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好好保养的话,就没什么大问题,是不是?”姜若不在乎银钱,杜家本身就有钱,安王府也不缺银子,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其他都好说。
太医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飞快地看了安王世子一眼,心虚地给了肯定的答案,“那肯定是要比现在好很多。”
因为知道是给女眷看病,太医还带了一位医女过来,同医女交代之后就开始给柳如是施针。
施针的时间很长,人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效果。
太医似乎是怕被继续追问,自己会不小心说漏嘴,拿了诊金之后就忙不迭走了。
她只好问当事人,“人好受一点吗?”
“整个人好像是松快不少,之前一直有些头疼,施针之后现在没什么感觉。”
“还是要仔细调养,”她在柳氏的脸上转了一圈,确认她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又问:“那你现在要不要休息一会?还是出去转转?”
“你平日在做什么?”
“做女工,不过这段时间做的少,怕伤了眼。”姜若想起来屋子里还有几幅自己的绣品,看到柳氏感兴趣的样子,开口问:“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我以前的绣品。”
柳如是正想多了解了解女儿,就跟着一起过去,中午也留在这边用午膳。
吃完饭之后,姜若就开始坐在椅子上犯困,柳氏便说自己也要回去休息休息。
顾淮安送姜若到房间里睡下之后,就送柳氏去隔壁的院子。
两个院子的距离很近,几乎是抬脚就到的事。
柳如是在出门之后,确定没有人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之后,才率先开口问:“世子爷,太医到底是怎么说的?”
“您叫我淮安就成。”顾淮安走在她身边一步往后的位置,态度中多了几分恭敬,“您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他们肯定是会全力医治的。”
柳如是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后辈,叹了一口气问:“三个月?还是半年?”说着她自己倒是释然地笑了起来,病了这么多年,她对生死有种超乎常人的坦然,“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你直接告诉我吧。”
顾淮安抿唇,半晌之后还是说了实话,“如果好的话,还有五个月时间。”
五个月?
比郎溪大夫给出的时间要多出两个月,柳如是已经非常满足了。
她算了算时间,要是身体再争气一点,说不定能等到岁岁孩子的出生。
她的孩子也快有孩子了。
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叹,只是她可能看不到这么一幕。
早在来京城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过来陪女儿一段时间,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结束。
她已经拖累太多太多人了,没必要死了还给人造成麻烦。
这个想法她没有告诉人,此刻更不会说出来,而是提出向顾淮安提出,想要教导姜若一段时间。
“虽然他们都说我读书读得多,但是我的母亲也曾经教过我怎么去打理后宅。让姜若跟着我学一段时间吧,她现在很多事都是半懂不懂的,也没什么人能教她。”
这一点上,顾淮安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在亲缘上实在淡薄。如果有长辈手把手地教着,姜若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可是他想了想之后,又很快拒绝了,不卑不亢地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身体,日后她可以跟着嬷嬷学。一个嬷嬷不成,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可以一直换到她学会了为止。”
“不一样的,她需要长辈的教导。”
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既不像夏日烈阳那么浓烈,似乎要将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晒化;又不像冬日暖阳那么倦怠,每日迟到早退随意洒上几缕光。
秋日的阳光是温柔的,夹杂着凉爽的风要将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舒展开。
柳如是迎着阳光,目光温柔而又坚定道:“这是我唯一能留给她的东西。”
顾淮安眸光深沉,最后还是在对面的女子祈求的目光当中点了点头。
第103章 103
◎每个毛孔都会舒展开◎
柳如是压根就没有在姜若面前提起, 要教她怎么打理后宅,就是过来不经意提上一两句江南的宴会格外讲究,宴会的信笺、鲜花、碗碟、甚至是不起眼的暖手炉子等物件, 都与一定的规格。
姜若养胎中什么都做不了,闻言就起了兴致, 问那边都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也和京城这边差不多,人有钱之后,有什么想法就只要吩咐一声就是,所以折腾的花样多。”柳如是声音里掺着一丝察觉不到的紧张, 不经意地看向她, “你要听听看吗?”
“好啊。”姜若没有想太多。
柳如是就从准备宴会开始说起,中间掺和着许多趣事。后面又开始说内宅当中下人之间的关系该怎么处理, 外面的铺子又该怎么防止手下的人做假账。
她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柳氏的用意,等到听多了之后,对后院的事逐渐有个大概的了解之后, 她才后知后觉到柳氏的用意。
那已经是冬日了, 天寒地冻,屋子里即使燃着炭盆,可仍旧能感觉到凉意。
她的肚子也开始渐渐大了起来,不方便在外面走动。
柳如是便扶着她在屋子里不停地走动,顺便帮她对今年的年礼出个主意。
王氏今年才没了,安王府今年必须低调,只同相熟的人家互送了些礼。
这方面姜若不需要去考虑,但顾淮安知道岳母有心要教姜若, 便将往年同他的亲朋故交的来往的年礼单子都拿了出来, 让姜若自己去拿个主意。
尤其是今年, 郎溪杜家、扬州施家和远在湖州的赵九重都提前派人送来礼物, 他们这边也是要一一回过去的。
她将自己的准备的单子说出来,饶是柳如是用挑剔的目光去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经过这段时间的灌输,姜若开始渐渐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她毕竟是在安王府当了不少年绣娘,虽然不起眼可也认识不少人。
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在背后说闲话的人有,凭着以往的交情想要上来攀关系的也有,实打实将她当成主子一样敬重的却没多少。
可柳氏来了之后,府中的规矩也慢慢起来了,就是心思大条如芙蓉,说话也没之前那般不管不顾。
柳氏扶着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等她开始觉得疲惫了,才扶着她坐下,冷不丁开口道:
“现在看见你这样,我也能稍稍放心些。趁着雪还没落下来,路尚且通畅,我准备过几日就先回去了。”
“回什么地方去?”
“郎溪,我出来也很长时间了。”柳如是目光温柔,将旁边用狐皮包好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年底了,我也该回去了。”
姜若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离开的事,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几乎是默认柳氏会一直留在京城,同她生活在一起。
乍然听说这个想法时,她手指蜷缩,连塞到手中的汤婆子都觉得不暖和。
唇渐渐抿起,她垂下眼帘,将狐狸毛抓紧,“不是还要医女定期施针吗?最近你脸色好了很多,陈大夫也说你在好转。你回了郎溪,终究不如在京城方便。”
陈大夫是顾淮安请回来的,柳氏一到京城,顾淮安就连夜让人出发去了扬州。这段时日,甚至没有请太医来看诊,一直在吃陈大夫的方子。
“药我都还记得,多带上几副就是。”
她看了被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的狐狸毛,又说:“我也开始要生产了,一切还没来得及安排。”
“都安排好了,淮安那孩子上心,产婆、奶嬷嬷和生产的屋子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也跟着看了看,没有什么问题。”
“账本我也没看完,弄不明白。”她抬头看向柳氏,双拳握紧,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再说也要过年了,你就是真的想回去,也等过完年再走吧。”
清透的眸子里多了丝雾气,像是刚出生的鸟儿眷恋着母亲,她轻声说:“我们还没有在一起过一次年。”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可以瞬间戳中人的泪点。
柳如是差点没忍住要当场落泪。
她连忙调整自己的情绪,将眼里的泪意重新逼了回去,却在女儿注视的目光中,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好,那就等年后再说吧。”她最后松口道。
姜若这才高兴了,可这高兴当中夹杂着淡淡的离别愁绪,让人哽在心口上下不得。
——
晚上入睡之前,顾淮安才从外面回来。
他披着一身冷霜,将斗篷直接放在椅子上,自己则是站在炭盆前伸出手去烤火。等将全身的寒意都逼退之后,他才转身朝着屋里走。
往常这个时候,姜若早就已经睡着了。
所以他见到女子只穿了单薄的寝衣坐在床上发呆时,蹙了蹙眉,大步走过去问:“怎么还没睡?”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一整个都是凉的,连带着手臂上都没有什么温度,眼眸就沉了下去,“坐着也不披件衣服。”
一手将被子扯高盖过她的胸口,又拿起旁边放的斗篷给她披上。
他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淡声问:“墨竹呢?我不是让她守着你?”
虽然没有直接发火,但是他的语气极沉,俊脸紧绷,显然是动怒了。
姜若这才回过神,才知道刚刚自己发呆都做了什么。
这段时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淮安生气,不知道怎么去哄,只干巴巴看着他说:“冷。”
“冷也是该。”顾淮安眸色深沉,却还是捉住她冰凉的手,往自己脖子的位置上贴。
乍然接触到温热的来源,她的手还不适应,往回缩了缩。
他便抓着女子的手又贴了上去,将脖颈那一块地方捂凉了之后就往下再挪一点。“别乱动了,等手热一点再说。”
饶是两个人再怎么亲密,此刻姜若也觉得不好意思。
就感觉冷热相贴的地方伸出了无数根蚕丝,密密麻麻地往她的手指里钻,期间因为摩擦伸出酥酥麻麻的痒意也一路贯穿,直接抵达心脏的部位。
“我……我还是躺回去吧,原本我就打算睡了,便让墨竹回去休息。结果想事情,忘记躺进去。”她想要往床上躺,语气也不大自然。
“嗯。”顾淮安轻慢应了一句,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始终起不来,还是让小厨房轮值的人煮了一碗姜汤送过来。
姜汤里面只放了一点点糖,根本盖不住辛辣的味道。
姜若这段时日被养得精细,饭食上十分注意,其实有点受不了这个味道。可最后还是在男人阴沉的目光之下,最后还是一口气将喝完了。
一整碗暖汤下肚,每个毛孔都会舒展开,很快就沁出一层汗来,身体也开始逐渐变得暖和起来。
顾淮安扶着她躺了下去,检查汤婆子还是热的之后,他才转身去了耳房。
姜若能感觉到,没有过多久,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条小缝,男人从身后躺了过来。
倒是头一次没有主动靠过来,贴在她的身后。
她觉得十分别扭,又不知道怎么去哄还在生气当中的男人。想了半天,她也没想到什么好方法,只能缓慢地挪动着身体,一点点将自己靠了过去。
还在艰难行进中时,她被一股力道拉着往后,陷入到熟悉的怀抱中去。
“不是说要睡了吗?这是在干什么。”
“想要哄哄你,不然你一直不说话,怪吓人的。”姜若自然而然在他的怀中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还在生气吗?”
顾淮安一开始确实是生气的。
现在是什么天,点水滴冻,就算是好好在室内坐着都说不定会感染上风寒。她现在正是要注意身体的时候,每日来来回回那么多人守着就怕她有一点儿不舒服的地方,结果自个儿差点儿将自个儿给凉到了。
可看着她润湿着眼往自己怀中靠拢时,原本生出的那些郁气便像是被支箭骤然打散,再也没有聚集起来的可能。
“坐着就不冷吗?”
“想事情没能反应过来。”姜若沉默了一下,揪住他的袖子,“她说想要回郎溪。”
“我刚刚就是一直在想这个事情,郎溪的大夫到底比不得京城,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我又不好多说,让她真的要走的话,好歹等年后再走。”
顾淮安呼吸放缓。
知道柳氏一定要回去的原因,毕竟每一次陈大夫看诊之后都会将她的状况禀报上来。
柳如是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也就是面上强撑着看着有人样,实际上早就破败不堪,陈大夫说没有多少时日。
而这个消息从来没有人对姜若提及过,所有人都下意识瞒着她。
黑暗中,所有的情绪都被遮掩。
姜若没有注意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眼神,想了想又说:“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留下来?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她回郎溪。要是实在惦记祖父和伯父伯母他们,就写信回杜家,邀请他们来京城住一段时间?”
“要不问问岳母的意思?”
姜若半天之后还是将自己困惑的地方说了出来,“我不知道怎么问,总感觉自己没有这样的立场。”
“以前她一直病着,心性和小孩子一样,我就一直将她当成小孩子对待,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多少差距。可这段时间,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我才意识到我和她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她读了很多诗书,知道来往的礼节,懂得怎么处理下人的纠纷,就好像是无所不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我有时候跟在后面学,都觉得吃力的东西,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所以我在想,要是当初没有发生那样的意外,她的女儿会不会同她一样优秀……可我没那么优秀啊。”
黑夜当中,她的声音放缓了几分,透着一股迷茫,“所以我在想,她其实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啊。”
顾淮安没有去否定她的惶恐不安,也没有一昧地劝说。
小心地搭上她的腰,摸上了圆圆的腹部,认真思索,他才问:“你希望我们以后的孩子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她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到这里,愣了下。
“孩子也快出生了,可以现在就想想。”顾淮安不急不缓道。
她便顺着他的话去想。“希望他们能做一个有学问的人,知礼法,懂进退就成。”
“那万一要是不如我们所愿怎么办?”
姜若愣住。
顾淮安继续说道:“假如我们的孩子就是平常无奇呢?容貌普通,能力也普通,学问上没那么好,也比不得别人用功,就是扔进人群里旁人一眼分辨不出来的那种。
假如真是这样,你会怎么办呢?”
她一下子被问住,“什么怎么办?”
“假如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还会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