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如今,在当下。
多年之后,再次看见常玉芷,面对这个她并不熟悉却又太过熟悉的人,她竟陡生一种心慌之感。
在事先订好的餐厅内,Smith夫妇坐在一边,她与裴弋坐在另一边。
常玉芷并没有坐在裴弋身边,而是坐在她和Jones的中间。
程栀却觉得,恍惚又看见了高中校园时,一对穿着校服总是走在一处的人影。
此时,被她横生截断。
在出发前,周助理已经事先点好了大部分的菜,Smith先生笑着表示再由裴弋做主加菜即可。
等程栀回过神来,她先注意到的不是菜品。
而是每人身前的饮料。
Smith夫妇两人身前是他们自己选的蔬菜汁。
裴弋也跟着点了杯蔬菜汁,但轮到她和常玉芷,便没有过问,给两人点的都是鲜榨西瓜汁。
程栀的目光顿在面前的这杯西瓜汁上,余光扫到旁边的常玉芷已经端过抿了一口,对着裴弋笑了笑,明丽而俏皮。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十分自然地抬头,参与进话题讨论。
Smith拉着裴弋,大谈对未来人工智能领域的畅想。
SW集团去年开发了一款被称为有史以来最智慧的AI,通过持续八年的研究,这款AI囊括了几乎是当世最全的语义、资料,算法先进,甚至可以模拟人类的对话习惯、处理事物的方法,并具备了初步的创造力。
他已经人至中年,但依然雄心壮志:“弋,我真想把我的这套程序用在具象化的机器人身上。”
裴弋淡淡笑着,没有接话。
事实上,这个可能性不是不能做到,而是能不能做的问题。
“他们总是担心人类被AI取代,但是哪一场科技革命,不是带来更美好的生活、创造更多的劳动价值呢?”
Smith转过头问程栀,“你觉得造机器人好吗?”
程栀夹了一筷子菜在碗碟上,闻言静静思考了一下,“科技进步总是带来好处,更为智能的机器人,如果用在生活、医疗、养老之上,让人无比期待。”
“但如何使用,如何控制,还是您更专业。”
反倒是Jones跳出来打断了两人,她也在SW任职,想法便更为消极负面一些:“Smith,问题是,你能控制好吗?怎么推进AI的障碍从来不是让它更先进,而是你没有相应的掌控力……”
一行人,就着这个话题,只是没聊几句,止于两个外国人喝到蔬菜汁时面上差点扭曲的表情。
裴弋在一旁,说得不多,笑着给两人换了果汁。
好在,后面的菜品绝对地征服了两人的味蕾。
于是,话题急转,又转向了华国美食。
一顿饭,宾主尽欢,结束后,程栀、裴弋和Smith夫妇分道扬镳。
常玉芷因为是作为SW的员工,又是地道的杭城人,肩负了接下来几天陪着上司们游玩的任务。
等过段时间项目正式启动才会到裴弋报道。
送完Smith夫妇到酒店休息后,常玉芷与两人告别。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两人面前,和裴弋寒暄:“没想到这家餐厅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越来越红火了。读书的时候,每次逢年过节有事庆祝,我妈都爱选这家,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程栀站在裴弋身侧,与他还隔了两寸距离,没有插话。
今天午餐的这家餐厅在杭城颇有名气,是多年口碑积攒做大做强的,多年前的中学生现在还是回头客,也是正常。
裴弋眉梢挑了挑:“不瞒你说,我还给他们老板投了点钱,以后去报我的名字。”
!
常玉芷的眼神明显一亮:“够义气啊,裴弋。”
她的目光落在程栀身上,笑容顿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居然没邀请我参加?”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手工艺品,递给程栀,“这个送给你,我和裴弋从小一起长大,就当是迟来的新婚礼物吧。”
程栀愣了愣,抬手接过:“谢谢。”
她收过后便攥在手里,低头打量起来,“很漂亮。”
“你喜欢就好。”
裴弋在一旁,面上冷了几分,语气有些讥诮:“常玉芷,我给你发了请柬。”
常玉芷面上的神色一僵,表情瞬间有几分不自然。
“是吗,我可能没看见。”
程栀的眼睫重重地颤了几下,眼神有些涣散。
她垂下余光,不自知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弋注意到,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语气温和:“是不是站累了?”
程栀站稳身子,抬起头,看见两人的目光都定在自己身上,唇角扬了抹淡笑:“不好意思,刚刚腿有点软。”
裴弋的眸光一凝,将她身子半揽在怀中:“我们早些走。”
他向常玉芷点了点头:“抱歉,程栀前段时间车祸,腿还没好。”
“天呐!严不严重!”常玉芷惊呼了一声,“我有认识的比较厉害的会针灸的中医,如果有需要我回头推给你们。”
她眼眸闪了闪,“本来还想叫上升哥他们,一起聚一聚的。”
裴弋看了她一眼:“你叫,回头喊我。”
他顿了一下,“回头我和程栀一起去。”
正式道别后,两人回到车上。
倒不是骗人,站立走路的时间偏久,程栀的大腿还真隐隐作痛起来。
今天带了司机,裴弋便一同坐在后排,将人拥在了怀里,宽大温热的手掌在她腿部轻轻揉着,并不用力,是舒服的力道。
“早知道前面不和她说那么久了,是不是累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此时似乎还带了两分心疼。
程栀抬起眼,目光凝在裴弋垂下视线显得冷淡的眉眼。
“还好,现在已经好了。恢复期肯定会累的嘛。”
裴弋点了点头,问她:“刚刚看你都没喝西瓜汁,一直在吃菜,不渴吗?”
程栀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淡淡道:“快来例假了,不想喝。”
裴弋的动作顿了顿,“抱歉,我没想到。”
“下午回家里休息?”
程栀点头,语气有些倦怠:“我回家睡一觉,感觉还是有点累。”
“你回公司吧,不是还要开会吗?”
这下,裴弋许久没有回话。
空气一时静寂。
良久,程栀抬起眼,“怎么了?”
裴弋的眼眸微眯,语气带了丝漫不经心的味道:“程栀,我觉得,你好像生气了。”
第四十章
坐在驾驶座上的正是王叔, 他听到这句话,敏感地眼睛微眯,看着后视镜头就想说些什么。
裴弋眼帘微抬, 出手将前后座间的隔板升了起来。
程栀静静看着对方的一系列动作,身子往下沉了几分,让她仿佛窝在裴弋怀里一般。
她犹豫了一下, 伸出双手环在身侧人的腰际, 语气软了些许:“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呀?”
“我刚刚表现出来了?”
裴弋的面色放松了几分, 拇指在程栀的面侧轻轻刮了几下, “没有。”
“我猜的, 感觉。”
程栀的鼻子皱了皱, “噢。”
她将脸埋在面前人的怀里, 任裴弋轻轻扯着不肯出来,“今天起早了, 困了。”
裴弋的动作顿住, 目光有些稀奇地看了程栀几眼。
便直直坐着充当抱枕。
程栀:“……”
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有点累。
原本沉在心底的郁气压下, 被另一股升腾而起的恼意取代,她动了动身子。
谁知甫一动作, 便被裴弋抓住机会,整个人腾空而起被驾在了他的腿上。
转瞬之间, 两人的姿势便变成了面朝面。
她低着头, 看见身前人解开了两粒纽扣的衣领, 配合着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线, 莫名显出几分清冷的慵懒味道。
“你怎么不继续问了?”她的语气轻声, 有些闷。
裴弋定定看了她几眼,眉眼舒展开, “消气了吗?”
他的声音带了微沉的哑意。
似乎是判断出程栀的气势名不副实,只是闹了点小脾气。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程栀的脑袋上,让人抬起头,视线相对。
程栀的眼神有些羞恼:“你这是强迫我消气。”
裴弋愣住,嗓间泻出几分笑意,“不是,我的意思是……”
“如果没消气,说给我听听,我帮你消。”
程栀对上对方眼眸间闪烁的星星点点的笑意。
顿了顿,表情认真:“你好自信哦。”
裴弋:“……”
程栀轻轻吸了口气,“我能和你翻旧账吗?”
裴弋:“?”
“我们是一个高中的,我高中时知道你。”她的语气有些低声,目光却毫不掩饰直视着对方。
“我也知道常玉芷。”
裴弋点了点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一个高中,认识也是正常,他也是听说过程栀的名字的……
不对,脑海中猛然闪过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思绪快速飘掠,他皱了眉头,马上将要想起什么。
下一刻,程栀的声音响起。
“她是你的前女友吗?”
“你们高中,在一起了吗?”
她的声音仍是轻声、而平静,恬淡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动。
裴弋却直觉不安,总觉得程栀这副表情,似曾相识一般。
他眉头蹙起,在脑中回忆起来。
程栀直视着他的表情,眼神黯淡了几分。
“抱歉,不想回答可以不说。”
她伸手想将裴弋禁锢在她腰际的手拂开,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无法控制的冷淡了几分。
裴弋回过神,眼眸幽深了些许,“程栀,你从哪里听说的?”
他和常玉芷,高中时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也终于想起,为何前面看见程栀的表情,会下意识的心慌,觉得熟悉而不安。
那副语气平静、眉眼恬淡甚至含了淡淡的笑意的姿态,细声软语没有分毫攻击性。
分明和她车祸前与他决绝说要离婚、催促他去领离婚证的模样一般无二。
他细细观察程栀的表情,竟没太大收获。
程栀听到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解释:“噢,高中时的同学们都是这么说的。”
?
裴弋有些莫名,他和常玉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因为都住在一条街上,家中长辈熟悉,关系自然而然地亲近。
高中时,是经常走在一处不错。
的确也有不少人问过他和常玉芷的关系。
但他也没说过两人是恋爱关系,有人这么猜测,他都是否认的。
据他所知,常玉芷也没散布过这样的谣言吧?
这就是三人成虎的威力?
他有些头疼地伸手摸了摸鼻骨。
其实,倒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无辜。
高中时,异性毫无顾忌地走在一处,被人猜测是情侣关系再自然不过。
只是他自觉行得正坐得端,高中时也没想过要谈恋爱,没有心仪对象,自然对这样的流言知道了也并不在意。
结果……报应居然是现在。
裴弋有些哭笑不得,更端正了姿态,收起面上表情,异常严肃而认真:“没有,我和常玉芷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面无表情时,他的眉眼是显得有些冷淡而锐利的,但语中的内容截然相反,“程栀,你高中时的同学都是乱说的,你不能冤枉我。”
程栀猛然抬头,嗯,这句是她的口头禅……
“我跟她只是因为住得近从小认识,但从来没有超越同学、朋友之外的关系。”
他顿了顿,将手扶在程栀的胳膊上,“我发誓。”
“我没有与你说过?我是第一次结婚……以前也没恋爱过。”
他想说也是第一次恋爱,但想起两人几乎生硬模板的联姻协议,终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好像,他和程栀的关系怎么也算不上恋爱……
有些可惜,但似乎又没什么可惜的。
世上没有结果的恋爱数不胜数,他是典型的商人思维,自然更看重结果。
那些山盟海誓在现实面前只是多了“浪漫”的形容词。
由是,他诚恳地抱歉:“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与她保持距离。”
他的视线分明沉郁,却仿佛带着火热之意。
程栀承受不住,先移开了视线。
她的心脏在紧张之下急速跳动,鼓噪的声响差点将裴弋的话语淹没。
但,到底是没有淹没的。
她听见裴弋一字一句、眉眼认真地与她说:“程栀,过去的流言是假的,但当下是真实。”
她视线有些愣,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人,觉得在这句简单的话语间,有股溢满胸腔的酸涩不停往上涌。
过去的流言是假的……
但当下也是假的啊,她说的话、做的事也是假的。
“噢。”程栀回应的时候觉得自己思维混沌。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乱吃醋?”
裴弋沉默了一下,失笑出声:“没有。”
“我很开心。”
开心?
程栀疑惑抬头。
“所以,前面吃饭时一口水不喝,也是吃醋了?”他的声音带了点调侃。
!
程栀抬起双手捂住眼,从指缝间依稀透出面侧的绯红。
裴弋便忍不住眉梢都晕开了笑意。
自然是值得开心的。
没吃过猪肉,谁还没见过猪跑?
会吃醋,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这般,就算程栀恢复记忆,应该也不会再提出离婚了吧?
他轻轻拉开程栀盖在面上的手,对上一双犹带着水意的眸子,毫不客气地侵略而上。
长驱直入。
一吻结束,程栀浑身发软,眼尾都带了潮红。
裴弋的目光在那抹红意上定了许久,才移开视线。
“现在消气了?”
“那下午还回家吗?”
程栀轻轻喘着气,抬头瞪了人一眼:“没消气。”
“更生气了!”
裴弋:“……”
“那,”
程栀冷哼了一声,抬头看见窗外景色,拉下前后座位间的横板,对着司机王叔道:“先送我回学校一趟,再送他去公司。”
裴弋愣了下,“去学校?”
程栀轻“嗯”了一声,“院领导找我有点事儿,我正好把把请假条和病例本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