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虽然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毕竟是生辰。
谢其琛闭上眼,思考许什么愿的时候,脑海中浮起两个场景。
一个是扭曲的,一个是温馨的。
一个是幼小的他自己,一个是池羽的笑容。
谢其琛愣怔了一会儿,难得出现了踟躇的情绪。
池羽的声音响起:“许好了吗?”
谢其琛沉默了片刻,很快睁开眼:“那么现在可以吃面了吧?”
池羽点头。
谢其琛垂眸开始吃长寿面。
池羽脑袋搁在支起的手掌上,看了一会儿谢其琛吃面,突然问:“阿琛,你想不想要澹台i那样华丽的生辰宴?”
谢其琛一顿,俊秀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一丝柔软的笑意:“这样就很好。”
午夜时刻来临,池羽笑着祝福:“生辰快乐,阿琛,祝你能平安幸福。”
池羽的祝福出口之时,谢其琛正好将长寿面吃完。
而后,厨房的烛火晃了一晃,是池羽突然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谢其琛放下面碗,轻轻说道:“谢谢,可是……”还有一件事,在完成那件事前,也许他永远无法安宁。
谢其琛轻轻抱起昏睡过去的池羽,将她抱回她的卧室,温柔放在床榻之上,又仔细帮她盖好了被子。
谢其琛坐在床畔,静静看了一会儿池羽睡着的容颜,而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
今夜是澹台i的生辰,大宴结束后,大部分宾客由澹台家主招待着留在庭院欣赏歌舞表演,小部分宾客则被邀请去白玉台参与澹台i的小宴。
所以澹台家今夜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了两处,庭院与白玉台,其余地方则显得有些冷清,只偶尔能看见极少数的侍从与值守的修士。
谢其琛如同一道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澹台氏,作为三大世家中目前势力最鼎盛的一家,外围守备十分森严,除了值守修士外,更布置有各种防护阵法,若无邀请几乎没可能进入澹台府邸。
若非因为池羽的身份,谢其琛并无可能因澹台i的生辰而被邀请,更无可能如此顺利地毫发无伤进入澹台氏府邸。
谢其琛来到澹台氏府邸东侧的一处院落。他站在院落门口,抬头看着院落大门之上所挂的匾额――琼琳苑。
若说他的名字“琛”寓意为珍宝,那“琼”“琳”二字亦是。
只是比起“琼”“琳”,他名字的“琛”更像是一个笑话。
谢其琛抬手,瞬间笼罩着琼琳院的护院法阵便隐隐有启动之势。
谢其琛冷笑一声,以掌发力,将那法阵压制了下去。
随后,谢其琛推开院落大门走了进去。
谢其琛站定在院落正中心,环顾四周的同时,面上浮现冷而扭曲的神情。
如果提问对一个人来说最痛的事是什么,那么谢其琛会回答,是看着最爱慢慢消亡,是看着毕生的努力一点点付诸东流――如果要折磨一个人,那么谢其琛会选择让那个人经历这些。
谢其琛冷笑着并起双指,指尖浮现一圈幽绿的咒文,那咒文渐渐上升,并逐步扩大,扩大至包围住整个琼琳院,随后没入土壤消失。
那幽绿的咒文不是任何已知的术法,若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讶这个少年的实力竟然已经高深到能够自创术法。
夜风悄无声息地吹过,吹散了谢其琛低低的呢喃:“就让本不该存于世之物就此消散……”
伴随着呢喃,还有一声极轻的嘲笑。
这一瞬间,谢其琛看起来像是被某种晦暗之物笼罩、缠绕着。
而那晦暗之物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仇恨。
……
另一边。
很意外,池羽没有被谢其琛所下的沉眠术影响太久。只半个时辰,她便突然惊醒了。
池羽看着昏暗的屋子,有点茫然――她记得她正在给谢其琛过生辰,后来……后来她是睡着了吗?
池羽抓了抓头发,苦恼:她也太糟糕了吧,帮别人过生日居然自己睡着了,就那么困吗?
谢其琛会不会不高兴?
池羽起身,想要去找谢其琛。但很奇怪,整个院子都找不到谢其琛的踪影。
正堂没有人、厨房没有人、谢其琛的寝室也没有人。
这么晚了,谢其琛会去哪里?
这里不比灵山可以让谢其琛到处乱跑,澹台家守备森严,外人一个不慎就会被当做小贼抓起来。
池羽有些担心,决定出门找一找。
池羽出了门,澹台氏府邸极大,比之皇宫都有过之无不及。
这么大的一栋建筑,现下却没什么人。
虽不知道现下具体是什么时辰,但想来应该没有距离她入睡时过去太久,所以大部分人应当还在庭院和白玉台参与宴会。
池羽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谢其琛,一路上也没遇到澹台氏的侍从或修士能询问一下。
慢慢的,她发觉自己已经身处不认识的建筑群之中。
池羽绕了几圈,不得不承认,她似乎是迷路了。
这两日在澹台氏做客,她去过的只有极少数招待客人的地方,现下夜半昏暗,她似乎是走到了澹台氏府邸的深处。
“请问附近可有人在?”池羽试着喊了一句。
没有人回应。
池羽轻轻叹气,谢其琛没找到,还把自己搞丢了,有点水逆。
现下也许只有等到天亮,众宾客散场、侍从们恢复正常秩序,才好遇上一两个人将她带回去了。
池羽走了许久腿有点酸,想着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寻到一座假山石,于是坐在了假山石旁。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有人正压低声音说话――
“太臭了,地库实在太臭了。”
“忍着些吧,快要清理完了。”
“清理完?哪有清理完的时候,每个月都得清理一批……”
“上头说了大功已经告成,这是最后一次了。”
“真的?”
“骗你做什么?趁着今晚众人都在庭院和白玉台,我们动作快些,这样往后就清闲了。”
池羽怔了怔,有人在!
她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出声求助,然而电光火石间,却又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压了下去。
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她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池羽站起来,扶着假山壁,将眼睛凑到了假山上的一处洞穿口。
假山的另一侧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小花园,而此刻,一个澹台氏的修士正蹲在地上,在一块油布上收整起一堆不知名的东西。
池羽试图看清油布上的东西是什么――很快,她意识到那是某种生物的残骸。
浓重的血腥味和腐朽的臭味飘到了池羽的鼻尖。
池羽莫名联想到谢其琛月圆之夜的剔骨。
那正蹲着收拾残骸的侍从在收拾了差不多后,突然站起身,往花园的一口井走去。
没有了侍从的遮挡,借着月光,池羽彻底看清了油布上的东西――然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人类破碎的头颅、躯干与四肢。
第30章
池羽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防止自己因为震惊而发出声音。
小花园中,两名澹台氏的修士在一口井处进进出出,搬运出许多几近腐烂的肉块残骸。
那景象实在可怖之极, 池羽强忍着呕吐感。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澹台家的修士正在清理大量的人类躯体残骸――应该是人类吧?
可为什么会有这些残骸?
方才那两名修士对话中的“每个月都得清理一批”、“大功已经告成”究竟是什么意思?
池羽内心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两名修士终于收拾完了所有的残骸,将用油布包着的小山似的残骸装入芥子囊中,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花园。
池羽又等了一会儿, 确认了那两人确实已经离开后, 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她走到方才那两名修士进出的井边, 往井里看,只看到深深的井水。乍一看, 这口井并无异常。
池羽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井的机关,开启后, 距离地面一掌处的一块方形井壁外翻, 于是出现了一处漆黑的通道和一块小小的平台。
池羽跳到平台上, 从携带的芥子宝葫芦中取出一根火折子。
点燃的火折子照亮了甬道路口,池羽闻见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四周很安静,显得心跳声格外震耳,池羽必须得承认她有点害怕, 毕竟她从来也不是个胆子多大的人。
只是方才看到的那些残骸,实在让她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谢其琛曾经的话出现在脑海中:
【我们这些孩子是大宅主人的“小白鼠”。我们经常被割开皮肤,抽走血液, 甚至有时候会被直接取走一整条臂膀。】
【这些黑衣蒙面人……也许……也许是想借助“研究”我们,找到让他们可以直接使用清浊之气修炼的办法。】
【他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也未曾见过这个组织背后的首领。】
池羽想起谢其琛剔骨时痛苦的样子,手不禁握紧, 随即往里走了进去。
甬道不算太长,很快她来到一处空旷的空间。即使那些血肉残骸已经被搬运一空,此处也显得很肮脏,甚至能看到蠕动的蛆虫。
简直像个……垃圾场。
也许本就是用于暂时丢弃残骸的垃圾场。
池羽闭上眼仔细辨别空气中浑浊的气味,很快她察觉到浓重的血腥味里混杂着一缕不易觉察的妖气。
明明是人类的躯体残骸,却除了人的气味外更混杂一缕妖气……
【拥有妖血的怪物】
池羽睁开眼,转身折返。
从小花园中出来后,她走了一段路,遇上了两个澹台氏的侍从,便请侍从带她回所暂居的院落。
回去的路上,池羽回想起了谢其琛从前与现在的一些奇怪表现。
大半年前,灵山别馆中,谢其琛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是在知道修士“张林”实际是澹台氏嫡子澹台i时。
自从因澹台i生辰来到澹台氏府邸,谢其琛对澹台氏父子一直有明显的敌意。
再加上原书中,谢其琛对澹台i及其父亲有着十分执着的恨意……
如果澹台氏就是利用拥有妖血的孩子进行“清浊之气修行”研究的幕后黑手的话,那么这些确实是说得通了。
……先不能下结论,至少要问一问谢其琛。
池羽终于回到暂居的院落,关上院门一转身,却发觉堂屋中点亮了烛火。
她愣了一下,果然,谢其琛从堂屋中走出来了。他眉头紧皱着,似乎有些着急。
直到看到池羽,他神情才舒展了些。
“深更半夜,你怎么跑出去了?”谢其琛一边问,一边暗自思忖池羽明明应该在屋中熟睡,怎么竟然醒过来了……是他大意了,沉眠术是基于灵力的术法,作为灵脉圣女的池羽在这类术法上也许耐受与常人不同。
“你不是也出门了吗?”池羽说道,“所以我去找你了。”
谢其琛顿了下,没有说话。
池羽看了看天空,发觉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竟然折腾了一夜,都快天亮了。
“我有些事想问问你。”池羽顿了顿,又道,“不过若你困乏,便等睡一觉后再聊吧。”
谢其琛见池羽面色有些凝重,直觉事情也许有些超出控制,于是说道:“还好,不算困乏。院中风大,我们进屋说吧。”
堂屋中,池羽与谢其琛相对而坐,谢其琛帮池羽倒了杯热水。
池羽缓缓叙述今夜她看到的那些场景,两个澹台氏的修士,花园水井之下的密室,血肉模糊、混杂有妖气的残骸。
谢其琛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波动,垂下眸,掩饰眼中翻涌的晦暗。
池羽说完今夜的见闻,端起茶盏抿了口热茶,而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些试图研究拥有妖血之人、试图探寻新的修炼之法的幕后黑手,是不是就是澹台氏?”
谢其琛缓缓眨了下眼睛,而后抬眸看着池羽。
“姐姐。”
谢其琛极难得地用了这个称呼,池羽愣了一下。
“如果你经历这样的人生:你曾可以拥有平静普通的生活,却因他人的执念被迫改造为一个怪物,并因他人的缘故,不断地遭遇背叛、迫害,被剥皮抽筋,被当做牲畜一般,你会坚定地憎恨那些人,坚定地要对这些人施加同等……不,数倍的痛苦吗?”
池羽怔了怔,谢其琛的话听起来有些诡异,并不仅仅是话语本身有一些奇怪之处,更是他那低沉、镇静到仿佛压抑着无数黑暗的语调。
“姐姐,你会坚定地发泄你的恨意、坚定地以自身施加制裁吗?”
谢其琛定定看着池羽,仿佛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池羽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苦笑:“若是我,恐怕最初就已经死去。”
她是一个对自身生命几乎没有什么执着的人。
谢其琛一顿,依旧追问:“若你已然经历了这样的人生呢?”
池羽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会。”
谢其琛轻笑:“姐姐真的是很善良、很高尚的人。”
池羽果然是和他截然相反的人,她能理解他、包容他,却注定绝不会认同他。
“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完全是这样。”池羽轻声道,“也许我不愿意这样做,其中一部分原由称得上善良,但更多的,只是对自身渺小的叹息。”
“一股能将人迫害至此、影响如此深远的势力,绝不是单个的人能轻易对付的。”
“对对方施加个人意志、无秩序、情绪性的报复,可以发泄恨意,却极大概率会扩大灾难,牵连旁人。”――这是池羽出于良善角度的思考。但也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
“更多的,是我不愿因报复而再涉险,也不愿意因报复而再纠缠不清。那只会让我更加不幸。”
不过……比起思考谢其琛提出的这个问题,池羽此刻更想知道的是,谢其琛为什么这样问,是不是……
“……是不是,我猜对了?”池羽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带着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因愤怒产生的轻微颤抖,“澹台氏便是那个幕后黑手吗?就是那个利用混有妖血的孩子来研究使用清浊之气修炼方法的黑手?”
谢其琛安静了许久。
就在池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谢其琛终于说话了。
“不是。”
池羽诧异地瞪大眼睛:“不是?”
谢其琛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澹台氏并不是利用混有妖血的孩子来研究使用清浊之气修炼方法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