但是你功不可没。”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给他念广播了,也不知道每天能不能睡着。”裴桑榆轻声说。
陈界看向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旁人说得再说也无用,当局者迷,也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开这盘棋。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开场,裴桑榆内心如远处的海浪一样翻涌。
思来想去,原来都是她在误解。
她从来都不是和顾余几分相似的裴桑榆,她就是那个周瑾川心里独一无二的裴桑桑。
可是这个独一无二里,是纯粹的友情,还是掺杂了喜欢…..
她想起来方才在露台上,周瑾川问她的问题。
周瑾川喜欢裴桑榆吗?
这个问句的答案,她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她仍然骄傲又胆怯,无法向他完全坦诚的矛盾,却为答案背后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又紧张不已。
十六岁的裴桑榆,能不能变得更勇敢一点啊。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却像是站在茫茫大雪里茫然无措,看不清方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迈出那一步。
见周瑾川大步回来,她迅速把脑内乱糟糟的想法清除,换上一张轻松的笑脸。
周瑾川低头帮她戴上手环,随口问:“刚聊什么呢,我看陈界眉飞色舞的。”
“兄弟,没聊别的,专聊你了。”陈界火速撇清,生怕醋王再次提刀砍人。
“聊我什么?”周瑾川饶有兴致地问。
“聊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往这儿一站,好多女生都往这边看。”裴桑榆瞎话张口就来。
“怎么,不高兴了?”周瑾川揶揄说。
裴桑榆被噎了下,嘟囔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瑾川轻扯了下唇,语气淡淡:“暂时是跟你没关系。”
暂时。
他今晚的每一句话都很容易让人遐思。
裴桑榆愣了下,抛开乱糟糟的念头,决定不再多想。
台上的灯光扫射全场,周遭的人群也跟着尖叫怒吼,把这一片天地都点燃得热闹非凡,也把一群小伙伴冲散在人潮里。
看到乐队几人上场,裴桑榆没顾得上汇合,只是尖叫着抓过身边周瑾川的手:“啊啊啊啊,刺猬刺猬,我最喜欢的刺猬来了!”
周瑾川看着她脸上雀跃地模样,任凭她拽着自己的手,没动。
“我猜你就喜欢。”
“喜欢,超级喜欢。”裴桑榆藏不住地兴奋,看向舞台。
周瑾川勾起唇角,跟着看过去,浑身的情绪都集中在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小小的一只,柔软却带着兴奋的温度。
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吵闹,却愿意陪着裴桑榆站在这人群里,感受这来自摇滚的沸腾。
“带来一首我们的新歌《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刺猬乐队的主唱对着话筒说完,就敲起了一阵干脆利落的鼓点,直接把现场的气氛点燃到高潮。
鼓点密集在敲,周围都是欢呼和吵闹声,裴桑榆站在人群里,大概被这股情绪感染,大声问:“周瑾川,你想学文还是学理?”
她始终漫无目的,却在这一刻,突然有了想要跟他去同一个目的冲动。
想要试着,朝着他走近,变成更厉害的裴桑榆,也许就可以抛下过去,把那份妄念变成希望。
周瑾川转过头看她,语气笃定道:“文科。”
裴桑榆想着他的理科优越到一骑绝尘,还有硕大的家业需要继承。
却也不觉得太意外,他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模样:“为什么?”
“顾余的事情是开端,我想学法。”周瑾川看向舞台,滚了滚喉咙,向她坦诚心扉,“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我没有能拉他一把,很自责。”
台上主唱撕心裂肺地喊:
黑色的不是夜晚
是漫长的孤单
看脚下一片黑暗
望头顶星光璀璨
裴桑榆在想,那些睡不着的夜里,他都在想什么呢,应该很难过吧。
那样孤单又自责的周瑾川,让她心里也跟着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但同时,也为他的目标清晰而羡慕不已。
她有些迷茫,对自己,也对未来:“我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学法,是去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吗?”
周瑾川嗯了声,认真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被欺负的顾余。”
顿了顿。
“希望有一天能做到,当弱者已无法开口,仍有正义为其发声。”
裴桑榆被这句话深深震撼。
他说这话的时候,意气风发,眼底有光。
这样风华正茂的男孩子,真的炙热得让人心动,没人能拒绝。
也是她最喜欢的,最崇拜的,周瑾川的模样。
她不可抑制的,心跳随着剧烈的鼓点躁动起来。
借着月色,这一回可以正大光明地用毫不掩饰的那份喜欢的心情看着他。
台上鼓点渐缓,悠悠地唱,好像在鼓动,在催促:
叹世万物皆可盼
唯真爱最短暂
失去的永不复返
世守恒而今倍还
周瑾川转过头看向她,和她视线微微碰上,怕话题太重,又很轻地笑了声。
慢悠悠开口:“其实吧,还有个原因是,我这人没什么底线,打架打过,局子进过,跟家里也闹翻过,没人能管住我,只有法律勉强吧。”
“了不起,拽死了你。”
裴桑榆压着不受控制的心跳,才惊觉自己的手还跟他抓在一起,火速挣脱了出来。
周瑾川被力道晃了下,又晃回去,手臂隔着衣服和她若有似无地贴着。
是布料擦过皮肤的酥麻,稍微动作就引起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手臂顺着蔓延到五脏六腑。
蓝色的灯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欲言又止。
“看我干嘛?”裴桑榆问得无措。
“看你好看。”周瑾川答得认真。
她终于克制地别开眼,眉心很轻地蹙了下,想要把那股情绪冲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掌心。
今晚的氛围像是蒙了一层纱的灯,若有似无的透露着旖旎,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裴桑榆。”周瑾川突然叫她的大名。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靠近了。
然而一首热场的结束,人群在四周拥挤着,她被迫撞入他的怀里,瞬间感受着对方铺天而来的气息,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跟自己一样错乱的心跳。
周瑾川伸手替她挡住后面的人潮,缓慢接上刚才的话。
声音落在耳畔,像是蛊惑:“所以,你要不要来管我?”
没人能够管住我。
你要不要来管我。
是给了她独一无二的权利。
甘愿被她管束,被她训服。
裴桑榆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她就那么安静了很久,久到台上乐队退场,又换了首更加鼓噪的新歌,才尝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