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白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只当这是拍戏?”
“他和元元不过是初次见面,就表现出对元元非同寻常的亲近,而你允许了这种亲近。”
周钦狭长的双眼中寒光冷凝,嘴角挂着一丝讥诮,“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就请不要再让元元和白先生过分亲密,元元年纪还小,容易被外界误导。”
叶萝萤大脑高速运转,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毕他的话,一时间只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叶萝萤刚想发出灵魂拷问“你没事儿吧”,心中一顿,此番情形怎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电光火石之间,离婚谈判的快问快答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快意,慢吞吞地捋了一下头发,这才悠悠开口:“多一个人疼爱元元不好吗?他对元元如何,你应该都看在眼里。”
“好,好得很,好得比我和元元更像父子。”
周钦脱口而出的瞬间,脸色一变,神情迷茫中带着难堪。
看着他恨不得咬掉舌头的样子,叶萝萤心里的小人笑得打跌,列队撒花欢呼。
两极反转,谁能想到啊,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对话,说话之人的位置却掉了个个儿。
周钦按了一下额角,嘴唇微动,叶萝萤赶在他开口前再插一刀:“原来你介意这个,你怕元元被抢走?无论白晔尘和元元有多亲密,他的爸爸永远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叶萝萤甚至看到他额头的青筋在突突地跳,整个人仿佛一只绷到极致的气球,轻轻一碰就要炸。
说实话,这个模样还挺吓人的。
她当时脸色没有这么狰狞吧?
唉,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是不行。
叶萝萤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趁周钦还没学她说出那句“因为他有个没边界感拎不清的妈”,用非常无奈的语气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然后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她溜得快,一路跑出了健身中心,坐在车上喘着气笑的时候才想起投资玉粱县还只是个口头承诺,把周钦刺激成这样,万一他反悔了咋整?
叶萝萤只后悔了一秒钟就释然了,他反悔就反悔吧,大不了自己出钱发展家乡。
然而一想到要投多少钱,叶萝萤的雄心壮志就歇了。
算了,有多大的手,就端多大的碗,度假村就别想了,给老家捐了款也算是造福家乡。
虽然这钱也不是她掏的腰包,但是这名是她得的呀。
叶萝萤乱七八糟地想了一路,回了片场。
而周钦却在拳击馆枯坐了半个下午。
当初在酒店和叶萝萤谈离婚质问的场景,以及下午两人说话的情景,来回在他眼前重现,不断交叠重合。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被叶萝萤牵着鼻子走,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当时叶萝萤说过的话。
周钦不由自主按了按心脏,心跳一如既往,但他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心脏出问题了,没有泵出足够的新鲜血液供身体使用,否则他怎么会觉得头晕目眩。
叶萝萤那一拳不至于将他打成脑震荡。
周钦自嘲一笑,双方位置对调,原来是这种感受。
她当时听到他的回答,是什么心情?是否也和他一样,胸腔滞闷得无以复加?
想到这里,周钦突感心脏刺痛,像被人用针极快地扎了一下。
他仰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将这口气吐出来。
“周总,您还好吗?”
李秘书担忧的声音响起,周钦侧过头看他,只见他神色焦急,大有他再坐着不动就要叫120的架势。
“我没事,”周钦手在扶手上撑了一下才站起来,理了理袖扣,又恢复成了那个运筹帷幄的周总,“元元回家了吗?”
他回头望了拳击台一眼,大步往门外走。
跟儿子他妈谈过了,该和儿子谈谈了。
“还没有,剧组聚餐,叶小姐带小公子一起去了。”李秘书迟疑了一秒才回答。
周钦脚步一顿,“聚餐?都有谁?”
顶着他带着凉意的目光,李秘书硬着头皮回答:“所有人……包括白晔尘。”
今天剧组拍戏非常顺利,叶萝萤请所有人吃火锅。
大家紧紧挨着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热闹得很,看着就让人觉得生活真美好。
如果那几个人不搞特殊,单独开一桌还不准人插.进去的话,就更美好了。
蒋睿安只能时不时地瞟上一眼,暗中观察,看他们有无过分举动。
“元元太小了,火锅店人多拥挤,你看着他点,小心别出意外。”
半个小时前周钦来了电话,就说了这么一句。
他那是担心孩子出意外吗?蒋睿安嗤笑,他都不想说他,人艰不拆。
兄弟有事相求,他能怎么办?只能一边吃饭一边当间.谍这样子。
“老蒋你干嘛呢?跟个特务似的,来碰个杯。”安安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铁砂掌啊你!”蒋睿安吐槽,拿起端起杯子和大家碰杯。
冰凉的啤酒入口,驱散了一些火锅带来的热意和偷窥带来的心虚,蒋睿安第一百零八次假装无意转头看向叶萝萤他们那桌的方向,下一秒一口啤酒喷了出来。
我擦!
人呢?!
叶萝萤四人离开了喧嚣的火锅店,去了楼上一家粤菜馆。
看着白晔尘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叶萝萤觉得有点好笑。
“白老师,你不能吃辣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就不来吃火锅或者点鸳鸯锅了。”她略带歉意地说。
白晔尘闻言,刚舒缓的面色一滞,勉强笑道:“我不想扫大家的兴,但是好像我还是扫兴了,不好意思啊小叶。”
明明被辣得脸红脖子粗,却毫无怨怪之意,温和过了头。
明月看不下去了,啧了一声:“老白你也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你不能吃辣,别人忘了就算了,你自己也不提。”
这话大有深意啊。
叶萝萤被明月的眼风扫到,确认了,这就是说给她听的。
她佯装不满:“明月,我是深居简出,这么多年没和大家联系,你和白老师是多年好友,怎么也不记得他不能吃辣?”
明月被噎住了,觑了一眼白晔尘,哼哼道:“我搞忘了。”
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我还不是为了测你。
一声叹息萦绕在舌尖,叶萝萤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年轻,对圈内前辈又敬又畏,前辈请吃火锅,没有人敢拒绝。
叶萝萤以为没人注意到,其实她都看到了,在白晔尘被前辈拉着说话的时候,叶萝萤小心翼翼地夹起菜放到白开水里反复涮洗,再悄悄夹到他碗里。
等他看到了,两人相视一笑。
金童玉女啊。
物是人非啦。
明月望着叶萝萤,眼神放空,一脸伤感,看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明月你也别羡慕,以后你也会成大咖的,我看好你。”
叶萝萤一本正经地对明月说道。
“什么啊?”她一头雾水。
却见白晔尘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表情介于尴尬和失落之间,又有点难以察觉的愤怒。
“小叶,我之所以来客串,是出于朋友间的帮忙,你这样就太见外了,”他的语速很慢,坚定中带着一丝微颤,“还是说,在你看来,我就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空气一静,本就安静的包厢更没声音了,只剩下周元濯害怕冰淇淋化了拼命舔冰淇淋的声音,像小狗喝水。
但无人关注萌娃的滑稽一幕。
“你给老白开了片酬?”明月面色古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白老师百忙之中抽空来客串,当然不能白白占用时间,”叶萝萤语气轻松自然,充满感激,“两百万和白老师加持给咱们这部剧带来的影响相比,微不足道,请白老师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以后都不敢请你帮忙了。”
白晔尘接下来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嗓子里。
十分钟,两百万,以他如今的咖位来看,这个数字也是超过行价了。
沉默数分钟,明月都快受不了了,叶萝萤还八风不动。
白晔尘终于出了声:“好,谢谢你,小叶。”他扬起一个笑,眼睛里一片破碎。
国民男神不是吹的,这模样是个正常人看了都要心痛。
但叶萝萤自觉不是个正常人,她只是一个专注搞钱的无情资本家。
暗暗叹息一声,她也露出一个笑,欢快道:“谢谢白老师的支持,合作愉快!我之后会再投资影视,也会参演,说不定咱们马上就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说罢就举杯,要来个和谐大碰杯。
白晔尘沉默着举起杯子,明月见着情形,也只能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跟着举杯。
手里只剩了个脆皮桶的周元濯见状嚷道:“等一等,我也要干杯!”
然而桌子太大,他又人小个矮,跪在椅子上直起上半身手臂都伸不过来。
叶萝萤刚想说要不这回就破个例,当个没素质的人,叫他站到椅子上,话还没说出口,白晔尘就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一只手稳稳地箍住周元濯的腰,能在身体前倾的同时牢牢抱住他,让他也能身体往前手臂探长,白晔尘的腰力和臂力可见一斑。
叶萝萤暗中打量,莫名想到了周钦,下午他穿的是运动短袖和短裤,肌肉线条漂亮流畅,不知道能不能这样抱着个三十多斤的孩子一起倾身跟人碰杯。
然而一想到他穿个板正的西装抱着周元濯,前倾着上半身面无表情地一起和人干杯,她就一个激灵。
这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恰好此时包厢门开了,服务员进来上菜。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好歹缓解了一下氛围。
这顿饭里,毫无心理负担和心事重重的各占一半。
等吃完饭,叶萝萤回到了她的超豪华大平层快乐小窝。
周元濯哼哼唧唧地不想回周家,想跟着回她家,被她有理有据的一番话给劝退了。
“元元,本来我和你爸爸说好轮流照顾你半个月,这半个月你就是属于你爸爸的,我还带着你跑了一天,他肯定不高兴。而且我还没跟他说你要当小演员,你如果不回去,他就更不高兴,那我说服他让你拍戏的可能性又小了一点。”
“我是属于我自己的,不是谁的附属品,我有选择跟谁的自由。”
周元濯立即反驳,听得叶萝萤一愣一愣的。
这已经不是幼儿园毕业能有的知识水平了,高低得是个本科。
下一刻周元濯就嘟了嘴,不情不愿地说:“好吧,我先回去了,明天我来找你,不,妈妈你派人来接我。”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叶萝萤,她很难说不啊,即使明天没有周元濯的戏份。
“明早六点来接你,咱们进山,”叶萝萤叮嘱,“晚上早点睡,不然明天一早起不来。”
“嗯嗯,我一回去马上就睡觉,妈妈明天见。”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夜色里。
叶萝萤快速洗漱了一番,倒头就睡。
另一边,周元濯回了周家,哼着不知名的儿歌跑进了房间,一开灯吓得差点跌在地上。
“爸……爸爸,你回来啦,今天好早。”
看着周钦明显不悦的神色,他咽了咽口水。
周钦抬眼一扫墙上的挂钟,九点五十二分。
“爸爸,我今天想早点睡觉,就不听故事了……”
眼看周钦一言不发,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周元濯暗暗着急,鼓起勇气委婉赶人。
周钦却恍若未闻,轻声问:“你不是和你妈妈一样,都很喜欢吃辣吗?怎么不吃火锅,去吃粤菜了?”
还好,原来爸爸只是想问这个。
周元濯心神一松,如实回答:“白叔叔不能吃辣……”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他没跟爸爸说要去吃饭呀,爸爸怎么知道?算了,爸爸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都能知道。
但总有爸爸不知道的,比如他在暗中给自己挑选新爸爸,今晚刚pass了一个,再比如明天一早他要偷偷溜出去和妈妈进山拍戏,不打算告诉爸爸……
“你喜欢白叔叔这个新爸爸吗?”
“还可以啦,就是――”
周元濯惊恐地捂住嘴巴,往后退了两步。
爸爸怎么知道新爸爸的事!
他疯狂转动小脑袋,想起来了,他听小伙伴说,他们都有和爸爸妈妈的群,他也想有,就建了一个“二缺一”群聊。
他把问妈妈他是不是要有新爸爸了的消息发错到群里了,时间过了不能撤回。
后面有小伙伴们的新消息顶上来,那个群被压下去了,反正他和妈妈也只是私聊,再也没在群里说过话,完全把这个群搞忘了!
周钦身形高大,坐在周元濯房间里定制的小沙发上显得有些滑稽搞笑,但周元濯笑不出来。
“元元,你想要新爸爸吗?”
周钦朝他招手,收起了不豫之色,一脸平静地问。
周元濯不敢不过去,磨磨蹭蹭地坐到了他对面的小沙发上,脑袋埋得低低的,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让周钦的郁气都散了两分。
他放缓了声音,语调可以称得上柔和:“元元,你恨爸爸吗?”
周元濯猛地抬头,惊慌地否认:“爸爸你说什么呀,我不恨爸爸――”
周钦抬手止住他慌乱的话,声调轻微:“你很爱妈妈,但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妈妈离开了,你恨爸爸,爸爸能理解。”
他这话非但没有让周元濯放下心,反而将人逼出了眼泪,“我不恨爸爸的,我爱爸爸呜呜……”
泪水在灯光下闪着光,几乎刺得周钦眼痛。
虽然周元濯早慧,但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会不会还是过于残忍了?
周钦心中一软,身体前倾,双臂一伸将他抱了过来,把他拢在怀里。
“你如果不恨爸爸,那为什么还要找新爸爸呢?”周钦的声音低下去,有些落寞,“你知道爸爸听见你叫别人爸爸,心里有多难受吗?”
周元濯哭都顾不上了,急忙解释:“那是在拍戏呀,拍戏你懂吗?就是,就是假的!不是真的,我,我在戏里演白叔叔的儿子,所以才叫他爸爸的!”
一天里已经有三个人对他说“这是拍戏,拍戏懂吗”,难道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智障,连拍戏都不明白?
周钦极力忍住突然窜上来的火气,怕吓到周元濯。
“可是元元,你叫他爸爸的时候,一点都没有不习惯,是不是?就像平时叫我一样,你那个时候,是真的把他当成你的爸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