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酸涩,却也不解。
只是从昨日至今日,她大约是明白,裴弋可能也许,当下,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还不愿与她离婚。
甚至,想要她相信,他们曾经“相爱”。
程栀不知裴弋的真实目的何在,但,伪装相爱,去掉伪装二字,相爱也占了了一半。
这是她自少女时期便深藏在心底的最绮丽的梦境,她没有理由、也无法拒绝。
幻灯片浏览到尾声,她抬起眼,笑得明媚:“这个PPT我也要一份,我喜欢这些照片。”
裴弋垂下眸,俯视的角度能明显看见程栀一双水润的眸子仿佛含着春光,带着从前少见的活力与欣喜。
好像,完全被他费尽心思找出的这些证据彻底说服了一般,半分未有怀疑。
不枉他昨夜吩咐周助理加班了一个晚上,拼剪缝裁出这些“多面之词”,终是派上了用场。
他冷淡锐利的眉骨散开,泄出轻松之意,眸色却是更深了几分:“好,我做完发你一份。”
说实话,撒这种似乎随时都会被拆穿的谎言,风险率过高,便是在商场上也是不值得的买卖。
若问他是否心慌,那是自然。
他甚至觉得便是潜川上市那日,看着股价瞬息之间如高楼耸起,亲手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时的万千心绪,都比不过这般恍如在刀尖上起舞的如履薄冰、小心而煎熬。
但商人逐利,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便甘愿铤而走险。
而拥有一份感情、得偿所愿的机会,错过怕不再有……
甜美的果实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勾着人只想占为己有。
联姻三年,他也不是不了解他的这位太太的为人品性,外表看似温软谦顺、素雅端庄,为人却极有原则、认定的事绝不轻易动摇。
离婚,也是。
所以,哪怕他明知这般拙劣的谎言,随时会有被揭穿的风险,但逆风翻盘,他在商场上做得多了,在感情上又如何不行?
他的太太有些心软,对一个联姻对象尚且百般照顾,若是换成真心喜爱之人……
说实话,仅是想象,便有些心动。
裴弋收回笔记本,看见程栀仰头望来因兴奋期待而显得亮晶晶的双眼,没忍住身子更俯下几分,在身下人儿的额际落下了一个轻如鸿毛的吻。
一触即分,温软、而真实。
第十一章 (修)
这是两人间的第一个吻,哪怕只是于额际上轻如鸿毛的一点,也是三年婚姻恪守分寸的距离下未曾有过的。
程栀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双目间真实涌上微润的水意,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不受控制地身子往后缩了缩。
“你!”她伸手抚上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温烫地不可思议。
裴弋的动作太过自然,从俯下身到落下轻吻的动作,看不出分毫犹豫、不自在,便仿佛已做过无数次一般。
甚至在对上她的眼神之时,挑了挑眉:“怎么了?”
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程栀一瞬间都险些被迷惑,以为自己是真的失忆了:“没,没怎么……”
裴弋便点了点头,“那我继续去做。”
他直起身子,准备转身,又似乎想起什么,伸手取过自打开后便一直停在主屏幕的平板,手指轻点了几下,凭借印象调出了一部电视剧:“张姨说你在家正在追这部剧,是第十六集 ?”
可是程栀仍只是一眨不眨望着他,似乎被方才一个吻惊得不轻。
他眉梢微挑,嘴角没忍住勾出一丝愉悦的弧度,怎么好像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乖,自己看一会儿。”
“还是,我陪你看?”
程栀感受到落在发顶的轻微动作,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有点发烫。
她一把扯过被子往上拉到遮住了半张脸,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等人真的走后,她将整个身子更往下沉了几分,埋在被子里的半张脸热度迟迟不消。
该死,裴弋怎么这么会?
明明都是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啊!
她悄悄瞥了眼裴弋已经坐回沙发专注的姿态 ,冷白的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对比起自己。
这样显得她很弱啊!!!
午饭是夏潇瑶带来的来自她家母上大人的亲自下厨,“我妈本来还想亲自过来,可是听说她回来了,来拜访的人比较多,被绊住了。”
她取出食盒中的菜品,多是适合骨折后病人吃的含蛋白质高的食物,程栀昨日提到的糖醋排骨、清蒸鲈鱼也在其中,骨头汤浓郁的鲜香传遍了一整条走廊。
程栀笑眯了一双眼,甚至破坏了素日恬淡的气质。
她与夏潇瑶从小认识,两家父母亦是好友,夏妈妈甚至一度想认她当干女儿,待她丝毫不比亲女儿差。
“来医院干什么,等我好了自己去找阿姨玩。”她双眼放光,想要动筷,只是视线往自夏潇瑶来了之后便自觉坐到了房间另一侧的裴弋看了眼,有些犹豫。
夏潇瑶瞥了眼,似笑非笑道:“怎么,想叫你老公一起来吃?失忆了不好意思喊?”
程栀理直气壮:“对啊。你不介意就好。”
夏潇瑶翻了个白眼:“你一向重色轻友嘛,我知道的。行了,我下午还要工作,这就得走了,之后几天我没事就不来看你了啊。”
说完,扬声对着房间另一边喊了一声:“裴弋,过来吃饭。”
等裴弋走过来时,她抱怨了句:“便宜你了,这可是我家母上大人亲自烧的。”
裴弋这才站起身子走了过来,虽然是在病房中,他也习惯了穿着西装,挺拔如松的身形优越,彬彬有礼道:“是裴某荣幸。”
看着夏潇瑶拎包起身,他右手作了个手势:“我送夏小姐出去。”
“栀栀,你要不要先吃?”
可能是习惯作祟,两人从前便爱在外人面前装作恩爱。
现在她失忆了,裴弋还是兢兢业业的。
一声“栀栀”,在外人面前喊得自然顺畅。
程栀的眼神仍在面前喷香的食物上,闻言有些不忍地将食盒重新合上,勉强盖住外露的香气,“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清雅的面上带着不舍,但行动又实在乖巧,让人看了觉得又是好笑又是爱怜。
裴弋的喉结不着痕迹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觉得实在稀奇,和“失忆”后的太太相处,着实轻松愉悦。
实际上,程栀总是能在生活的细枝末节处做得到位,三年婚姻中,她便仿佛是一个做到了“完美”的妻子,“完美”到恍惚让裴弋觉得两人间的感情或许早已变质。
只差临门一脚捅破心意……只是结果并不如他所料。
而现在,记忆紊乱的程栀以为二人当初是因相爱成婚,又以为他们成婚三年夫妻恩爱。
虽然因没有记忆在与他相处上更显青涩,失了以往的游刃有余。
但,却更敞开心扉试着将他作为爱人接纳。
夏潇瑶眼神复杂,定在程栀的面上欲言又止,但她看了眼裴弋,到底没说什么。
“劳烦裴总。”她没有拒绝。
两人在程栀面前表现地客气有礼,只是走出医院大厅,夏潇瑶便再不掩饰地冷下了一张脸,语气讥诮:“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裴弋冷淡的眉眼带着几分锋锐之意:“夏小姐是栀栀最好的朋友,我作为栀栀的丈夫,只是力所能及尽些绵薄之力。”
“尽些绵薄之力,是帮我的意思?直接断了我其他的货源供应链,只能买你们潜川的产品,这叫帮我?”夏潇瑶几乎被气笑。
夏家早些年是做医疗器械起家,家中基业如无意外是大哥继承,如果她愿意,只需要每天躺着拿分红即可。
但她自己心里也想着做出一番事业,好在父母、大哥也不反对,给了她一笔创业基金支持。
小公司成立不过两年,初初走上规模,上个月才签了一笔足够整个公司吃上半年的订单,谁知突然出了幺蛾子,她只是稍一打听便发现从中作祟的竟是潜川。
夏家和潜川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联系不过是她和程栀的关系。
因此,裴弋这个近乎威胁的举动,唯一的可能性便出在程栀身上。
裴弋仍是慢条斯理的,面上浮出一丝歉意的温和:“可能是公司员工办事不力,传出了误会。那批产品是我送给夏小姐的。”
夏潇瑶闻言却更是警惕,眉头皱起:“你的目的是什么?”
“程栀她现在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这不是你欺瞒设计她的理由。”
她声音冷峭,“本来,你们今天就要离婚了吧?做人何必这么贪心。”
她知道潜川最近正和程家合作,动作颇大,前段时间在政府规划的科技园区项目中标。
程家向来是房地产大户,潜川却是以人工智能起家,两相合作,致力于将新的科技园区打造成集自动化办公、高精尖实验室、展现杭城科技实力为一体的城市展览名片。
裴弋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婚也是情有可原。
无非是为了利益。
果然,在男人的心目中,便是白月光,又哪里比得过可观前程。
听到她的话,裴弋却是目光一凝,他看见夏潇瑶望着他有些嘲讽的眼神,收回视线:“不劳夏小姐操心。”
“我和程栀是夫妻,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却莫名显得寒意逼人:“听闻贵司上下都指着这个单子救命,夏小姐忍心看自己奔波两年的劳动成果付之一炬?”
夏潇瑶瞪大眼,尽管她知道商场之上尔虞我诈,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无理的恶意手段。
她几乎是气笑了:“裴总未免过于自以为是,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威胁,能够打破我和程栀二十多年的友谊?”
“不过是一家小公司,便是破产了,我也担得起,但你如果想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裴弋沉默了一瞬,认真道:“你误会了,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程栀的事。”
“夏小姐大概知道程栀现在对我的认识。”
他直视着夏潇瑶,微微垂眸,敛去料峭的寒意,姿态甚至有些谦卑,“只是希望,夏小姐,能够袖手旁观。”
环环相扣,从最初的威胁到后面的以利相诱乃至最后的以情相求。
夏潇瑶不得不承认,不愧是谈判场上的行家。
但,“你想程栀爱上你?”
她目中仍是怒意。
如果说原本她就有隐隐约约的感觉,程栀和裴弋的这场联姻、以及自家闺蜜对这个联姻对象的感情,似乎没有那么单纯。
那这几日也足够她彻底明白过来,去捕捉过去的蛛丝马迹……
岂止是没那么单纯,分明就是喜欢得不行!
她还记得自家闺蜜说的,即使是失忆了,也是见到便觉欢喜。
程栀现在对裴弋的认识,不正是相爱的另一半?她的闺蜜现在还在为自己失忆了而感到抱歉。
哪里经得住裴弋这般手段?
虽然她怀疑,程栀便是不失忆,恐怕也是经不住的,或者说,正中下怀。
这才是她站在这里和裴弋这场谈话的原因。
而且方才一番对话,她心中某种直觉若隐若现。
“你喜欢程栀?”她直接问道。
裴弋目光坦然,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是。”
夏潇瑶当即觉得一道惊雷劈在自己身上,以裴弋现如今的地位,自是没有必要撒这种谎……
那在程栀车祸前,她的那个电话,岂不是产生了误导?
她目光有些游移的闪开,张了张嘴,想着程栀现在已经“记忆紊乱”,再解释也没有意义。
终于,还是答应了裴弋这个无理却在情理的请求:“好,我答应你。”
但她看着裴弋这般似乎早已在预料之中的态度,仍觉不忿:“如果我不答应你,你准备怎么办?”
裴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出口却是:“不知道。”
他已经做了自己想到的所有,但如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和程栀注定离婚……
他垂下眸,对着夏潇瑶道:“多谢夏小姐,提前预祝贵司生意兴隆,更上层楼。”
回到病房。
“你终于回来了!”程栀的双眼一亮,忙迫不及待将食盒打开,“菜都要凉了!”
她朝着门口张望了一眼,比了个手势:“嘘,你快把门关上。”
“嗯?”裴弋依言关上了门,看着程栀的动作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宝贝?还怕外面的人来和你抢?”
程栀:“……”
她将保温食盒中仍然温热的菜品纷纷取出,小声嘀咕道:“对啊,我这么宝贝不是还特意守着要和你一起分享?”
裴弋顿住,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你不知道,刚刚你出去的时候,护士长在我门口绕了一二三四圈了都,来回走。”
“为什么?”
程栀叹了口气:“她走了三四圈,站在病房门口,非常礼貌和蔼地问我:小姑娘,能不能把门关上?”
“我也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鲜美可口的食物影响到了其他病人的心情!”
裴弋的视线在食盒打开后将鲜美可口显露无疑的菜品上顿了两秒,诚实道:“的确诱人,在医院散发这样霸道的味道,对其他病人着实是有点……”
程栀微微瞪大了眼:“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走了不关门?走了那么久还把我忘了,还引来了护士长……”
她嘴角一瘪,委屈之意溢于言表。
裴弋顿了三秒,干脆利落:“我的错。”
程栀非常好哄,得到这一句便弯了眉眼,不再计较:“快来快来,开饭了!”
事实证明,夏妈妈不愧是被誉为国宴传承人的当代名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菜品,色、香、味却皆臻至巅峰。
两人坐在一处,安静地大快朵颐着,吃相都很好,如往常两人一同用餐一般的氛围。
程栀却莫名觉得,此时似乎更有一番寻常烟火人家的别样普通而平常的温馨。
明明作伴的人是一样的呀,是因为今日的饭菜格外的香?
她吃得七八分饱,稍稍分开心神,悄悄望了一眼裴弋,发现坐在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筷子,神态有几分懒散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不自觉停下筷子。
裴弋的视线在她面上打量了一圈,伸手抽过一旁的纸巾递给她:“擦一擦。”
???
!!!
程栀瞳孔微微放大了一圈,她吃饭沾到了脸上?
不至于吧,难道邱女士从小到大对她的名媛用餐礼仪培养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