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愿望还一如从前般,是希望有人爱她,年年不曾改变。
“嗯?”人群散开,许苑堇朝四处看去,没找到付笙,“人呢?”
“安瑗。”
许苑堇闻声看去,付笙手里提着一盏花灯,逆着人潮向她走来。
周边的灯太多太亮,几乎把黑夜染成了白昼,可看到付笙手里的那盏,许苑堇一瞬觉得所有的灯火,都变得暗淡无光。
“你还真是……”付笙在她面前停下来,就听到许苑堇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付笙把花灯递给她,“走吧,去放花灯。”
“你买灯干嘛?”她记得这个灯她那会儿问时并不便宜。
付笙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天灯,“祈福,许愿。”
许苑堇轻笑,不信付笙会有这闲情逸致,“你有什么心愿?”
“很多。”付笙拿着从摊贩那里买来的炭笔,利落又认真地在天灯上写下一个「许」字。
许苑堇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心情微妙地失落了一下。
“给。”付笙把炭笔递出去,示意许苑堇接。
许苑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许完愿了。”
付笙却罕见的不依,问她:“本王可以帮你写,说吧。”
许苑堇有一瞬间的惊喜,原来付笙知道她拒绝的原因啊。稍稍想了两秒,许苑堇最后还是诚实地告诉了付笙她的愿望,“我希望有人可以爱我。”
付笙异样地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地说:“不是永远都是「许苑堇」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许苑堇连忙改了愿望,“那就改成希望有人可以爱「许苑堇」吧。”
为什么重点一直是「被人爱」呢?
付笙没再问了,把许苑堇的愿望写在另一面上,然后把火折子给了许苑堇。
“我来点吗?”
看着许苑堇惊喜意外的眼神,付笙平淡回应:“你许了愿,得你自己点。”
“那你不是也许了吗?”
付笙不悦,“不点的话本王就扔了。”
“点点点。”许苑堇不问了,小心翼翼地把火折子凑近。
付笙垂眸看她,那人的脸庞被火温热照亮,澄澈的眼睛里也映着跳动的火光,是许安瑗从没有过的希冀和纯净。
许安瑗对一切事都游刃有余,都胜券在握,从来不相信什么愿望祈祷之类,人定可以胜天,付笙也同样如此。只有许苑堇会信这些虚无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许苑堇信呢?
答案对于付笙来说很简单,因为许安瑗和他都有能力掌控人生,有资本有后盾,而许安瑗一无所有,甚至连被爱都要乞求上苍,卑微又可笑。
“升上去了!”许苑堇仰头看着随风渐渐升高飘远的天灯,神色还是那般明亮纯澈。
付笙随她一同看去,灯往那个矗立河边的华贵阁楼顶上飞去。付笙莫名想到,如果明年许苑堇还要对着烟火许愿的话,他可以带她去那楼上。毕竟从前他也只在那楼上观赏过烟火。
那里视野很好,也很空旷安静,她许愿的话,神仙应该能听得更清楚吧。
回去的路上,许苑堇提着那盏灯轻轻地晃来晃去,还幼稚地踩着自己的影子玩。
“你小心一会儿摔倒。”付笙嫌她烦人,没好气地道。
许苑堇却不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只是蹦跶了几下之后,安静了下来,一步一步跟在付笙跟前。
“付辞修。”许苑堇冷不丁喊他,“新年快乐。”
付笙睨了她一眼,只冷淡地从喉间哼出声——“嗯。”
可能是这一晚上付笙没那么狠厉冷漠,许苑堇也敢跟他稍稍玩闹打趣了,她瘪嘴,不满道:“你也还没跟我说过新年快乐来着。”
付笙不做反应。
许苑堇轻轻拿手肘撞了一下付笙的胳膊,提醒他:“过了今晚你就没机会了。”
未免有些自大,付笙勾唇嗤笑。
黑暗中,许苑堇没有发现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付笙终于说了那四个字,“新年快乐。”
达到目的了,许苑堇反而不开心了。但没有表现出来,遮掩着玩笑道:“肯定是给许安瑗的吧?”
“知道就不必再问了。”
许苑堇眼神黯淡了几分,晃了晃手里的花灯,觉得突然间就不好看了,小声呢喃:“她已经收到很多祝福了。”而我一句都没有收到过。
后半句话她不说,这普天之下没一个人能懂,唯一能听明白的人,只在她身旁。
其实不想怜悯许苑堇的,可是她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喜,付笙最后淡淡地说:“那这一句,分给你了。”
许苑堇立马神采奕奕,“真的吗?谢谢你!”
付笙看着许苑堇手里的花灯在地上照出她傻气的影子,无情嘲讽道:“你是真的傻吧?”
第55章 棋差一招
“本宫有些乏了,安瑗来替本宫把这局棋下完吧。”皇后将指尖的白玉棋子放下,招呼许苑堇到她身边。
许苑堇正坐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喝茶逗鸟,被皇后这一声招呼吓得心漏跳一拍。
大早上的被接进宫里就已经够吓人的了。要不是付笙早她一步到了皇后宫里,她觉着现在她可能因为露馅人已经没了。
付笙眼睛不离棋盘,指腹缓缓摩挲着手中温凉的黑子,声音平淡的为许苑堇解围,“母后这马上就要赢过儿臣了,现在换安瑗来不觉得可惜吗?”
皇后端起侍女送来的茶,扫了眼棋盘,笑容慈和,“你棋艺高超,母后要想稳赢这一局,只能挑你的弱处下手了。”
说完,对着站在一旁的许苑堇笑了笑,“安瑗可不能让母后败在笙儿手下呀,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输了母后的脸就没地方放了。”
许苑堇给她保证不了,在会给她微笑之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付笙。她是一点儿棋都不懂啊,都不用正式开始,许苑堇觉得自己拿起棋子的那一刻恐怕就在皇后面前暴露了。
几声脚步渐近,皇后抬眸看去,许苑堇也下意识地转身往后看。
“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赶忙将茶杯递回侍女手里,起身去扶突然到访的付珩,“珩儿快起。”
“谢母后。”付珩眉眼带笑,跟皇后一派母子情深的模样。
“参见太子殿下。”
付珩听闻许苑堇这声,走过她身旁时虚扶了一把,没有作声。
皇后在旁边瞧见,面上的笑多了层深意。
付笙从榻上起身,十分疏离地叫了声「皇兄」。
“母后是在跟辞修对弈吗?”付珩站在桌前细细端详着这半局棋,亲切地问皇后。
皇后点头,“下了一半,本宫有些累了,正打算让安瑗来把这后半局下完。”
付珩侧头看向许苑堇,才又转身对着皇后道:“不如让儿臣替您好了,正好也好久没跟辞修一起下过棋了。”
“好啊。”皇后让开半边座位让付珩坐下,自己则揣着手炉悠闲地观起棋来。
本以为没自己事的许苑堇才刚放下心重新坐回椅子上,就被皇后招手唤到了身边。
许苑堇不敢不从,轻轻踱步站到皇后跟前。
棋盘上,付珩落一白子,付笙接一黑子。两人你来我往,看起来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安瑗。”皇后目光不错地看着棋盘,闲聊一般问许苑堇:“你觉得谁会赢呢?”
这许苑堇哪知道,别说棋了,其余琴、书和画她同样一概不懂。心里稍稍慌张了一瞬之后,看到付笙执棋的右手略略抵在下颌处,许苑堇才轻轻出声回了皇后的话:“太子殿下吧。”
“呵。”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心情还算愉悦。
许苑堇觉得怪,但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幸好皇后没再追问她为什么会觉得太子能赢,不然她真的演不下去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许苑堇的选择,付笙越下越慢,盯着棋局思索的时间变得漫长起来,连将指尖的棋子放在棋盘上的动作都显得迟疑。
许苑堇看不懂棋,觉得无聊时眼神便不自觉地扫到了付珩身上。她站的位置在付珩身旁往后一点儿的斜侧。所以才能把对面的付笙观察得那么清楚。但尽管是只能看到付珩的背影,许苑堇也感觉比起付笙,付珩似乎悠闲很多。
这是一种没办法解释的直觉,包括许苑堇能感觉到皇后现在越来越开心,她同样解释不出原因。
到付笙落子了,许苑堇看到他垂下的眸往起抬了一些,然后从棋盒里捡出两颗黑子放到棋盘上,出声打破了这长久的安谧,“臣弟甘拜下风。”
“你们两这一局,倒真是酣畅淋漓啊。”看得出皇后很满意。
付珩端起桌边的茶,饮了一口后才笑着道:“辞修这棋艺不愧是闻名京城,要不是最近闲来无事翻看了几本棋谱,我也不能险胜你这一局。”
“安瑗。”
“啊?”许苑堇正看着这互相恭维的两个人发呆。因为想起了付笙说过他要夺了付珩这太子之位时,皇后又突然喊了她一声,赶紧回神后许苑堇立刻乖巧地喊道:“母后。”
“绣桔,去把前两日皇上赏的玉镯拿来。”吩咐完下人,皇后牵起许苑堇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声音温柔慈祥:“刚刚你说珩儿会赢,其实本宫心下赌的是笙儿赢,所以本宫这输家得给你件奖励。”
“母后——”许苑堇想推脱。
皇后不给她这机会,从侍女拿来的盒子里取出那只翠绿的手镯,“本宫都愿赌服输了,安瑗不能不给母后这个面子吧。”
话被说到了这份上,许苑堇救助的目光偷偷瞥向付笙。付笙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不避让地直直相对,但却默不作声,完全辜负了许苑堇的一片期待。
付珩嘴角噙笑,附和了皇后,道:“母后送了镯子,那我是不是也该给弟妹送样东西感谢弟妹的信任呢?”
许苑堇转而看向付珩,敢怒不敢言地剜了他一眼。
“那天的时候本宫就想问你来着,结果忘了。”皇后拂开许苑堇的衣袖,看到了她戴在腕上的那条玉珠手链,眉头微微皱起,“你怎么戴了这么粗糙的东西!”
说着,皇后就动手想给许苑堇把那手链褪下。
许苑堇见这架势,赶紧伸手去捂,边说:“这个不能摘。”
皇后的手被反应过激的许苑堇拍开了,清脆的响声在屋里清晰无比,这无异于冒犯的举动惊呆了一众人。
“我……”沉默的空气让许苑堇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想解释,可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说。
付笙只看了一眼已经呆愣住的许安瑗,立即从榻上下来,立在皇后身边,低头垂眸请罪,“请母后息怒,安瑗她不是故意的。”
皇后收回那只手,看着被许苑堇拍到的位置,依然白皙,丝毫没有异样,声音听不出喜怒地反问付笙:“不是故意的?”
第56章 人活着就是要问为什么
付笙被这么施压,也丝毫不慌,道:“这手链,是安瑗醒来后去寺庙里祈福得来的。”
皇后没有言语,付笙便接着继续说下去,“安瑗失忆之前的日子就总发生些不好的事。虽不至于多严重,但终归有些不正常。那会儿她便念叨着说要去寺庙里礼佛上香,去去晦气,免得以后出什么大麻烦。”
皇后沉着脸色,许苑堇则是听到付笙这神鬼之说,生怕皇后给他定罪。
“虽然神鬼不可信,但而成与安瑗也只权当作是慰藉,求个心安。”付笙语气温软下来,“结果还没去,安瑗就伤了脑袋……失忆了。”
话说半分即可,说多了反而没有效果。
皇后听完,眼里流露出些许怜惜,轻轻揉按着许苑堇的手,半是责怪半是心疼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
这许苑堇哪敢说,怕是早说了早没命了,去晦气跟换灵魂这可是两个级别的事。
“儿媳错了,望母后恕罪。”许苑堇怯弱拘谨,好不乖顺可怜。
付笙听着,分神讶异了一下许苑堇这进步显著的演技。
皇后这下笑了,“母后心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说完,又叫绣桔把玉镯装回盒子里,换了对珍珠耳环给了许苑堇。
日薄西山,红霞满天时,许苑堇终于安然无恙地从皇宫里出来了。
“又活下来了。”
付笙侧目,“什么意思?”
人多眼杂,又是在皇宫跟前,许苑堇凑近付笙,扯着他的衣袖把他往低拽了一些,靠在付笙耳畔悄声道:“差点儿不就露馅了吗?”
听完她这话,付笙站直身体,抬胳膊拿开许苑堇那只手,不再放慢步子配合她,一人径直往马车走去。
许苑堇搞不懂她这句话哪里又让付笙不愉快了。但也记着这里是哪儿,没跟他当场吵起来,而是提着裙角小跑着去追付笙的步伐。“你等我一下啊!”
“属下参见王妃。”
许苑堇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看这突然造访的于一,问他:“免礼。怎么了?”
于一依然一如往常般一板一眼给付笙传话,“王爷说,请您去书房,他有事要同您讲。”
这么多次了,许苑堇也习惯了,没再问于一付笙找她干嘛,点头应下后,又突然叫了他一声:“于一。”
“属下在。”
“为什么付笙老让你来传话呢?这种事不是都会交给跟前的丫鬟或者小厮干吗?”这个问题,许苑堇好久前就好奇了。
就算是前十五年在她那个不成规模的家里,她爹给各方姨娘传话都是随便派个小厮去的。怎么付笙回回都让于一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于一那贴身侍卫的名头是虚挂上去的。
“属下不知。”
怎么说呢,于一的回答算是在许苑堇预料之内。反正普天之下,除了付笙能跟他有问有答之外,其余再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
许苑堇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一会儿去找付辞修,你回去吧。”
于一拱手,“属下告退。”
书房里,付笙听完于一的回话,嘴角勾起抹笑,“她就只问了你为什么?”
“是。”
“为什么……”付笙呢喃,说起来,这根源于一件非常不美好的事。“本王要不要告诉她呢?”
付笙好像是在问于一,也好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总让他去给王妃传话,于一也不知道。反正从某一天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但作为侍卫,于一没有许苑堇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付笙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而不像许苑堇,凡事皆求一个为什么。
提着灯笼来找付笙的时候,许苑堇见到他,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找自己来是要干什么,而是——“你今晚是不是不去我那里了?”
许苑堇问出这话时,脸上全是期待。
付笙神色淡漠地瞥向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