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羞厚着脸皮揣度了下,随后捏拳,盯着对面一派冷眼的闻衍璋,刚想询问的念头没了。换来心中止不住的怒火。
都是人,她当然有自己的脾气。
即使出于攻略要求,菡羞的世界围着闻衍璋转,前期照看隐形讨好,中期被他甜言蜜语迷了心智。可后期醒神,她清醒了些。
菡羞这会不想在意好感度,她只想要个诚实的回答。
真切的,闻衍璋的心里话。
“我知道你烦我,恐怕还常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这次又是我救了你,你便是这么对我的?”
菡羞扶住树干,红通通的狐狸眼奋力瞪地老大,越说越生气:
“我不欠你的,闻衍璋。我想做人上人,我没有错。哪怕你之前说的全是假话我也照收不误。我许是娇纵,可我从来不对你使心眼,能给你的好东西通通给了你。
闻衍璋,你如今是要与我彻底撕破脸吗?若你不想许诺,从前又何必哄我?”
字字掷地有声,句句皆为质问。
她情绪难稳,本就孱弱的躯体不住地抖。身上的血痕触目惊心。衬的人好生凄惨。
闻衍璋敛眸,心中亦然升起疑惑。
他确实不该这样。
往常应付比她还无用的东西时也不见如此不耐。
可从未有这样一刻,闻衍璋迫切地希望陆菡羞彻底离开他的视野。
…心脏再度发热,闻衍璋神色不明。捏着瓷碗的手倏地用力,啪一下脆声,淅淅沥沥的汤与碎片一同落了满地。
他瞳孔猛然回正,思绪齐齐归位。对上菡羞委屈又倔强的脸。
眼眶水红,随时好似要哭一场。
他突然一甩袖子,手上的水珠打上泥地,溅一片灰。
面前的女子实乃无用,累赘。
昭阳公主戚云月绝不会如她这般,若是她在,这会已在盘算如何反杀地他片甲不留。
菡羞还在盯着他,势要一个答复。时间过得很慢,闻衍璋直勾勾回视,冷地叫人汗毛倒竖。
她满腔气势慢慢被他纹丝不动的眼消磨地一矮再矮。
菡羞忍不住了:“你说!告诉我为什么!”
闻衍璋眉尾一压,忽地冷嗤:
“与其恼羞成怒,倒不如回去想一想,缘何你这般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她怔住,闻衍璋却是再也不装了一样,这刺耳的话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心中恶念若魑魅魍魉,呼号而出。
他突然扬起一个再平和不过的微笑:
“我不曾计较你探听密辛,已是大慈悲。如你这样声名狼藉的水性杨花,除却乞丐贩夫,满京城许就闻斐然那低贱蠢材会着意。”
他是故意的。
恶毒,直白。毫无预兆的故意撕开了一直横在他们之间的破遮羞布。
闻衍璋紧迫着盯着菡羞,见她脸上走马灯般闪烁的震惊,茫然,失望,痛苦,羞恼。舒爽无比。
出口之恶言如无上宝器,汲取人之本性,刺破他们的遮掩,肆无忌惮窥视她的痛苦。
他险些要加大笑容的弧度,猛然提前自天灵盖起窜出愉悦。后背发麻,双手颤抖。
闻衍璋的睫羽止不住闪动。
没有的,这是他从前杀了无数人也没有的欢愉。
找到刘家旧部也好,重建势力也好,蚕食京城也好。
那是,和这完全不同的,早有预料的成就感。
多么冒昧。
陆菡羞。
他突然觉得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有了别的用处。
他之言如刀枪,她之身如草人。无可反抗,由他反复发泄伤害。
闻衍璋的视线再度跟随,脊骨里窜动的浪潮还未升上最高点,在看清菡羞神色后忽然凝滞。
他眉眼上还未来得及消减的愉悦一同冻住。
蓦地,【滴滴滴!好感度+5,-5,剩余10。-5,剩余5,+5,剩余10。】
许久没有响起好感度播报,在开始的惊愕过后,菡羞似有所感。
…如果不是闻衍璋的情绪波动诡异的巨大,绝不会有这么杂乱的变化。
听着不断变化的电子音,她满腔愤怒渐渐熄灭。心生一计,突然同先前地闻衍璋一样,冷淡了面色,甚至眼含嘲弄:
“计较?你想怎么与我计较。闻衍璋,你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来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秘密的,你很生气是不是?”
闻衍璋眸色陡戾。系统音这时大声:
【宿主,好感度-10!请小心!】
菡羞立即咬牙,那不知何时加的10好感度就是她的底气。
在闻衍璋今日言语攻击后-5分时,菡羞尚才知昨日的努力有了成效。
在她没发现的时候,好感度不再空档了。闻衍璋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而今日他的改变,则是在拥有这好感度之后的呈现。
所以在明白是他蓄意羞辱后,菡羞逼着自己淡定下来。
她有一种奇异的第六感…其实,看似淡然自若的闻衍璋反而才是真正那个恼羞成怒的那个。
大不了赌错了就再度惩罚。一起死也无妨。
菡羞冷笑:
“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恨我是吗?闻衍璋,你凭什么恨我?又不是我灭的你的国,又不是我杀的你祖宗。你喜欢你的世仇,你又爱又恨的该是她昭阳公主戚云月。厌恨我一个小官之女做什么?”
第31章 撕破脸
晨风并不萧瑟, 此间话却句句刻薄。
闻衍璋瞳仁刹那缩作针细,天塌般震颤,乌黑的眸瞬显一抹深碧。
他手中残余的瓷片攥刻入掌心, 淅沥的鲜血滴滴沿着缺口攀附而下, 打地青石上绽几片血花。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绷直的线,酝着漫不可言的怒。那双眼是淬毒尖刀, 恨不能当即就将不知死活的东西剖皮剜心。
红白交染,眼见那只手的白被血的红侵蚀地越发大,本有些冷静的菡羞又浅浅吓住了。
闻衍璋这模样, 完全陌生。
她唇瓣莫名动了动, 刚想说句什么缓和这难受的氛围, 却在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后, 眉宇无声拧出两个括号。心头攀上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闻衍璋那俊美又漂亮的脸部肌肉…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微小的向边缘抽动。
好像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类似于她从前在电视上见过的精神疾病患者,常有不正常的面相, 或不住眨眼, 或几秒一停抽动嘴角。
那皮肉底下仿佛埋藏了一根线, 不住地拉扯,牵带筋肉抽搐。
菡羞下意识咬住唇, 掌心爬上一层虚汗,不敢置信地捏紧小拳头。
一猜想如冰冷的蛇一样盘上方才还火热跳动的心脏——
难道闻衍璋是有精神病的?
她睁圆眼, 正要再细看, 少年面色沉寂阴鸷, 脸上哪里有半点抽动。
至多只是格外有股泛滥的杀气。肖似秋猎初见。
菡羞升起警惕, 她这会大约可以真正确定, 初见那次就是闻衍璋的原本面目。
他记仇,小心眼, 恶毒,冷血无情,还是…戚云月的梦男舔狗。
从前并不会过多去想这些,毕竟闻衍璋喜欢戚云月本就是设定好的事。她只是个外人,一开始给闻衍璋的印象不过攀龙附凤的蠢货。
他心内讨厌她,面上利用她,菡羞隐约都有数。
她也懒得抱怨,设身处地,大约换谁来都一样。
只是有些感慨,只知道闻衍璋戴面具,也好奇他真面目。原来一早就见到过了。
好一个佛面蛇心的男人。
先前的少女浮梦终是化作泡影,菡羞沉默。
身上的疼提醒着她,该清醒了。
可惜攻略还要继续下去。菡羞抬眼,率先打破僵局:
“你不说话了,为什么?我说中了,是吗?”
狐眼儿翘,尖尖一个下巴高扬。又是那熟悉的趾高气昂样。
闻衍璋方才强压下去的憎意登时遭她挑起来,手中伤痕刺地更深,隐约彻骨。
他呼吸急促,鼻息炙烫,眉眼一再压低,眼尾浮一片红,青筋鼓震,连带着那颗迤逦鲜明的红痣一齐跳动。
杀了她。
就此把她分作碎尸。
闻衍璋盯着陆菡羞那张鲜妍的脸,那得意的形容,恶心的优越。往日一切,交叠重合在一块。一声又一声的闻衍璋,叫的他心烦意乱。只想挥刀砍死她。
杂草作响在耳畔,少年忽地想起那法王的阴笑,睫羽一颤。
他震怒的心绪陡然静下来,眼前剧烈飞舞的重影一同消失不见,再度漾着理智清明的眸光。
是了,勾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闻衍璋奇异的想要饶恕她。
饶恕这个爱瞪眼的,即将成为法王枯朽粗糙手掌下一只邪恶法器的女子。
她的一切幻想,皆为空无。
谁叫她这样冒犯他,这是她自找的。
闻衍璋忽而甩开手里深入骨的瓷片,抬手撕下衣袖草草扎好伤口。重又淡漠。不知是不是在嗤笑:
“凭你也配揣度我。”
菡羞顿了下,反应过来后脸上突然升温,说不上来的不悦,像打在棉花上一样乏味泄力。
她娇娆的嗓不可置信地拔高:“你别撇开话题!你恼羞成怒了是不是!”
“况且,”菡羞喘口气,“你从前山盟海誓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嘴脸。我不配揣度你,那谁配?公主吗?!”
闻衍璋双手纳回袖中,对于她几次三番提起戚云月一事,后知后觉一蹙眉,不知为何极其厌烦陆菡羞的蛮不讲理。
事已至此,他再懒得同这可笑的女子虚与委蛇:
“公主金枝玉叶,我现为其奴,自然由得她驱使猜想。”
“你,”他讥诮地掀开眼皮,常年无风无波的眸子在今日又一次呈现出明晃晃的嘲讽与轻慢。
“算什么东西?”
“…”菡羞气急败坏语塞了一秒,僵硬的脸忽然呵一声:
“我算什么?我算你的救命恩人。闻衍璋,我知道你这人没有良心可言,但你既然垂涎那位贵人,便是还留存点心肠在。就你这样的,真的复国了又如何?裴止风珠玉在前,你斗不过他。戚云月和他才是一对,你上赶着侍寝,就不怕被她嫌弃?”
她本不想把那两人拖进浑水。
但这个时候了,该撕开的脸一张不剩,这最后的结局,菡羞不想再兜着。
起码按照已知的剧情来说,“你永远都是裴止风的手下败将。”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哪怕掀起惊涛骇浪也无用,惊涛一刻,骇浪一时。天地才是永恒。”
实际上,天地也并不永恒。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这宇宙里的一粒尘,都是虚浮的分子。
只是这个架空世界的古代人,是没办法理解的。
菡羞深呼吸,将事物拉到不该有的高度后,一切都缥缈了。
她红彤彤的眼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毫不忌讳说出那些骇人听闻的内幕。
让闻衍璋,恨不能现在就将她剥皮拆骨的实话。
他脸上的平静在陆菡羞一句接一句中瓦解龟裂,压根险些咬碎,一字一顿挤出质问:
“你说什么?”
菡羞呼口气,蓦地别开脸:
“你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和裴止风的纠葛,是吧?”
闻衍璋脸颊紧绷,菡羞白眼瞧他,豁地笑了:
“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他眉宇一动,菡羞却突然转身,一瘸一拐推开门往外走。
“任你抓谁质问也得不出答案,你的甜言蜜语我也没有当过真,只是那会一时迷眼。”
少年一怔,那姑娘扶着门转头,倔强地看他最后一眼:
“我以后不会黏着你了。我等着看你起兵失败被裴止风镇压。等着看公主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
天说了。
你要是趁早收手,兴许还能活下去。”
干净利索地回头,她背着一身伤,赤着脚,佝偻着往远处去。
木门大敞,唯见那血痕斑驳的脊背上黏着散乱的黑发。
随着动作,一扯一动,勾带出血痕。
闻衍璋良久未动。
日风昭昭,菡羞默默想着那死炮灰到底会不会追上来把她杀了,或者要囚起来鞭问她怎么知道那些事的,却还是耐不住身上的疼,暂时把这些抛在脑后。正愁眉苦脸,忽地,一阵响鼻。
接着是踢踏踢踏的蹄子声。
她眨眨眼,便见右侧灌木里深处一只驴蹄子。菡羞立马一激灵,停住脚,果然见到那许久没见的驴脸。
都已经忘在脑后的大黑驴。
…果然,闻衍璋不会管它。没死也算万幸。
它缰绳没了,身上草灰繁多,倒是没瘦,依然壮鼓鼓的。
菡羞伸手招它,那黑驴竟看懂了,歪着脸上前。
菡羞咬牙,费力爬上驴背,捏着它的耳朵道:
“帮个忙。”
随后一拍它屁股,摇摇晃晃往偏僻小路走。
人远去了,树后才慢慢淡出一个人影。与此同时,炸一道烟火。
一身阴郁的闻衍璋捏碎手里残骸,骇然目光不动,幽幽启唇:
“问雨。”
“属下在!”
“把那蠢驴引回原地,复国军换个据点起兵,嘱咐刘堡主行事小心。”
“是!”
“知会法王,让他明日来此地一趟。”
“…是!”
*
朱雀街,云瑞仔细挑着糕点,刚结了账要送去何家,便被一惊慌失措的唤声吼了把。
云瑞转头,见是满头大汗的攀儿,啧一声。把糕点交给手下人,他背着手老成在在道:
“做什么?你家那小姐想通了来道歉了?”
哪知攀儿气喘吁吁,一把拽住他衣角到巷子里,眼里瞬间落了两道泪:
“云瑞哥,求你帮个忙!我家小姐没了!我一觉醒来见不着她人影!”
云瑞一愣:“没了?”
攀儿忙不迭点头,心里隐约猜到一处地方,可她独身一人,近来也很是害怕那猪奴。又不能轻易告知老爷夫人,病急乱投医才寻上来。
小姐从没有彻夜不归的时候,她只怕是大事。若自己贸然去了也是白搭。
好歹文公子和小姐有旧情,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他们一群男人家,那心思叵测的猪奴定是要忌惮的。
云瑞本想着这不要脸皮的陆二姑娘隔了这么久才来挽回,屁也没用了。摆谱要拿捏她出口气,却没想怎么都没料着是这么个发展。见攀儿那圆嘟嘟的脸上哭地通红,也知道她不是撒谎。
这是急煞了。
可,云瑞皱眉:“这么大的事不找陆将军,找我们公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