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渺自小便与霍祈彦交好,或许是霍祈彦当真有些了解她,即使这桩婚事背后暗藏着旁人所不知晓的真面目,他却还是一眼瞧出,江妄从头到脚都是她向来会偏好的类型。
但那又如何。
她与江妄不过是表面夫妻罢了。
思及今日在马车上的落败,宋知渺不由撇了撇嘴。
霍祈彦侧头看了她一瞬,笑问道:“怎的,这才刚新婚便吵了嘴?”
宋知渺摇了摇头,做出一副不愿再提此事的模样,就顺着霍祈彦的猜测让他以为他们吵架了便好,这便转移话题拿起发簪道:“祈彦表哥,帮我簪上发簪吧,后院那边还等着呢,往后得了闲,我们再寻机会聊天便是。”
霍祈彦也没再追问,伸手接过发簪,一边替她簪上,一边却是正经道:“虽说你我表兄妹一场,但此物作为你成婚贺礼实在有些不妥当,我另择了一份礼赠予你和王爷,待到回去可别忘了拆开看。”
宋知渺闻言皱了皱眉头:“都说了不必了,这礼物我便很喜欢,你我又非外人,何需搞那些表面过场。”
一般新婚贺礼皆是赠予成双成对之物,寓意新婚夫妻百年好合,可宋知渺心知她和江妄本就只是合作关系又非真的夫妻,旁人如何赠礼她管不着,可霍祈彦这头,他俩已是这般熟识关系亲近,犯不着叫他也走那些表面过场,得以收他一份自己心仪已久的礼物,便已是很满意了。
至于江妄那边,兴许也是如她一样,对旁人表面上走过场的礼物也并不会有太大的兴趣吧,毕竟他看起来连对这桩婚事都不怎么感兴趣。
霍祈彦缓缓将发簪簪入宋知渺的发髻中,收回手来抿唇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好了,簪好了,很适合你。”
宋知渺扬了扬头,虽是瞧不见自己簪上的模样,但也觉得自己这会定是极美的,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新发簪,露出了娇笑:“走吧,祈彦表哥。”
二人一前一后回了后院,倒也未曾引起什么注意,在家中用过午膳后,宋知渺便找了借口与江妄告辞打道回府。
想来今日江妄在宋府算是当真表现得不错了,她家那些嘴碎的亲戚皆对他赞不绝口,母亲也是从头到尾带着笑,就连父亲,也难得在眸底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来,即使他们要提前离去也未曾有半分不满。
马车内,宋知渺时不时侧眸向江妄投去视线,心里不禁越发疑惑。
江妄当真只将这段关系当做合作关系吗,他会不会,也有一丝可能愿意与自己真心实意地相处下去呢。
她有时觉得江妄好似也对她有意,有时又觉江妄压根就没有情绪。
好多相互矛盾的情绪点相交相错,令她一时间想不出,自己究竟是要在这段感情中一头栽进去,还是趁早摆正自己的位置,以免坠入无尽深渊。
正想着,江妄目视着前方,忽的出声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宋知渺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想得入神,一时间忘记将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收回来了,亦或是她前几次将视线飘忽过去,便已是被江妄察觉了。
宋知渺面上有些发热,此前才警惕了一会未叫他发现自己的偷看,这会竟又被逮了个正着。
宋知渺抿了抿唇,低低应道:“没有,我就……随便看看。”
她脸上带着诱人的红晕,羞怯慌乱的小眼神像是因着贪恋爱人的目光被发现了而生出的,像极了性子软糯又乖巧动人的小娇妻。
可江妄转头时,视线却并未停留在她面上,反倒落在了她乌黑发髻上,异为显眼的那支发簪上:“何时换上的发簪?”
宋知渺当即有些发怔,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亦或是仅是在惊讶江妄对她的一点小变化察觉得如此清晰。
随即她反应过来,下意识便抬眼问道:“好看吗?”
江妄薄唇微启,似是就要回答她的问题,又好似是要开口追问另一个问题。
宋知渺望着江妄的黑眸,不见他眸底的波澜,却总觉得这双眼深不见底,好似一汪黑潭,没有半分光亮,若是将人吸卷入里,便会坠入深暗冰冷的深渊之中。
短短的片刻沉默,却不知为何,叫她心底忽的将来前在马车上落败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
鬼使神差般,她又开口补了一句:“祈彦表哥送我的,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
搞定周末两章万更,明天休息一天,后面不会太长了,文案部分要接近尾声出现了
第62章 他的猎物
马车内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宋知渺直勾勾地看着江妄, 眸底目光坦荡又澄澈,执拗地等待着他的回答,那模样天真得像是不知这样的问话对于自己的丈夫来说, 无疑是引人恼怒的作死。
但宋知渺等了片刻, 江妄却是无动于衷。
江妄没有如她所预想的那般质问她为何霍祈彦赠予她发簪,也没有因她在他面前提及别的男子露出的欣喜神色而沉了脸,更甚连一瞬皱眉也没有。
她瞬间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明明知晓两人仅是寡淡无味的合作关系, 还又一次傻乎乎凑到他面前来出糗。
宋知渺尴尬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却又气恼着硬着头皮不移开视线, 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怎么挽回自己的幼稚行为。
还不待她思绪清明,下一瞬,眼前忽的一暗,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下巴突然被江妄粗粝的指腹捏住,迫使她维持着微仰着头的姿势,带着热烫气息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个吻来得毫无缘由,却急躁粗鲁得像是要将她吞食入腹,江妄吻得很重,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失控,令她唇间泄出一声吃痛的低呼,很快又完全淹没在他的深吻之下。
马车内回响着令人羞赧燥热的黏腻声和喘息声, 混杂着街道上嘈杂的声响,好似随时都会叫人知晓此刻狭窄的空间内正有人痴缠交织在一起。
江妄的气息烫得吓人, 灼得宋知渺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他重重吮吸她的唇, 舌尖肆意侵略她的口中的湿滑。
宋知渺并无别的人可做对比, 她只觉得江妄实在太会接吻了,狂热又强势,凶悍又勾人,令她根本就招架不住他的攻势,片刻间便软了腰重了气息,几乎难以自持。
一吻结束,她整个人已是软绵绵地趴在了江妄的怀中,柔弱无骨的玉手攀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手心下声声跳动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叫她思绪有些混沌。
喘息一瞬,宋知渺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江妄为何突然吻她。
迷茫抬眼看去,正欲说些什么,江妄这头已是别过了视线,嗓音沉哑面色却淡然:“好看,很适合你。”
方才积攒在心头的热烫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熄了,宋知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妄的侧脸,在他脸上已是找不到半分方才的缱绻,那平静淡漠的语气好似是当真觉得好看而夸赞她,又好似仅是觉得并不在意她的装扮更不在意何人赠了她礼物。
那为什么吻她!
宋知渺心底这股气生得有些莫名其妙,马车在府邸前停下后也不待江妄伸手扶她,自顾自便扶着扶手跃了下来,淡淡扔下一句“乏了”,便先一步自行入了府,徒留江妄一人站在马车旁,看着仍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不明所以。
片刻后,粗粝的手掌缓缓收紧成拳落到了腿侧,江妄眸色晦暗不明看向已是没了她的身影的府邸门前。
他似乎,将她给惹恼了。
因为他怒极而失控的那个吻吗?
可她亮灿着眼眸向他炫耀别的男子赠予她的礼物,他又怎能平静得下心绪。
宋知渺回到屋中倒也没有一直被这点小事牵绊着心绪,很快便平稳了自己的心绪,转而吩咐阿红阿绿带人将她从宋府运回的贺礼搬到了屋中。
江妄便是在她清点贺礼之时入的屋。
宋知渺闻声抬了眼,瞧见是江妄,便自然而然开口道:“江妄,今日贺礼全数带回来了,需得挨个清点一番,你可要来一并看看?”
这话说出时,宋知渺有一瞬想到了自己曾经的那个梦。
梦中,她嫁给了陈堰,而陈堰也在她这般提议下与她同坐到了桌前清点着贺礼,而她在那些贺礼中,收到了江妄所赠的礼物。
只是,宋知渺至今也没能梦到江妄送的贺礼究竟是何物,她不禁有些好奇,像江妄这样的人,若是她与旁人成婚,又会送她什么礼物呢?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已是先思绪一步道出了她的问题:“江妄,你说,若是我同别人成了婚,你会送我礼物吗?”
宋知渺问这话时,几乎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仅是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太久了,让她好生好奇罢了。
岂知,她话音刚落,正坐到了她身旁的男人脸色骤然一黑,阴沉得完全能看出他骤变的情绪。
宋知渺一愣,张了张嘴,似是意识到自己这话的不妥,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妄却先一步沉声反问她:“你还想同谁成婚?”
“哪、哪有谁……”是真的没有谁。
可宋知渺又解释不出自己的那个梦,只得支支吾吾道:“就、就是好奇,好奇你会送怎样的贺礼给……给……认识不久相处不错的朋友?”
宋知渺不知怎么描述梦中她和江妄的关系,话都到了嘴边了,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顶着江妄阴沉的脸色仍在继续追问。
“不会送。”江妄这次回答得很快,像是都未思考过分毫,末了,还低沉着嗓音补上一句,“我没有给人送礼的习惯。”
他的表情仍是淡然冷漠的,好似面上并无什么波澜,这话却听着哪哪都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
他分明就送了,还是个极为精致的盒子呢!
宋知渺虽是好奇,可也瞧出江妄的情绪不佳,若是再问下去,只怕就当真得惹恼他了,这才讪讪地闭了嘴,转而将视线投向了堆了一地的贺礼上。
贺礼比宋知渺想象的还要多,有江妄这方的,也有自己家中这方的,待到日后需得还礼,自是得一一清点清楚的。
本以为江妄会因为方才这点小插曲一直沉着脸抿着嘴不说话,就好像梦中她与陈堰在干这事时一样,到最后还是她独自一人将这些贺礼清点完毕了。
谁知江妄仅是默了一瞬,一看宋知渺有了动作,很快就随手拿起一个木盒,沉声问:“如何清点?”
江妄将视线缓缓扫过桌上桌下堆满的贺礼,心底隐隐蔓延开一股酸胀的陌生情绪。
这些是他与宋知渺的贺礼,贺他们新婚,贺他们永结同心。
他不知自己此刻面色是否有动容,抬眸时便见宋知渺眨了眨眼,探出葱白如玉的指尖指向盒子底部:“盒下贴有红纸,写有赠礼之人姓名,将贺礼与名字记录在册便好。”
说着,宋知渺翻看着自己手中的礼盒,嘴里低低念叨着人名,打开盒子瞧看一番后便迅速拿过一旁的册子写了起来。
江妄视线又落到那册子上,一行行娟秀的小字写满了贺礼的名单,她的字如她的人一般娇俏可人,虽无锋利的笔锋,也算不上利落洒脱,但却叫人看着很舒服,干净整洁,一排下来,清晰明了。
瓷玉双喜碗筷、比翼鸟金樽,双杯紫砂壶,红木圆梳……
江妄抿了抿唇,对此感到十分陌生,却又久久移不开眼来,直到宋知渺写完最新的一行,一转头却见江妄迟迟没有动作,微蹙了下眉头,带着些许抱怨的语气像是娇嗔一般:“江妄,若是觉得无趣,放着我来便好了。”
江妄回过神来,意识到宋知渺误会了,很快出声解释道:“只是头一次见着这些贺礼有些不识得罢了,没有觉得无趣。”
此时气氛有些温和,宋知渺忍不住打趣道:“旁人成婚贺礼送来送去不都是这些玩意,你怎会是头一次见这些。”
江妄面色如常,却是开口道:“我未曾向人赠过贺礼,也是头一次收到别人的贺礼。”
这话就好像是在解释方才他那情绪态度不佳的回话一般,他的确是没有送过礼,也因后来时常待在边北,更鲜少收到礼。
宋知渺一愣,不相信道:“你以往生辰、乔迁、升官之时,难不成未曾举办宴席吗,还有旁人也会向你送来邀请函吧。”
江妄摇了摇头,敛目之际眸底闪过的一抹暗色未曾叫人瞧见,只闻他淡声道:“边北并未有这样的习俗,以往我常年混迹战场之上,自也没有这样的经历。”
宋知渺了然,微微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来。
对于江妄的过往她了解得并不算多,但也清楚知晓江妄的生长轨迹与她全然不同。
他曾经似乎经历过了很多事,那些沉重的过往,被如今的人们用轻描淡写的几字几言就一笔带过了,可那些年他成长的过程,他从绝望痛苦中走出的经历,定不会是轻松而明亮的。
宋知渺默了片刻,忽的从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弯着眉眼娇声道:“那你可得多学着点了,往后这种事便多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教你的。”
宋知渺的语气太过自然,面上的笑意太过纯真,好似压根未曾察觉半分他淡漠话语下隐匿的晦暗。
江妄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心头有一阵触动,难得松缓了神色,带着几分生疏的宠溺温声道:“嗯,有劳你了。”
这一刻,两人好像当真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在一同回门后,窝在屋中细细清点着旁人赠予他们的新婚贺礼,感受着旁人对他们的祝福,憧憬着未来的美好幸福日子。
实则,这样便够了,江妄压抑着心底不断叫嚣着的贪婪的欲望,一遍遍警醒着自己。
可这份尚能完全筑起的平静,在他翻开手中礼盒的底部时,瞬间坍塌瓦解,红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霍祈彦赠。
宋知渺未曾注意江妄微变的眸光,视线移来时,正巧也看见了署名,愣了一下便一把拿过那礼盒,嘴里低声念叨着:“不是跟他说犯不着再多送一份礼了吗,他送了什么呀?”
礼盒打开,里头是一对做工精致的古铜孔雀灯,雕刻精细惟妙惟肖,即使还未点燃灯火,也能瞧见特制的铜面上泛着亮眼的光泽,若是燃上烛火,火光映照下自是更为精妙。
宋知渺眼前一亮,嘴上说着不想要,但面上显然露出了欣喜万分的神情,拿出灯盏凑到江妄面前,惊喜道:“夫君你看,祈彦表哥送的是一对孔雀灯,他当真有心了,你喜欢吗?”
若说此前在江妄面前展露发簪询问他是刻意为之,那此时献宝似的举着两个灯盏的宋知渺,便是当真摈弃了那点幼稚的胜负欲,仅是因着欣喜,下意识便想同江妄分享喜悦。
江妄的面色在此刻紧绷得再不复方才半分柔和,瞧上去似是与平时无异,但若是望入他的眼眸,定是会瞧见他沉冷目光下翻涌的阴鸷森寒,像是一条用身体蜷起猎物的蛇,一面绞紧自己的猎物,一面凶狠地警告着试图靠近他的猎物的人。
可宋知渺并未注意到,眼里只有那两盏精妙绝伦的孔雀灯,翻来覆去看了一瞬,微仰着头,还带着笑意问他:“江妄,不若过几日我约祈彦表哥见一面吧,请他吃顿饭,算是答谢他这深得我心的礼物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