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干什么?”
两个男人见是个小女孩便没有下狠手,只是疑惑地紧抓着手里的报纸。
“上面都是假的,不要信,他们都没有证据,都是假的。”丁思月焦急地解释着,可是很显然两个男人只是像看疯子一样看她。
许霞上前抱住丁思月,然后讪笑着对那两个男人说道:“不好意思。”
那两个男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拿着报纸快步离开了。
丁思月反手握住许霞的手臂,将头埋进她的怀里哽咽道:“我爸妈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许霞叹了口气,“好孩子,别难过了。”手轻轻拍打着丁思月的后背,她垂眸注意到了散在地上的报纸,而那一页正是那篇诋毁丁思月父母的文章。
这时,许霞的手机响了,她挪出手来接通了,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声。
“许姨,我小张,我已经到车站那了,你在哪?我接您进山。”
许霞直起身来望了一眼四周,发现街边停了一辆皮卡车,“我看见你了,我马上来。”
她挂了电话便轻轻抹去丁思月眼角的泪水,“好孩子,有人来接我们了,别哭了。”
“我们去哪?”丁思月抽噎道。
“麦城,去找我们的亲人。”
开往麦城的路上,丁思月蜷缩在后座上,泥泞的道路让她胃里一阵翻滚,她直起身看向窗外。原来平整的公路,现在已经不见原貌,宽度也从原来的缩减到一半。滚滚河水,十分浑浊,仍有树干不断被冲刷往下。
她从没想过记忆里曾经鸟语花香的麦城会变成这样。全程只有穿着迷彩服的驾驶员和许霞在交谈,她默不吭声。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抵达麦城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大雨如注,正用力敲打在车窗上。
“孩子快过来,别淋湿了。”许霞撑着伞一把将丁思月护在怀里。
丁思月戴上兜帽,跟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平地上,眼前是临时搭建的平板房,周围还有二十顶帐篷。
平板房内全是简易的床,上面躺着缠着绷带的病患。地上的盆子里装的是血水,尽管雨声很大,但依然能听见隐隐的哭声,丁思月看愣在原地,她想象起与自己的亲人相见会不会也是这般场景,她感受着雨水的冲刷,很快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直到许霞上前来强行拉她往前,她才回过神来。
三个人顶着大雨跑进了平板房,那名驾驶员收了伞道:“麦城安置的都是获救的幸存者。”他垂下眸,“许姨,我带你去见班长......”
许霞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她正准备带上丁思月,却发现她不见了。
另一边丁思月正疯狂的在每间板房里寻找着熟悉身影,她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房间,听着无数痛苦的低吟声,她仍焦急地寻找着。
终于,在最后一间板房里,她见到了古吉。
“阿妈!”
丁思月不顾一切地奔向古吉。古吉见到她的那刹,眼泪涌了出来,古吉张开双手抱住了她,她在古吉怀里放声大哭。
“我以为我再也没有亲人了,阿妈。”
“傻孩子,怎么会呢。”古吉忍着眼泪轻声安抚着她。
“阿妈,我爸妈呢?德昭呢?还有石西、曲朗和白玛阿妈,他们在哪?”丁思月逐渐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询问。
“他们......”古吉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她握住了丁思月的双肩,“阿月古,你听我说,你爸妈他们可能已经遇难了。”
丁思月只觉得耳边响起一道惊雷,她嘴角颤了颤,松开了古吉的手,她在古吉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她眼眶逐渐湿润,“我不信。”
古吉伸手去抓丁思月的手,“阿月古......”
“我不信,”她咬住唇摇头,“外面的人说我爸妈坏话,我也不信,我谁也不信。”她说完便后退一步转身跑出了板房。
古吉见状一瘸一拐的走出门,“阿月古,你去哪?”
去哪?去找她的父母。
她顶着大雨跑到了帐篷区,湿透的头发贴在她的小脸上,她挨个帐篷寻找着她的父母。路过一顶帐篷时,她停住了脚手搭在支架上,注视着帐篷里的中年女人哄着年幼的女儿入睡。
她看了一会儿失落地转身重新走回了雨中,她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踏遍了所有的帐篷,可是仍没有见到熟悉的背影。她垂着眸,在雨中打了个寒颤,她抬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
她早知道答案是什么,却仍在一遍又一遍的寻找着答案。
她眼前一片模糊,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顺势倒在了泥地里。
这一刻,她真的很累了。
“阿月?”
“妈......”
丁思月眼前有光,但当她伸手去抓,梦醒了她睁开双眼,待双眼聚睛后她看清了身旁坐着的男人。
“肖叔叔。”她轻声说道。
“唉,你呀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你发高烧了,我和你古吉阿妈,还有白玛阿妈轮着守你。”
听后,丁思月看向他身后的古吉和白玛,而后她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肖叔叔,我不该私自跑到这里的。”
肖志明用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头发,“都过去了,孩子。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师哥和师姐把你交给我,可我还是辜负了他们重托。”
“叔叔不该瞒着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这么小、怎么能承受......”他低头捂着嘴哭出了声。
这时,一只小手抬了起来抹掉了肖志明眼角的泪水,他诧异地看向丁思月。
“肖叔叔,不要哭。”
“好。”肖志明点了点头。
丁思月目光再次转向白玛,却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仿佛在挖掘到真相后,她已经接受了死亡与别离。没有人说,但她也知道,德昭和石西已经死了。
“报纸上外面那些人,他们说我爸妈的坏话,我不允许他们那样做。”她拉住肖志明的手,“肖叔叔,你帮帮我爸妈吧,他们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放心,等救援工作结束之后,我一定会揪出那个人,还师哥师姐一个清白。”
“好。”
她倏地笑了起来,像是孙铭和丁岩东站在她跟前一样,“我想成为我爸妈那样的科学家。”
她亲身经历过与亲人之间的死别,更能明白活着的不易,她不愿意别人再去经历这种痛。
她接受了死亡,却从没有打算向死亡妥协。
第43章
“距离地震已过去了一个月, 救援工作已进入尾声。遇难者的尸体将统一火化,而统计出来未被救出的遇难者仍有上千上万人。”
“唉,”病房里一位年轻的女病人看着新闻摇了摇头, “一场瘟疫要来了。”
“瘟疫?”阿桑卓侧头费解地问道。
“我爷爷那辈人总说,大灾难之后会有瘟疫流行, 四十多年前的那场地震也是死伤惨重,震后瘟疫和饥荒又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让你好好躺着,怎么又坐起来了。”一名中年女人拿着保温餐盒走了进来。
“妈,我就是想下来走走。”女病人在中年女人的搀扶下坐回了病床上。
阿桑卓仅仅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 因为她怕看久了便会想起自己的父母。阿桑卓所在的医院, 是西南最有名的骨科专科医院,与她同病房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来这里治病的青少年, 大多患有先天性发育缺陷,或者后期发生意外造成的骨头坏死。
而阿桑卓则是后者,由于被埋在地下太久, 神经闭塞只能进行高位截肢。好在有政府提供震后服务, 几名志愿者姐姐轮流照顾她。
“阿桑卓,你看,今天有你爱吃的炒牛肉。”一名穿着T恤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然后年轻女人熟练的将床头摇起,又为她将饭桌摆上床,紧接着自己拉过一个椅子坐在她身边。
“谢谢,小兰姐姐。”阿桑卓说完便沉默着低头吃着饭菜。
在陈小兰眼里,阿桑卓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女孩, 也从来不敢对她们这些志愿者提半点儿要求, 不止是她, 和她一起轮班的同事都很心疼阿桑卓的遭遇。
她从水果篮里面拿出一个橘子, 一边剥皮一边笑道:“姐姐今天听到一个好消息,”她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她空余的小碗里,抬手摸了摸阿桑卓的后脑勺,“咱们可爱的阿桑卓要有家了。”
“真的吗?”
阿桑卓抬起头来,眼里有光在闪烁。
“真的,”她掏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你看,今天社区老师来找我谈领养的事情,然后这是你的新父母,”她又往后翻了翻照片,“这是你的新哥哥。”
阿桑卓颤抖着手接过手机,手机上定格的画面,正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他们儿子的照片。
她不敢相信自己这副身体,也会有人愿意领养,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高夫妇通过报纸了解到你的状况,第一时间就坐飞机过来了,我给他们看过你的照片,他们都很喜欢你呢。”
听后,阿桑卓默默地将手机推回到陈小兰手中。
陈小兰见阿桑卓兴致不高,正想询问但是欲言又止。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匆忙接通,听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眼阿桑卓,便走了出去。
阿桑卓认真地吃着碗里的牛肉,她想起了自己阿妈给她炒的牦牛肉,两个味道根本不同,但吃着吃着眼眶却红了。
“阿桑卓。”
突然她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只见一男一女还有一个清秀的少年站在墙边。而中年女人正小心翼翼地唤她。
她一眼便认出眼前的夫妇是陈小兰口中的高家夫妇。
“阿桑卓,高夫妇提前过来看你了。”在陈小兰的引导下,高家夫妇走到了阿桑卓身侧。
而少年率先半蹲下身将手里的玩偶递给她,轻声说着:“妹妹,这是我给你做的礼物。”
高夫人又替少年解释道:“你阿巍哥哥了解到你最喜欢小海龟了,就专门亲手做了一个。”
阿桑卓神情恍惚,她迟迟没有伸手,陈小兰见状接过高夫人的玩偶放在了阿桑卓怀里,阿桑卓这才低头抚摸起玩偶。
“喜欢。”
所有人听后都是一阵乐,高夫人继续道:“你的房间里还有很多很多玩偶,还有很多漂亮的裙子,都是给你买的,等你出院回家就可以见到它们了。”
“我可以有自己的房间吗?”
“怎么不可以,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阿桑卓心中咯噔了一下,她移开目光,内心还有些不能接受。
年少的高巍察觉到了阿桑卓逃避的心理,他温柔地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妹妹,不要怕。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阿桑卓感受着高巍手心的温度,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心安。她目光转了回来,落在了高巍俊俏的脸庞上。
之后,高家夫妇办理手续,接手了志愿者工作开始轮流照顾起阿桑卓。一个月后,阿桑卓病情稳定出院,去往了她的新家,在与他们每日的接触下,阿桑卓渐渐适应了这个新家庭。
后来,家里又收养了一个孩子。但高夫妇和高巍对她的爱意,却一丝没变,短短一年的时间,已经让她放下了芥蒂,他们带着她四处旅游,见不一样的风景,这也让她变得自信起来,而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五年后初春这天,三兄妹自驾游来到了沿海城市,天微微亮,阿桑卓便坐着轮椅来敲高巍的门,高巍刚一开门便听见阿桑卓兴奋的声音。
“哥,我想去海边看日出!”阿桑卓笑眼弯弯。
“嘘,”高巍穿好外套衣服,推着她的轮椅,低声道:“咱们偷偷地去,别吵醒三弟。”
“喂,”吴钊靠在门框上,“什么叫别吵醒我,把我忘了?”
听后,二人低头“哧”地一笑。
“开玩笑的,走了。”高巍一把揽过吴钊的脖子。
过了十多分钟,高巍开着车来到了海边,这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红了。高巍推着阿桑卓的轮椅步入了沙滩上,吴钊也跟着二人一起往前。
“日出美吗?”高巍一边问着,一边将手里的毛毯盖在阿桑卓的身上。
“好像也没有那么美。”阿桑卓来了兴致转过头看向吴钊和高巍,“你们肯定没有见过松川的日出。”
吴钊听在耳里却没有接话,只是独自往前走。
高巍推着阿桑卓也往前,她注视着远处一轮红日缓缓从水平线上升起,若有所思,“你想回松川吗?”
“想。我想去找阿月古姐姐。”
高巍脑中浮现出那名鲜衣怒马的少女,如果可以他也想去寻找她。
“等你十八岁,我和三弟带你回松川好不好?”
“我没说我要去。”吴钊忽而回头留了一句。
“你不是想去西南旅游吗?就刚好顺路。”
“嗯。”吴钊敷衍的回了一句。
・
但十八岁那年,阿桑卓旧病突然复发,这一次来势凶猛,推进手术室抢救后便被送进了ICU。高巍站在玻璃窗外,注视着里面被插.满了各种管子的阿桑卓,他低头流下了泪水。原本抵着墙沉默的吴钊还是上前抱住了高巍。
“二姐,会没事的。”
坚持了三天的抢救,却换来的是一张病危通知书和一张病人要求的放弃治疗书。高巍不忍看父母签下字,转身跑进了楼梯间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他呵护了十几年的妹妹,如今也快要离开他了,一股离别带来的恐惧感笼罩着他。
这时,楼梯间的门被匆忙推开,吴钊站在他身前沙哑着声:“哥,二姐醒了,她想见你。”
听后,高巍匆忙站起身推开门跑了出去,他穿戴好防护,全身消毒后走进了病房。病房内静等只听得到仪器运作的声音。他看着显示屏上的心率波动还算平稳,走近阿桑卓时,她身上的管子已经全部撤下了,原本因为高位截肢,就显得十分娇小,如今更是虚弱的只占病床的三分之一。
他蹲下身,就像十多年前那样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妹妹,不要怕,哥一直都在。”
阿桑卓缓缓抬起眼,“哥,原谅我提出放弃治疗。”
“我知道你痛,我只是不想你还没有多看几眼这个世界就要离开。”
“这么多年我真的过的很开心,我好幸福呀,有爸妈的宠爱,还有哥哥弟弟一起玩。”她垂下眸,“但我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你们的累赘。”
“不,你不是。”
高巍摇着头眼眶红润,泪水早已浸湿了口罩。
“不要哭哥哥。”她颤巍巍抬起手擦掉了他的眼泪,“我死了,帮我去找阿月古姐姐好不好?”
高巍哭到失声,他攥着她的手腕摇头。
“记得帮我告诉她,”阿桑卓双眼渐红,仿佛回到被埋在地下的日子,耳边也响起了德昭死前说的那句话,“记得告诉她,德昭的答案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