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佑恒瞪着眼睛,青白的脸上透着惊恐,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他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色厉内荏地大喊:“荒谬!牧迟青,朕看你是胆大包天,竟敢污蔑天家威仪!”
他抬手指向牧迟青,朝左后大喝道:“还不给朕把这个逆贼拿下!”
左右无人应声,亦无人有所动作,高佑恒喘着气,一声比一声重,瞪向牧迟青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来。
牧迟青戏谑地挑动了下唇边:“对了,孤忘了,皇上久不理朝政,怕是已经忘了要如何处置,不如孤把太子请来问一问,皇上以为如何?”
屏风后,时安不由一愣,她记得系统说过太子年仅六岁,这个年纪怕是字还没有认全,说是代理朝政,其实什么都不懂,她想得有些多,一时没注意身形晃了下,赶紧屏息凝神,不再乱想。
好在此刻殿内所以人的视线都在宁康王和皇上之间,无人注意到她。
高佑恒抖着手:“朕、朕――”
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喷了口血,就地晕了过去。
旁边的宫人顿时慌乱了起来:“皇上!皇上!!”
离得最近的黄门顾不上其他,赶紧探了探皇上的鼻息,手指上感受到抹温热后,两肩一塌,重重松了口气。
若是皇上今日在这里出事,他们一个都脱身不掉,一道下皇陵陪葬。
牧迟青瞥了眼屏风,收回视线,这才朝眼双目紧闭的高佑恒看了眼,神色不变,淡淡道:“万寿节,皇上与众同乐,喜极而晕。”
说完,懒得再多看一眼,随意一摆手:“送皇上回宫。”
和皇上一道来的黄门宫娥急忙应下,心里庆幸摄政王不在意那些虚名小节,否则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但也无人敢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和园的侍卫也跟着一并退了出去。
大殿顿时只剩下牧迟青和被定在一旁的美人。
安姑娘眉眼生惧,她动弹不得前只看到牧迟青略抬了下手,之后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
加之见识了牧迟青对大盛皇帝的态度,这会儿她全然没了方才的愤恨,眼里只余恐惧,难怪一国之君要借别国的手除掉一个王爷,她来前还觉得大盛的皇上未免太无能。
牧迟青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身份的,之前在云水涧的那些皆是虚与委蛇吗?早知道牧迟青的本性是这般,在大盛的权势如此之大,她说什么都不会应下今晚的事。
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人,若不是被定住不能动,她大约已经腿软站不住了。
她也不是非要忠心于文渊,她若是主动坦诚,是不是还来得及,还能得宁康王的欢心?
她心下一动,想到云水涧的种种,她突然觉得不是没有可能,可她现在无法开口,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楚楚可怜地望向牧迟青,眼里带着期盼,希望对方能解开她的哑穴。
可惜,愿望落空。
牧迟青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朝屏风走去。
在看到屏风后的人后,满身威压一扫而空,牧迟青声音缓了下来,带着笑意唤了一声:“安安。”
他视线隐蔽地从安安脸上扫过,没看到什么受惊的神色,眉心这才松开,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时安还有些懵,她刚才以为牧迟青把人支走是为了同那位安姑娘说事,没想到对方直接越过了屏风,她全然没准备,就被逮了个正着。
偷听摄政王讲话可不是件小事,之前她还让对方不要派人跟着自己,转头就来偷听对方说话,虽然是因为巧合,但属实有点儿尴尬。
时安眨巴了几下眼睛,实话实说道:“一不小心迷路了。”
她说完,想着牧迟青先来找她,是不是因为她在这儿有些话不便说,于是又飞快地添了一句:“殿下不必在意臣女,臣女这就告退。”
说完转身便要走,牧迟青赶忙拽住人,他失笑道:“你现在就认得回去的路了?”
时安顿时停住了脚步,摇头,她还是不知道。
她想了想,问牧迟青:“殿下能不能借我一个侍卫?”
牧迟青眯了下眼,想着安安刚才站着的位置,能看到哪一个侍卫,他不动声色地试探:“你要哪一个?”
时安哪知道那些侍卫谁是谁,她方才动都不敢动,连人影也没瞧着,时安飞快地道:“哪一个都行。”
她说得很急,语速飞快,完全不想在这儿待着,既然已经被小反派发现了,再留下来也没必要,至于安姑娘,她已经知道对方是文渊的人了,没什么好再问的。
牧迟青逼近半步,他发现从刚刚开始安安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他的视线,游舫一见,安安不许他再派人跟着,现在是连见都不想见了吗?
时安等了会儿没等到答案,不由小声提醒了句:“殿下?”
牧迟青眼神一暗,他说过安安不必称呼他殿下,安安不是其他人,和那些人不一样,是因为方才他的行事被看见了,所以才下意识的疏远么。
他下颌绷紧,盯着面前的人问道:“既然哪一个都行,那为何孤不可以?”
时安听着他的语气突然生硬起来,像是生气了一般,都称孤道寡了,大约是不耐烦她还在这儿,她完全没把小反派那句质问听进去,只想着快些离开,没有侍卫也行,说不定走走就能遇上人了。
她福了福身子,硬邦邦地道:“臣女告退。”
牧迟青陡然提高了声量:“安安!”
再唤完她的名字后,闭了闭眼,敛起心头的烦躁,强硬道:“孤送你回去。”
既然安安不应,那他进一步便好,说完不等她再有反应,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带着人往殿外走。
时安被他带得踉跄了下,匆忙地回头看了几眼,就见那位安姑娘还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她不由生疑,喊了几声:“等,等一下――”
几次未果后一时着急,口不择言道:“牧迟青,我叫你等一等!”
拉着她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停了下来,看着一脸气哼哼模样的安安,牧迟青唇角抬了抬,古井无波的水面终于生动了起来,安安就该如此鲜明。
他问道:“怎么了?”
时安指了指身后,方才都唤过他名字了,那位安姑娘肯定听到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牧迟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便是神色一顿。
他是真的忘了,把殿内的人请走后,他急着想要看安安有没有被吓到,完全忘了还有个被自己定住的人在。
所以安安方才一直不愿看他,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人?
牧迟青悚然一惊,蓦地回头:“安安!”
时安看着他表情骤变,原本的那点儿不快不知不觉间放大了几倍,从心口噗吐噗吐地冒了出来。
她道:“殿下还是先忙――”
牧迟青猛然打断道:“安安,我知道她不是你。”
时安自然知道他分得出,否则怎么会从一开始就盯上自己,她不高兴的又不是这个。
她问:“殿下从一开始便知道她是文渊派来的细作吗?”
牧迟青何等聪明,在安安问出这句话后,他就立刻明白过来了,敌国细作,按律当斩,他却因为对方生得同安安一样,所以网开一面,留着人一直到今日。
牧迟青有一瞬的犹豫,但安安不喜欢被欺骗,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第52章
◎别脏了手◎
时安有些不高兴地绕开牧迟青, 往殿内走去。
她方才只远远看过这位安姑娘一眼,她深吸了口气,绕到正面, 一眼便愣住了,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实在太像了, 难怪萧灵文会认错。
若不是这位安姑娘神态自带一份娇媚柔美,时安便要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了, 果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一模一样的人真的存在。
牧迟青没有拦住时安往殿内去,却也不想她多看,他担心安安因为这个人对他另生几分不满。
“安安,没什么好看的。”他伸手,虚虚拦在安安眼前, 想把人圈进怀里带走。
时安退了半步, 扒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手,冲牧迟青道:“你把她身上的穴位解开,她好像有事要说。”
牧迟青半蹙起眉, “安安, 这种人无需多言。”
时安抿着唇, 直愣愣地看向牧迟青,今晚的和园灯会, 她从听到萧灵文那句话后, 心里便不怎么高兴了,一直到现在, 仍是闷闷的。
可时安又说不出自己究竟为何不高兴, 只是知道很不对劲, 总想着和牧迟青唱反调, 对方不想她做的事,她偏要做,而且这位安姑娘一直在看她,确实像是有话要同她说的样子。
不过僵持了几息,牧迟青便在时安的视线中败下阵来,他抬手一动,甚至没往前走一步,就解开了穴道。
只是在解开穴道的同时,牧迟青的另一只手从后环过时安的肩,把人护在自己的怀里,文渊的细作虽然蠢笨,但他不能让安安冒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时安没注意到牧迟青的动作,她被安姑娘吓了一跳。
对方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伤,被解开穴道后,猛然一晃,摔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直缓了好一阵才停下。
一张美人面梨花带雨,朝时安看去:“姑娘,求您救救我!”
若是旁人,时安大约会生出几分怜惜,可对方长得同自己太像,她心头的怪异感大过于了心疼。
时安眨了眨眼,没想到对方第一件事是向她求救,牧迟青分明就在旁边,安姑娘难道不该换个人相求吗?而且,安姑娘为什么要求救?
她下意识朝旁边看了眼,就见牧迟青一脸无动于衷的站着,表情甚至还有些嫌弃与不耐,似乎片刻都不想多待。
这……和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牧迟青见她看过来,赶紧问道:“现在要走吗?”
他实在不想让安安和这个敌国细作多见,对方顶着和安安一样的脸,却做着令人厌恶的表情,安安绝不会这般低声下气,早知道他在二十三日那天,就该杀了她的。
牧迟青眉心动了动,难得腾起几分懊恼,他没料到安安会走错了路过来,否则刚才他就已经动手杀鸡儆猴了,可惜他什么都还没做,高佑恒就晕了过去。
啧,不堪一击,实在无用。
时安杏眼眨了下,有些愣怔,她原以为安姑娘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告诉她,以为牧迟青会拦着不想让她知道,再不然多少会流露出一点怜惜和心疼。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般,一个向她求救,一个不耐要走。
她本来是带着气的,不管不顾地要牧迟青解开对方的穴道,冷静下来后,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她拿不准眼下的状况,牧迟青留着这个人或许另外有用。
时安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对方问道:“那她呢?”
牧迟青会错了意:“安安要杀她?”
跪坐在地上的美人神色一慌,她在看到时安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对宁康王毫无作用了,原来是真的有这么个人,她在来大盛之前一直以为是这个人杜撰出来的。
既然牧迟青已经找到了这个人,那她这个假的必死无疑,时安的出现直接断了她的生机。
她原本,这个女人看着柔弱,却生得一副铁石心肠,既然求情无用,不如杀了这个人,博那一线生机,原主没了,宁康王再看她这张脸,或许就舍不得杀她了!
她低着头朝时安的方向膝行了两步,而后猛然抬头,扬手把镯环里的东西挥了出去,她刚才下毒用到的药粉还有余,溶水后能杀人,直接挥洒,亦能作用。
即便杀不了这个人,只要毁了这张脸,她对宁康王就还有用。
大殿之中,陡然生变。
时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眼前便是一黑。
熟悉的气息覆盖住四周,她被牧迟青整个拢在怀里,胸腔间飞快地跳动了两下,逐渐安稳下来。
前方,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响,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时安揪着牧迟青的衣服,过了片刻才小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护着她的人顿了下,没头没尾地道:“晕死过去了。”
时安动了动,从牧迟青怀里挣开了一点,她想抬头看一看,却被牧迟青遮了个严严实实,对方反抓住她的手,“这种事安安不必亲自动手,我来就行。”
牧迟青薄唇抿成一条线,垂眸望着她蜷起的指尖,说道:“别脏了手。”
他的安安是天上的神明,何必因为一两个无关紧要之人沾上因果孽债,这些脏东西不配占据安安的视线。
时安忍不住缩了下手指,她没再去看身后,心底那团突如其来的不快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大半,她仰头道:“送我回去吧。”
牧迟青自是乐意,他飞快地道了声好。
冰凉的地砖上倒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凑近时会听到细微的滋啦声,那是药粉灼烧肌肤发出的声音。
林镇进来是就看到了这么个情况,对方气若游丝,贴靠在地砖上的半张脸被毒粉侵蚀,形成了星星点点的焦黄色的坑洞。
他默了默,一开始带安姑娘回来时,他是亲自去确认的,满以为就是殿下要找的人,没想到居然是文渊的奸细。
这张脸不知是什么法子做出来的,竟同三姑娘一模一样。
林镇想到之后查出来的那些东西,眼神不由冷了几个度,好在殿下去城外的那日,正巧和三姑娘的马车撞在了一起。
有人问道:“林将军,这人怎么办?”
林镇收回视线,道:“关进地牢,按细作拷问,余下的等殿下亲自发落。”
侍卫应道:“是!”
和园殿外,时安跟在牧迟青身旁,绕回了主道,看到避风亭后,她肩膀微不可查的放松了下来。
牧迟青不动声色的扫过,长睫垂了下,安安还是被吓到了,只是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他清了下嗓子,在时安看过来后,眼角勾了下,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问道:“安安就不好奇我如何发现你在屏风后的?”
时安被他这么一问,思绪中断,从之前的事情中转了出来,她想了想道:“我不小心动的那一下吗?”
牧迟青摇着头笑了下:“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你在屏风后了。”
时安表情微滞,她藏得很好,在牧迟青进来之后还特意放轻了呼吸,甚至在对方靠近屏风的时候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杏眼里带着疑惑不解的神色:“那是灯影照出来的吗?”
那个屏风很大,把她遮挡的十分严实,连鞋子都不会漏出来,除非是在她没注意的时候,灯影晃动,暴露了她的位置。
牧迟青接着否认:“不是。”
时安皱眉:“那是隔着屏风看出来的?”
那屏风是木质的,并不透,但谁知道在另一面是不是就能看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