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有些武艺在身,但寡不敌众,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骂骂咧咧地跑了。
打他们的人也不与鱼郦说话,仍旧退到草垛后,像是没出现过。
万俟灿朝鱼郦眨巴眨巴眼,“以后是不是这种事都不用你亲自动手了?”
鱼郦横了她一眼,她不敢惹乖乖地蹲回去继续烧纸。
元宝快要烧尽了,滚滚烟絮四散,山峦间回荡起嘹亮的山歌。
是一个采药的男子,大约三十岁,背着药篓,身后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穿着破旧的布衣,洗得袖角发白,但鬟髻梳得齐整,上面还绾着簪。
鱼郦原先只是掠了一眼,再也移不开目光。
万俟灿问:“怎么了?”
“海棠花簪。”鱼郦疑惑:“怎么会在这里?”
当初在魏宫跳阙楼时,她特意将海棠花簪戴着,下坠的时候隐约记得花簪碎了,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鱼郦唯恐自己看错了,追过去看,九色玉本就难得,而且小姑娘的花簪上还有裂痕,明显是碎了之后重新黏起来的。
她抓住小姑娘的胳膊,问:“这花簪是从哪里来的?”
小姑娘乌灵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虚,惧怕地看向鱼郦,被她的金狐面具吓哭了,哽咽着喊“爹爹”。
采药的郎中飞快跑过来,拂开鱼郦的手,将小女孩护在身后。
警惕地瞪向鱼郦,“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鱼郦竭力让自己冷静,指着姑娘发髻上的花簪冲郎中道:“这是我的,敢问先生花簪是从何而来?”
郎中愣了愣,低头看向女儿,低声斥问:“你是不是偷拿那个人的东西了?”
小姑娘哭得更厉害,眼泪洇花了脸上粗糙的铅粉。
鱼郦忙道:“不要紧,不要紧,请先生告诉我花簪是从谁身上拿走的,这对我很重要。”
万俟灿追了过来,见那郎中犹豫,指向他手里新采的药材,一一说出名字:“我也是郎中,我们不是坏人。”
鱼郦将面具摘下,言辞恳切:“求先生告知。”
那郎中见这两姑娘弱质纤纤,观面相不是凶相,踌躇了片刻,道:“我于数月前在这山中救了一个人,现如今这人就在我家里……”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咱们商量一下,6月份了,要不我以后中午不更新了,然后把两更都合在晚上九点更新。
不睡午觉有点扛不住了,狸狸打滚求饶,我争取写满六千字,然后再多写点。
么么,呜呜。
第80章 你不要夫君了吗
“萧鱼郦,朕恨你!”
采药郎中的家在山底东南隅, 一间围篱笆的竹寮,柴门半掩,院中晾着甘草。
郎中在路上介绍过自己, 他叫柴渊, 女儿柴灵芝,父女常在山中住,以给周围村民治病为生。
万俟灿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根本说不出话, 紧攥着鱼郦的手,不时紧张地看她一眼。
生怕只是空欢喜一场。
柴渊引她们入内,竹寮内飘着药的清苦,陈设虽简陋,但一尘不染。
床榻前青帐半掩,万俟灿往前走, 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榻前。
鱼郦搀扶着她, 把青帐撩起。
蒙晔躺在床上, 双眸紧阖,苍白瘦削, 气息微弱。
虽然微弱,却是活着。
万俟灿忙坐在床边,去摸蒙晔的脉。
柴渊道:“他中间醒过一回, 拉着我的手说了些奇怪的话, 又晕了过去一直到如今。”
万俟灿去摸蒙晔的头,果不其然头上有伤。
“他运气好,坠崖时刮在了树枝上, 这才捡回一条命。但是不妙在, 磕到了山石上伤到了脑袋。”柴渊在一旁解释:“是灵芝去山里采药时发现的, 她回来找我,我们合力把他从树上搬下来。后来还有些人来找他,凶神恶煞的,我们没敢把人交出去。”
万俟灿热泪盈眶,霍得起身朝柴氏父女拜倒。
柴渊忙去搀扶她,“这是怎么话说的?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责任,蜀郡连年战乱,尸殍遍野,我也救不了多少,能救一个是一个。”
柴灵芝一直怯怯躲在碧纱橱后,拨下海棠花簪递给鱼郦,细声细气地说:“这是我从晕倒的先生身上拿的,我不是故意偷东西,只是它太好看了,我就想借着戴几天。”
鱼郦低眸看着九色玉簪,也不知它何时被蒙晔捡到,他又是何时把碎裂的玉簪粘起来。
没想到,最后它竟成了指引,是瑾穆的在天之灵么?
她从柴灵芝手中接过花簪,冲她微笑:“我今日来得匆忙,等改日我必送妹妹更好看的簪子。”
柴灵芝眼中一亮,“真的吗?”
鱼郦笑着颔首。
蒙晔尚在昏迷中,万俟灿如何也离不开,倒是可以把他带回城中,就怕逃不过相里舟的耳目。
干脆她就留在竹寮里,柴灵芝把自己的闺房收拾了一番,邀她同住。
若非城中诸事离不开鱼郦,她也想留下好好照看蒙晔。
谁都没想到,两人到山中来给蒙晔烧纸,阴差阳错却发现人没死。
鱼郦独自返回城中,迎着夕阳余晖边走边笑,来蜀郡这么久,这是最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她将海棠花簪小心收起,去城中珍阁为柴灵芝挑选发簪。
蜀郡封闭已久,货物匮乏,她精心挑选,又央掌柜将压箱底的货品都拿出来,才堪堪填满一只妆匣。
她从珍阁出来,天已经黑透。
夜风凛冽,街衢上人迹稀少,道旁商肆前零星亮着几只灯笼,打在地上稀微的黄晕。
鱼郦想今日实在高兴,不如去酒肆买几道上好的酒菜,带一些回家,再送一些给慕华澜和嵇其羽他们。
她走到酒肆前,见人群拥堵,几个壮汉在拉扯一个姑娘。
那姑娘身着轻薄的纱衣,怀中抱着琵琶,松松挽起的青丝蓬乱,一双秀气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恐惧,一边颤颤躲避拉扯,一边凄凄哀求:“我只是个唱曲的,不做那种生意,求求你们放过我,我爹爹病了,还等着我拿钱回去治病……”
那几个壮汉一脸痞笑:“陪哥几个喝几杯就放了你。”
鱼郦见旁观者甚多,却都袖手不管,她一时怒火冲顶,系紧金狐面具,抡起剑就要给他们些好看。
然而剑还没抡起,手腕就被人扼住,她眼前撩过清风,一道身影从她身后跃入人群,紧接着传来哀嚎。
赵璟未执刀剑,赤手空拳地同那几个壮汉厮打,他有股狼一般的狠劲儿,拳拳带血,不一会儿便横七竖八瘫了一地。
那抱琵琶的姑娘跪在他面前直唤“恩公”,赵璟连看都没看,径直穿过人群拉起鱼郦的手走。
整个过程太快了,鱼郦脑子发懵,待回过神来已被他拉进了僻静的小巷里。
巷前有常服男子来回踱步,看上去像禁军。
赵璟眉眼冷峻,下颌线紧绷,盯着鱼郦问:“什么时辰了?”
鱼郦观天色,不甚确定:“亥时?”
“都亥时了,你独自在外面游荡什么?蜀郡有多乱你知不知道?不想着快些回家,还想多管闲事?”赵璟怒声质问。
鱼郦抱紧妆匣,握住剑,避开他腾腾灼热的目光,丹唇翕动,刚想分辩几句,赵璟将她堵了回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会使几招剑,厉害极了,能刀枪不入,能以一敌百?”
鱼郦不说话了。
现在的赵璟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猛兽,浑身毛须竖起,眼冒绿光,恨不得扑上来把她拆成八块。
鱼郦想,好女不吃眼前亏。
赵璟却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愈加怒火中烧:“说话!”
“我说什么啊?”鱼郦道:“你再絮叨下去我回家更晚,更危险。”
赵璟脸色铁青,攥住她的手把她塞进了他的马车里。
鱼郦想不通这个人到底半夜又抽什么风,也不想与他多言,扭头看向窗外,尽量避免与他目光相触。
赵璟盯着她脸上的金狐面具,冒出一句:“丑死了。”
鱼郦心道:对对对,你说丑就丑。
她半边面落于暗昧中,容色清冷如雪。
安静了少倾,赵璟蓦得轻笑了几声。
这几声笑怪瘆人的,鱼郦只觉肌肤冷涔涔的,不由得瑟缩了几下。
赵璟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我且忍忍,别让这疯子坏了我的事。”
鱼郦想:你对自己的评价颇为准确。
赵璟又道:“你要是再不说话,我真要预备坏你的事了。”
鱼郦转过头,没耐烦道:“我不过是今日高兴,在外面多逛了些时辰,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只能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妇人,而不配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吗?”
马车内霎时安静下来。
赵璟凝睇着鱼郦一言不发,喉咙滚动。
鱼郦很熟悉他的表情,这是在压抑克制情绪。
马车略微颠簸,荡起罗帐,鱼郦惊讶地发现这不是去落花巷的路。
她惊惧交加,忙起身想跳马车,赵璟倾身拉住她,声音中带了些求和的柔软:“你只陪我吃一顿饭,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
赵璟自来蜀郡一直住在郡守府,对外称顺王,就连蜀郡郡守也不知是天子驾临。
他独占了郡守府后一爿院落,两进两出,厢房宽敞,陈设皆是御用之物,外人看了会以为皇恩浩荡,官家对御弟宠爱有加。
宫女摆完膳后默默退了出去。
膳桌上都是精致昂贵的吃食,一盏金红纱栀子灯,有广寒糕和鲫鱼羹、蜜煎橄榄梅花脯,还有两碗热腾腾的羊肉面。
鱼郦原本颇为清冷,但嗅到膳食香味儿才想起自己今日到如今只用了朝食,肚子咕噜噜叫。
她看着那碗羊肉面咽口水。
赵璟低眸笑了笑,如常坐于膳桌旁,给她分摆碗筷。
鱼郦犹豫了片刻,抬起了筷箸。
她其实是累的,又饿又累,且一整日提心吊胆,原先是怕柴渊救的人不是蒙晔,待见到是蒙晔又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独自回城的路上虽然高兴,但当喜悦落幕,对于前路茫茫未知的忧愁又重现浮了上来。
坐在这郡守府里,虽然面前的人很不受她待见,但能稍稍放松些,至少她不用担心会有歹人突然杀进来。
赵璟这会儿知情识趣,知道鱼郦不愿意跟他说话,也不聒噪,只默默坐在一边为她布菜,一整顿饭下来,他自己倒没吃几口。
蜡烛烧得噼啪爆响,烛纱上影络摇曳。
赵璟逼着鱼郦喝了一盏燕窝粥后,便将筷箸放下,道:“相里舟派人给我递了帖子。”
鱼郦原本因为饱食而哈欠连连,闻言一凛,立即清醒过来。
赵璟流露出几分鄙薄不屑:“这个小人,他以为我是顺王,请求通过我上谒官家。说他无意与大魏为敌,只想划蜀而治,若我能答应,他愿奉上所有我忌惮的前蜀遗臣的首级,只求我能册封他为蜀王。”
“蜀王?”鱼郦连连冷笑:“他也配!”
赵璟抬眸瞧她,目中有锋锐,强调也变得怪异:“是,他自是不配,蜀王在蜀郡不仅仅是王爵,还是一个神话,是所有人心中的神话,也包括你。”
鱼郦咬紧下唇,恨意凛然:“这等首鼠两端的小人,你不会真信了他吧?”
赵璟轻勾唇角:“如今大魏江山稳固,四海九州尽在我掌控之中,我何须跟这么一个宵小之辈做交易?只是他说愿意奉上所有我所忌惮的前周遗臣的首级,这倒是值得考量,毕竟那些人各个骁勇,若要真刀真枪地擒拿,只怕要折我不少大魏将士。”
鱼郦气结:“如此卑劣,你就不怕天下诟病?”
赵璟笑了:“为何要诟病我?我是大魏天子,受大魏百万雄师拥戴臣服,我尽全力减少伤亡不战而屈人之兵有何错?这是天子本分,世人只会诟病那卖主求荣的奸佞相里舟。”
鱼郦心中恨意滔天,恨不得立即杀上邑峰要了相里舟的狗命。
可是她不能。
且不说邑峰上守卫森严,冲动之下定是有去无回。就算成功杀了他,也只是成全他为国捐躯的名声,到时候周军必义愤滔天,非要与魏军决一死战不可。
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是拉所有人去给相里舟陪葬了。
鱼郦握住龙剑,雕龙深陷于指腹。
赵璟平静道:“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所想之事本就是异想天开,大局非一人之力能扭转,而现在也不再是在云藻宫、垣县,涉及的不是几条人命,而是数万条,我既来了蜀郡,便不会空手而归。”
他胸藏丘壑,冷酷而镇定,仿佛负袖之间便可定山河。
却不知山河之下要埋多少白骨。
鱼郦蓦地抬头:“我不会放弃的。”
赵璟挑眉,见她清皎的面上满是坚决,她前倾身体,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既来了蜀郡,也不会空手而归。官家眼中的蝼蚁,我每一只都要救。”
她霍得转身要离去,赵璟追上她,握住她的手,压下反抗将她揽入怀,轻声说:“窈窈,不要逞强了,我很担心你。”
鱼郦挣脱不得,生意微哽:“我求你,不要再让我死一回。”
这话像是一柄利刃直插入赵璟的胸膛,勾起了他最深重的恐惧,他略微失神,鱼郦遽然将他推开,转身就走。
赵璟望着她,目光怔怔出神,直到她走入沉酽夜色,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鱼郦刚出了郡守府,没走几步,便有一辆马车停在她身侧。
车夫道:“奉主上之令送娘子回去。”
鱼郦固执地前行,那辆就跟在她身后,跟了她一条街,她转身上了马车。
赌这些气做什么?能省一点力是一点力,省下来的力气用来对付相里舟不好吗?
她回了落花巷,万俟灿不在,温婆婆和雪姐儿为她等门。
雪姐儿这些日子在药王万俟灿的治疗下已经恢复了些神志,会如正常人说话反应。
她见鱼郦回来,打着哈欠一路小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呢喃软语:“姐姐,外面危险,不要出去了罢。”
鱼郦摸摸她粉嫩的小脸,“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快去睡吧。”
她乖巧地回自己的闺房睡觉,温婆婆心疼地瞧着鱼郦,问:“娘子饿不饿?我去给娘子煮碗羹吃吧。”
鱼郦道:“我用过晚膳了。”她猛地想起,本想从熙春楼带些吃食回来分,被赵璟这么一搅和全抛在脑后了。
她想起自己今夜饱餐,颇有些过意不去,冲温婆婆道:“以后若太晚我没回来你们就不必等了,雪姐儿重病初愈需要休息,您多看着她点。”
温婆婆应下,不免担忧地问:“神医不回来了吗?”
鱼郦道:“她有些要紧事要办,她给雪姐儿开的方子还在,我会让伙计每日去城中抓药给雪姐儿煎服,您就放心吧,我们不会不管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