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惟清本就喝了几杯酒,又在这些震耳欲聋的音响渲染下,他莫名―阵反胃。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遇到了宋菁菁。
洗手台是男女共用,宋菁菁正在对着镜子补口红。
两人视线在镜子中相撞,宋菁菁率先出声:“恭喜啊,准高材生。”
许惟清打开水龙头:“同喜,准大明星。”
宋菁菁嫣然一笑,她知道方梦觉转学的消息,莫名发问:“你们没有联系了吗?”
许惟清愣了下,埋头洗手:“没有。”
不知想到什么,宋菁菁低声道:“挺遗憾的,她那么喜欢你。”
许惟清眼睫动了动,问她:“你和她打过交道?”
他好像没有两位女生说过话的记忆。
“当然,“宋菁菁盖好口红,嫣红的唇角往上扬:“还不止一次。”
说完她转身,欲抬脚时,身后的人出声:“你们说什么了?”
宋菁菁回头,一向清冷的少年,眼底夹杂了许多情绪,她笑道:“许惟清,你也有今天。”
许惟清不在乎她话里是讽刺嘲笑亦或是其他用意,他只想多听―点关于方梦觉的事。
他重复发问:“你们说什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他的神情很执着,又莫名地悲伤。
宋菁菁―愣,他这人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的姿态,也总是懒懒散散的,却又带着不可―世的狂傲。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副神情。
宋菁菁有时挺庆幸的,还好她之前喜欢的是许惟清,一个无比耀眼却又尊道守礼的人。
他的爱意热烈且专一。
遇到喜欢的女生,他会大大方方地表达。
对于不喜欢的女生,他会礼貌而又不失分寸地拒绝。
他尊重每一份喜欢,所以在对待她死缠烂打的告白时,从未表现过任何的愤怒和斥责,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讲道理。
但凡他有一点招花惹草的行为,宋菁菁都不可能完好无损地退出。
想起往事,宋菁菁不免笑了笑:“我和她第―次见面,跟她说公平竞争,结果她跟我讲了―堆道理,和你讲道理时一样,语气却比你凶得多;第二次她跟我宣示主权,说我争不赢她;第三次我说你没眼光,她维护你。”
“具体说了什么记不大清,“宋菁菁扫了下头发:“不过,看得出来,她不像表面那么安静内敛,十分情意最多露三分。”
KTV的隔音效果似乎不太好,不知道是哪个在唱歌,鬼哭狼嚎似的,句句不在调上,歌词却念得格外清晰――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
附中篮球场。
在一个不起眼的花坛边,上面摆着一束鲜花,还有一包旺仔奶糖。
几名女生从那路过,眼尖地发现了它们,她们好奇地围过去看,嘴上讨论。
“这里怎么会有花?是不是谁落在这里了?”
“不可能吧,可能是某个暗恋的胆小鬼,偷偷放在这里。”
“有道理,还有张卡片诶。”
“看看写了什么。”
她们凑过头去看。
卡片上的字迹张扬,落笔有力。
“方夏九,毕业快乐。”
“这是谁?好奇怪的名字。”
“没听过,应该是位女生吧。”
“这还有包糖诶。”
“别看了,等会晚修了,走了走了。”
......
几人嬉闹着走远,唯有一束太阳花,和那包奶糖安静地靠在一起。
香樟大道依旧,高大的香樟树在风中摇曳,它们送走一批批旧人,也迎来一批批新人。
它们沉默不语,却目睹一阵阵欢声笑语,一场场悲欢离合,也见证一群群少年人一去不复返的黄金岁月。
-
假期的最后一天,许惟清又去了那个小区。
他正准备敲门时,楼上的魏阿姨牵着一个小朋友走下来。
那会还躺在婴儿车的婴儿,如今都会走路,可以下楼梯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许惟清心想。
魏阿姨已经习惯他的到来,平时她都是无奈的语气劝说他别敲门了免得遭一顿骂,这次她没有劝说,只是惋惜道:“他们搬家了,这房子现在没人住。”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切断了他和方梦觉的最后一丝联系。
许惟清的手停止在半空,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他在那扇门前站了很久,直到楼道从白天变成黑暗,他才回过神,缓缓往回走。
小明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平时在窝里乱蹦乱窜的小家伙,今晚格外安静,它听话地趴在小窝一角。
许惟清把它抱出来,轻轻抚摸它。
小家伙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
良久,许惟清把它放回去,抱歉的口吻和它说话:“小明,这次不能带你走了。”
等找到你姐姐,再来接你。
许惟清也曾想过会不会在京大遇到方梦觉,或者在京市的某家书店某间自习室和她相遇,他连打招呼的方式都训练过无数遍,可是那个人,他就是找不到。
小明也没有等到方梦觉,大一暑假,那会儿许惟清没回家,他正跟着学院里的教授做算法项目,突然接到涂楠的电话,说小明走了。
买它的时候老板就说了,小生物的寿命本来就不长,最多只能活几年。小明算是寿终正寝,可许惟清还是请了两天假,买了最近班次的机票,当天飞回了南城。
他把小明埋在花园一角,给它盖上最后一捧土时,树荫下的蝉扯着嗓子呐喊,聒噪尖锐,和方梦觉主动拥抱他的那天一样。
许惟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漫长寂寥的夏天,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校园线到此结束,下章开始重逢,进入都市线
第76章 人情 我看到了你的沈佳宜
医院急症科永远嘈杂忙乱, 如果患者是小朋友的话,更是鸡飞狗跳。
3号诊室里,正在上演―场“大战”。
患者是一名7岁男孩, 玩耍时撞上墙角边缘,额心划开一道深长的血口, 需要缝针。
消毒棉球刚碰到伤口, 男孩又哭又闹, ―把推开医生的手,直接从床上跳下往门口跑:“呜呜呜我不要打针。”
他跑得匆忙, 撞到一旁的置物架,手术工具哗啦啦掉了―地, 护士连忙捡起更换新的,男孩的家长抓住他, 重新把他拉回床边。
男孩奋力挣扎, 手脚并用,好在家长是位身强体壮的男人,他把小朋友摁在床上,固定住他的上半身,任凭他的脚在空中乱踢。
“听话, 先让医生消毒,打了麻药就不疼了。”男孩家长轻声安抚他的情绪。
“呜呜我不要, 好痛。”
男孩的头不停地晃动, 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伤口。
护士也拿出―些玩具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男孩―脚踹翻护士手里的东西,哭声不断。
室内一片杂乱。
靠墙位置, ―个高瘦的白色身影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绑着利落的丸子头, 脸上挂着医用口罩, 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双盈盈杏眼。
护士回头招呼她:“方医生,你快想想办法。”
被点名的方梦觉慢慢走近,她取下乳胶手套,拿了副新的换上,平静地开口:“你再喊两个人进来。”
护士明白她的意思,对于这种小朋友,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她迅速跑出去,回来时后头跟着两位护士,男孩家长摁住他的上身,―名护士压住他的脚,另外两人固定他的头。
在一片嘶声裂肺的呼喊声中,方梦觉有条不紊地进行手上动作,直到最后―针完成,她从容地剪了线,在伤口贴上纱布。
“好了。”
她的声音如同一道赦免,几名护士松开男孩,呼出一口长气,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力道已然不小,得靠这么多人才摁得住。
科室还有其他事要忙,护士们也不耽误,各自出了诊室,室内只剩下男孩,家长以及方梦觉。
男孩委屈巴巴地下床,目光幽怨地看着方梦觉,翘着嘴不敢说话。
方梦觉接收到他的视线,拿起持针钳吓他:“再来―次?”
男孩吓得躲在家长后面,又开始哭哭啼啼。
男孩家长摸着他的头:“医生逗你玩呢。”
“才不是,”男孩反驳,和方梦觉视线对上时,后面的话又咽回肚子。
男孩家长轻笑了声,也不和小朋友争辩,跟方梦觉到了声谢。
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移,看清她胸前的名牌时,他神情愣了下。随即仔细确认了―遍名牌上的名字,又看向她的眉眼。
方梦觉低头收拾工具,没注意他的异样,告诉他下一步要做的事:“他的伤口深,去护士站那边打破伤风。”
男孩家长收回目光:“谢谢方医生。”
说完他拉着还在翘着嘴的小朋友往外走,语调轻快,似乎心情不错:“蒋默余,为这点事哭这么久,我的脸被你丢完了。”
蒋默余撒气似的打了他几拳:“又不是你缝针,你当然不疼了。”
走到门口时,男孩家长又回头看了眼医生,她正好对着门口,能完整地将她打量一遍。
她个子很高,脸很小,医用口罩空出―大截,山根以下被遮掩严严实实,虽看不出她的全貌,从她露在外的眉目以及全身的气质看得出来,这人应该长得不错。
蒋默余人小鬼大,刚哭完就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小叔,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凶阿姨了?”
蒋曜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在说谁,手拍向他的头:“你这脑子里天天想些什么?”
“那你看她干什么,她好凶,一点都不招我喜欢。”
蒋默余对着方梦觉做鬼脸,在她抬眼时又立马把鬼脸收回,往一旁移步,用小叔的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蒋曜把他的小动作收回眼底,哈哈笑了几声,意味深长地开口:“你爱喜欢不喜欢,反正有人喜欢。”
蒋曜带着小朋友排队打针时,那名方医生已经换上常服往外走,看起来应该是下班了。
这次她没戴口罩,面目清晰地露出来。
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线条柔和,皮肤白皙,很讨喜的面相。
直到她的人影消失,蒋曜才收回视线,队伍排得有点长,还要―会儿才能轮到他们,他嘱咐身身旁的小朋友:“你嗓子哭哑了,我去买瓶水。”
自动售货机摆在对面的角落,走过去会路过护士站,刚才在诊室帮忙的护士正坐在那整理文件。
她胸前的名牌写着“赵天乐”。
“你好,”蒋曜礼貌出声:“给我侄子缝针的那位医生还是位规培生?”
赵天乐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以为对方质疑规培生的能力,她连忙解释―大段话:“对,她的带教老师是刘主任,当时送来―位紧急患者刘主任去做手术了,就让方医生替他处理缝针工作。你放心,方医生虽然还是规培生,她实力很强的。”
蒋曜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缓解气氛:“没事,我就随便问问,那位方医生来这多久了?”
他这么说,赵天乐偷偷松了口气,见了太多不讲理的家长,她还是能辨得出对方是不是好说话的人。
都是年轻人,方医生又长得漂亮,赵天乐识破他的心思,看他文质彬彬的,也没瞒着他:“方医生是小儿外科医生,上周轮转来了急诊科。”
蒋曜挑眉:“那她什么时候来这家医院的?”
“好像毕业就来了,应该是6月份吧,”赵天乐想了会:“她是大学霸呢,读的八年制的临床医学,今年才毕业。”
蒋曜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是南城本地人?”
“这我不清楚,她不爱说话,每次和她交流都是聊工作的事,没听她说过自己的私事,”赵天乐说:“不过她是海市医科大毕业的,名牌大学哦。”
蒋曜沉默下来,盯着方梦觉消失的方向看。
赵天乐被护士长喊去忙其他事,走之前她好心建议:“方医生目前好像没有找对象的想法,她都拒绝好几个年轻有为的医生了,你要是想追她,可能比较难。”
蒋曜点点头,似是虚心接受,却没说话。
回到队伍,蒋默余抱怨他怎么去这么久。
蒋曜一阵笑,他捏了捏小朋友的脸,眉毛上扬,心情相当好。
“你小叔我啊,要去送份大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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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的夏天格外漫长,入秋之后的天气还是热。
走出急诊大厅的那刻,方梦觉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堵住,呼吸都停了一下。
出了急诊楼往前走一段路就有一池喷泉,方梦觉路过时,习惯性地往里掷了块硬币才离开。
时隔九年,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听到来往的人说当地话,她莫名有种回到家乡的错觉。
明明这里给她带来了无止尽的痛苦和不堪。
那年林春眠出车祸后,他奶奶也当晚去世,李若和林业两人恨不得生吞了她,林家其他人也都指着她的脊梁骨骂,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在她的头上,说她害死了两条人命。
那座房子像是一座监狱,除了打骂,更多的是悲伤和哭喊。
许是见她过于可怜,也或是见她还年轻不能被困于监狱之间,正值绝望之际,赶过来参加葬礼的李悦,也就是方梦觉的小姨,带走了她。
她跟着李悦去了海市,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她在那里继续求学,高考时发挥正常,考了一个还不错的分数,可是与那所老少皆知的学校,还是差了几分。
填报志愿时李悦生了场大病,虽然她和小姨的感情不算深,但小姨也算是在危难之际拉她―把的人,她不能坐视不管,海市医科大学的临床是全国排名靠前的专业,她没有犹豫,直接报了这所学校。
这―读就是八年,她的导师是国内很有名的儿外科医生,知道她要离开海市,去做其他医院的规培医生时很不解,一个劲地劝她想让她留下,方梦觉一边跟他抱歉,一边坚决拒绝。
最后导师问她为什么要去南城。
方梦觉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要来南城,她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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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12点,许惟清敲完最后一串代码,他盖上电脑正准备去洗漱,被电话声打断。
看了眼来电显示,他接起电话:“什么事?”
话筒里传来蒋曜不正经地声音:“小许总,还没睡呢?”
许惟清大学一直跟着学院大佬做算法项目,之后又被保送读了本校研究生,毕业后他回到南城,在许培风那里借了笔启动资金,自己创立了家科技公司,蒋曜是合伙投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