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们从来不认识。”
老总点了下头,态度没再那么殷勤,大概是把她当作那个传闻中的钟小姐。
钟意也是这一天才知道,她走之后靳宴舟抹杀掉了一切有关于的痕迹。
除了一个神秘的姓氏,没人知道那些年陪伴在他身边的究竟是谁。
正如他一开始对她做出的承诺,清清白白的来,也要清清白白的走。
旧爱相逢,场面没有钟意想象的那么剑拔弩张。
他们像很久没见的老朋友,找了一个安静的阁楼一起遥看一场月色。
靳宴舟回头看她一眼,他声音温柔缱绻,好像这么些年他们从未分别。
“最近还好吗?”
可是时光已经过了五年,是实实在在往前走的五年。
是钟意刻意封闭他消息的五年,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靳宴舟,是她一无所知的靳宴舟。
她笑了一下,云淡风轻说,“还可以,老样子。”
“你呢?”
这本来就是个你来我往的客套寒暄,但钟意没想到靳宴舟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不太好。”
钟意惊诧地抬起头。
阁楼的灯光很暗,他站在月亮浅色的余辉下,那些游走于人间的意气收起来,独一份的温情只留给她。
“某个小姑娘连认识都不愿意承认,我想我大概需要道歉。”
“很抱歉让你的第一段恋爱有了如此糟糕的体验。”
靳宴舟微微弯下腰,他的视线和她平视,
“不是这个原因。”
钟意感到呼吸加快,空气里好像都被他的气息包围,狭小的阁楼将她困住,她颤着眼睛回答,“我只是怕别人误会,误会我们当中有交易,又或者是什么潜规则。”
“潜规则?”
“嗯?”
靳宴舟眉头挑了一下,他指了下自己,眉宇间笑得孟浪,“你潜规则我吗?”
钟意没办法回答他这样的问题,她张了张嘴,呼吸里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窄小的空间,靳宴舟身上的男性气息好像将她包围,他眼角眉梢流转的温情脉脉像一张缠.绵的丝网,越挣扎越收紧,直至呼吸不畅,她被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
钟意看见靳宴舟伸手松了松颈下的领带。
这动作叫他多了几分肆意随性的姿态,他俯身贴近她耳后,声音几乎要黏在她身上。
“那你呢?”
“你想潜规则我吗?”
第60章
空气是像黑夜一样死寂的氛围。
也许只需要一根烟, 火柴擦过砂纸咔擦溅出零星火光,顷刻就能将这场盛大点燃。
但是钟意做了可耻的逃跑者。
她从靳宴舟的臂弯下钻出,抱着惴惴狂跳的一颗心向前小步奔跑, 高跟鞋行进在路面上发出哒哒声,犹如她的心跳,咕咚咕咚从没有停止。
靳宴舟撑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一如往昔温情,也许对于他来说, 能再见到她,就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他们一前一后重新回到了聚会, 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即便座位只隔开两个人, 也不会有人将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想到一起。
钟意如坐针毡。 她虽然安之若素坐在座位, 但呼吸注意全都不自觉被靳宴舟牵引。
他在旁边的每一次动作, 谈笑间的每一缕呼吸,就像一柄细长的羽毛扇,最微小的绒毛刮擦着她的敏.感,每一寸吸气都好像被强硬挤入他的气息。
温怀若抽空瞥了她一眼问:“不舒服?”
“什么?”
“你的脸。”温怀若指了下,“很红。”
“可能太闷了。”钟意舒一口气, 想去洗手间, 但是出门又要越过靳宴舟。
她目光往前看了下,立马就与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对上,脚尖一转,又坐了回去。
温怀若今天带他们两个来就是混个脸熟,刚入席他率先就站了起来为大家介绍他们两个。
“这是我的两位学生, 钟意和周自琛。没多少日子要毕业了,到时候还要仰仗各位多帮扶。”
温怀若一发话, 在场的人也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不管是否真的感兴趣,装模做样也要问上他们两句。
钟意忙着应付各种问题,无暇再将视线注意靳宴舟。
她的心里忽然低落下去,此去经年,她还是囿于生计的普通人,正如当年靳老爷子赠她的那副写有“云泥之别”的字画。
当爱的滤镜重新退却,此时此刻,钟意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她与靳宴舟的地位悬殊。
她轻轻垂下眼睛,一丝不苟回答台上老总的问题。
有些老总喜欢刁难人,问一个问题端起酒杯就要喝一杯酒,钟意总不能让人家每一次来敬她喝酒,等下一个问题抛出的时候她就率先举起酒杯。
“陈总,我敬您。”
江南出来的姑娘,一把嗓子温柔浸水,刚出社会没多久的眼睛单纯,又兼顾特色鲜明的清艳,两种矛盾的气质融合起来,像山水画里的红色牡丹,有种矛盾而绝伦的美感。
陈总被她这一声叫的心花怒放,当即拍桌决定,“这样,你陪我喝三杯,毕业的offer我直接就给你。”
喝三杯对钟意来说不是困难的事情。
但她很清楚的知道,今天她要献出的不仅只是三杯酒,同样的,她得到的也并不会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offer。
她睫毛飞快颤了一下,在场上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深意时候就已经深深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是她过去所呆过的圈子,权与色的交易,一切都是她最熟悉的原本的样子。
而此时靳宴舟坐在她身旁,她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感觉他们好像从未分别,时光永远停留在他们相爱的那一时刻。
这样的错觉只会有一瞬,正如一场美梦顷刻就醒,手里捏着的酒杯倒映出钟意迟疑不决的一张脸,酒液在胃部灼烧,然而她必须要坚持下去,要在这场酒局全身而退。
钟意也是这时候下意识回头看向靳宴舟。
他正偏头看向她,上挑的眼眸,对视的一瞬间,温柔将她整个人溺毙。
靳宴舟把手搭在她的酒杯上,他的手指纤长骨感,屈起握住圆口杯盏,做出来的动作一派矜贵从容,落下的声音却透着一股狠劲。
“要女人陪你喝酒有什么意思?”
“我来。”
靳宴舟抬起手,他仰头,一饮而尽的动作干脆利落。
从钟意的视角还能看见他因为吞咽而上下凸起的喉结,他动作干脆利落,满了两杯接着喝。
这是一瓶二十年窖藏的美酒,接近70度的酒精浓度,几乎喝下去第一口就感觉辛辣。
靳宴舟就这么面不改色喝了三杯,喝到最后他拱手往前推了下,勾唇赞道,“陈总,好酒。”
这位带酒来的老总楞了一下,面容有些讪讪的,拿不准这位太子爷的心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靳总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两瓶过去。”
人群的交谈声又热闹起来,钟意默默坐下,她偏过头看向那个空落落的酒杯,在刚刚靳宴舟就这么顺理成章接过去,他替她喝了这场应承的酒,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他总在落魄处对她伸出手。
这就是靳宴舟,缱绻温柔像一张网。
然而她狠狠心,要将这张网剪开。
于是钟意表现得愈发平静,她挺直背脊,目光一刻不曾往他那处偏移,好似完完全全不对他这个人感兴趣。
靳宴舟见此眸中笑意更盛,他指尖把玩着小巧的酒杯,杯壁不偏不倚倒映出少女精致小巧的耳垂,他手有些痒,觉得那儿差了一副钻石耳环相称。
这场聚会延续的时间没有太久。
温怀若的老师年事已高,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场宴席也唱到尽处。
不巧京市今天有一场暴风雨,盛夏的季节下雨算不上稀奇,温怀若将他们两个学生安置在饭店旗下的联名酒店,拿了车钥匙冒雨去送老师回家。
从饭店到酒店要穿过一个中式花园,廊外雨连天,钟意和周其琛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周其琛说:“要不进去再喝点?”
“……不了吧,雨过一会就停了吧。”
钟意不着痕迹捂住胃,她想扶着墙在长廊靠一下,一辆布加迪缓缓驶入她视线,熟悉的车牌,她瞳孔下意识一缩。
这辆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车窗摇下半盏,车内昏暗的视线迷离,隔着一川烟雨,钟意与坐在里面的男人对视。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的意味。
事实上,从他们重逢以后,钟意就感叹命运的指针看似前进,实则回拨。
无数个场景和过去堆叠重合,而她只是选择了稍显不一样的路,命运就已经开始向相反的地方行进。
这一次钟意没有选择往前走,没有睁着惶惑的眼睛看向他。
她沉默笔直地站在原地,用无声将最终的答案告诉他。
周其琛认出这是聚会上某位大佬的车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师妹,一边想来的时候脑袋灵光的师妹怎么到这时候突然变成了木头桩子。
机会不等人,他当即小跑上前,态度略显殷勤。
“靳总是要走吗,出口在那边,我领您去吧。”
钟意没再抬头看。
她看见凹凸不平的地面凝出一个两个小水汪,它们只有巴掌大小,却很轻易将人间百态容纳于底。
周其琛的声音渐渐远去,随着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融进细碎的雨声。
有什么东西在驶离,也许是她亲手放走了命运里的机遇,但是钟意想,她在靳宴舟这件事情,总是不能保持任何一点理智的。
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城市的暴雨总是来的毫无征兆,而没有家的孩子只能孤零零地等雨停。
钟意打了声喷嚏,她感觉肩膀上被搭了一件什么东西,很快,浓郁厚重的沉香味席卷她全身,她下意识瑟缩。
很快就听见头顶一道打趣:“别发抖,意意。”
钟意抖得更加厉害。
一阵风刚好朝向他们刮过来,钟意低头看着脚尖,像玻璃珠一样的水泡被吹散,就像她好不容易堆积的理智和从容,风一吹,就溃不成军。
和故事一样开始的画面,不同的结局是——
这一次靳宴舟走向她;
视野尽处是一柄朝她这儿倾斜的伞。
靳宴舟站在她身旁,距离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厘米,统共就那么大的伞,他要保持温柔体贴,就要同意暴雨淋湿半边肩膀。
钟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若无其事说了声“谢谢”。
靳宴舟低低嗯了一声,在某个时刻他是想要揽住她的肩膀替她挡风雨,感情到了决堤的时候又硬生生被理智压下。
他想他曾经允诺过的爱与自由,如今她选择不爱,那他也要为她留有一分拒绝的余地。
靳宴舟伸手指了下自己的伞:“我有伞,送你回去。”
钟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又被他打断。
“不要拒绝我好吗?”
她无法招架靳宴舟这样的语气,水汽给这个城市的夜景蒙上最温柔的一层滤镜,连同视线和心都染上了这种雾蒙蒙的色调。
钟意轻轻嗯了一声。
她能感受到男人的手指极为克制地搭在了她的衣领处,动作轻柔地将她压在衣服下的头发拿出。
这是独属于靳宴舟的细致,动作纯情的总会让钟意想起他们早晨的第一个吻。
那时候太阳刚刚升起,睡眼惺忪看过去,只觉得室内一片静谧的光影。
靳宴舟懒怠地掀开眸,下意识将她捞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头映上一个缱绻的吻。
那是一个不带一丝情.欲的吻。
干净纯粹的就好像是初生的朝阳。
钟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这个吻自欺欺人的当作是靳宴舟爱她的痕迹。
雨仍旧在下,伞柄被压得很低,钟意的视野一下变得局促,但她心里却全然没有害怕。
因为她清楚的明白,只要跟在她身边这个男人一天,就绝不用担心摔倒跌跤的问题。
“靳宴舟。”
“嗯。”
钟意忽然笑了起来,喝酒的后劲有点上来,她的目光开始毫不忌惮地落在他身上,理所当然的也看见了他被雨打湿的半边肩膀。
“你可以往我这靠一点。”
“好。”
靳宴舟靠近她身边,三十厘米的距离好像就一步,跨过来气息就要碰撞在一起。
因为走路的幅度不经意的肢体触碰,差点叫钟意失守。
她感受到靳宴舟的手臂轻轻环了过来,松松垮垮揽着她往前走。
也许一把伞的空间实在是逼仄,也许他们各自的理智都在失控。
宾客尽散的一场宴席,在无人的雨夜。
钟意静静和靳宴舟走了一程。
到酒店的时候雨不仅没有停,反而下的更大。大堂的电视机播报最新天气动态,显示台风过境,京市有一场雷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