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琛说道,“你快吃吧,早饭都要凉了。”
池羽咬一口饼子,叹气:“每天吃的东西都差不多,即使我对美食没有要求,也有些腻了。”
谢其琛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闻言,问道:“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什么?”
“你不是很受尊敬的圣女么?为什么山下的侍从为你准备的食物都如此……朴素?”
池羽:“原先他们倒是会准备些珍奇食材,但我不擅烹饪,也懒于烹饪,那些食材到了我手上也是浪费。于是我让他们准备不需要烹饪的食物。”
一顿,她想起什么,突然眼睛一亮,问谢其琛:“你会烹饪么?”
谢其琛摇头:“从来没试过。”
“那你从前吃饭怎么办?”
“若是在城镇,则食于饭馆,若是郊外,随便猎点野味直接吃。”
“那野味总是烤过的吧?”池羽说道,“说明你至少会生柴火。”
谢其琛一顿,没说话。
池羽继续说道:“说起来,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吧?要不我让侍从们送些好点的食材,到底是节日,我试着做点丰盛的菜肴?”
谢其琛垂眸,平淡地说出讥嘲之语:“算了吧,省得把厨房烧了。”
池羽:“……”
考虑到山林起火的重大危害,池羽最终放弃了中秋大餐计划。
中秋当天,谢其琛练了一下午功,用晚餐时看着似乎有些累。
池羽见状,询问:“这两日很疲惫么?”
谢其琛回答:“还好。”一顿,“我今日想早点休息,饭后就去睡了。”
这么早么?
池羽看了一眼门外,太阳还未下山,天色尚早。
“我吃完了,先回房休息了。”谢其琛放下碗筷,径直离开了堂屋。
池羽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心想最近的课业很繁重吗?他怎会如此疲惫?
可每日的课业不一向如此吗?
中秋本是团圆夜,这下又是一个人赏月了。
亏她还让侍女提前送了月饼,打算今天当成惊喜,和他一起赏月吃月饼呢。
……说起来,前两日聊到中秋的时候,谢其琛就似乎不怎么喜欢过节的样子。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孩啊。
寻常的十五岁小少年都是很青春洋溢的吧?毕竟是初高中生的年纪呢。
池羽懒洋洋地吃了饭,回屋子看了会儿闲书,约莫戌时末,她想起月饼,便打算给谢其琛送去。
虽说他可能已经睡着了,但万一还醒着的话,吃了月饼兴许能体会到一些过节的乐趣。
池羽拿着一叠月饼到西厢房门前,她怕声音太大万一谢其琛睡着会被吵到,于是没有敲门,只在门外询问:“阿琛,你睡下了吗?如果还没睡着,要不要吃点月饼?有榨菜鲜肉馅儿的、豆沙馅的、花瓣馅的,我刚吃了两个,还挺好吃的。”
没有人回应。
“果然已经睡下了吗?”池羽自言自语,等了一会儿见果真没人应,便打算回房。
然而走了两步,她却突然直觉有哪里不对。
这并非是一种逻辑上的推断,甚至没捕捉到任何现实细节,只是灵光一线般的,觉得有哪里不对。
池羽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谢其琛房前。
她推了推门,没推开,门从里面栓着。
果然是想多了吧,谢其琛根本没有出门。
然而终究没有完全放下心,池羽又绕到小院外,找到西厢房的后窗。
……后窗,是虚掩着的。
池羽眼皮一跳。
同住至今,池羽已经充分了解到谢其琛的神经质,他睡觉时,门窗必然是都好好关上的。
池羽伸出手,将窗户推开,又掀开窗内的厚帘子,用手中的油灯照亮屋内。
屋内空荡荡,谢其琛果然不在里面。
他去了哪里?
为什么突然偷偷离开?
池羽虽没有任何法力,但在灵山,她是绝对的主人,可以获悉山中的一切动静。
她闭上眼,试图感受谢其琛的气息。
很快,她觉察到了他的气息。
谢其琛依旧还在灵山,只是……为什么要躲起来?
池羽满心疑惑,顺着谢其琛的气息寻去。
由于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池羽对灵山很熟悉,但即使如此,池羽找到位于短崖壁下的洞穴时,依旧惊讶于灵山原来还有这么个地方。
这种冷僻的位置,谢其琛究竟是怎么找过来的?
要从山顶翻到短崖下的山石平台并不容易,池羽只是个普通人,手脚并用折腾许久,才翻下来。
期间还弄碎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制造了不小的噪音。
池羽已经清楚谢其琛的修为远非他曾谎称的“微薄”,按理说,她这般笨拙地翻下短崖,他不应该觉察不到。
可事实就是,直到池羽站在山洞前时,谢其琛都没发觉她的到来。
池羽感受到,这个洞穴很深,谢其琛也在洞穴极深处。
可尽管如此,她也闻到了从洞穴中飘出的血腥味。
这一定是极大的出血量。
是谁的血?
谢其琛抓了灵山上的牲畜放的血……还是他本人的血?
……是人血。
谢其琛的血。
池羽凝神倾听,听到了从洞中传出的,隐隐约约的呻/吟声。
这是极痛苦的呻/吟声。
除了以假面伪装而试图博取怜悯之时,谢其琛从未表现出过痛苦的神色,他对痛苦的忍耐程度远超常人。
能让他如此痛苦的……究竟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池羽想要踏入洞穴一探究竟。
可最终,她忍住了。
谢其琛显然不想被他发觉今晚之事。
……也许和今夜相同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发生,只是她这一次才发觉罢了。
她想尽可能地对他报以尊重。
他不希望她窥伺他的秘密,她便不能踏入这个洞穴。
池羽靠在山洞口的石壁上,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夜的夜空十分明亮,呈现一种墨蓝色,明黄色的圆月挂在空中很是完满。
这是一个被寓意幸福团圆的夜晚。
耳边不时飘来压抑而痛苦的呻/吟,鼻尖是越发浓重的血腥味。
你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拥有何种过去呢?
池羽安静站了许久,最终,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不留痕迹地离去了。
第10章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清晨,池羽醒得很早。
她一宿的梦中都是初遇时的谢其琛。他遍体鳞伤,倒在春天的芦苇丛中,血液将半片湖泊染上红色。
一定是因为昨晚在山洞门口闻到的血腥味和听到的痛苦呻/吟,所以才令她做了这样的梦。
池羽有点缺觉后的脑袋疼,但意识却很清醒。
谢其琛出来吃早饭时,池羽便悄悄瞅着他观察。
脸色很苍白,一定是因为昨晚大出血了。
身上用衣服包得严严实实的,无法看出是否有什么伤口。
池羽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的脸色今日越发难看了……”
谢其琛并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大概是昨夜没睡好,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缓过来的。”
池羽想起先前谢其琛那速度可怕的自愈能力……她那时候只觉得谢其琛体质约莫比常人要好,才会自愈速度如此快,但如今……她内心却产生了一些猜疑。
谢其琛会不会……
池羽摇了摇头,将心中的猜疑压下。
无论有何种猜疑,谢其琛目前的身体状况都是更要紧的。
池羽看着谢其琛,他慢慢咬着饼,这饼子有些硬,他吃了几口,大约是觉得费劲,于是将饼浸在蔬菜汤里,泡软了一些继续吃。
池羽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照料者来说,让被照料的孩子每日只能吃这样的食物,似乎很失职。
明明已经说了要收养他、照料他、教养他……
池羽瞅着谢其琛苍白的脸色和瘦削的身躯,突然有些心疼。
有什么食物是补血的?猪肝?红枣?龙眼?
谢其琛注意到池羽的视线,停下进食的动作,转头看着她:“我的脸没洗干净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池羽赶紧收回视线,摇头:“没……没什么……”
顿了一会儿,她突然垂头,声音听起来很沮丧:“实在太失职了……”
谢其琛:“?”
这个女人,今天好奇怪。
早餐后,谢其琛背四书五经去了,池羽则打算下山一趟。
灵山山脚下有一栋小屋,屋中住的是圣女的轮值侍从。
池羽敲门,很快,便有一位白衣侍女前来开门。
侍女见门口站的是池羽,立刻矮身行礼:“大人怎的下山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池羽摇头:“不是,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我最近 ……额,在山中散步时,拣到只幼犬。那幼犬看着颇可怜,我便打算留着自个儿养着。所以让你们帮着准备些东西。”
谢其琛住在灵山的事暂时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她只能先这么搪塞了……
“幼犬?”侍女十分茫然,“灵山上还有这种动物?服侍大人这么久,我从未听过……”
“……”
池羽坚定点头:“当然有的,你无法进入山中,自然了解得不清楚。”
“也是。”侍女挠了挠头,问道,“那大人需要我准备什么呢?”
池羽将需要的东西一一告知侍女。
侍女听完,笑道:“知道的是大人新养了条幼犬,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养了个娃呢!”
池羽严肃:“犬类是人类的好朋友,将其看作孩子也未尝不可。”
侍女星星眼:“大人果真悲悯众生,不亏是灵脉圣女!”
池羽眼神一虚:“咳。”
……
谢其琛上午背了一章《论语》,有些口渴,出门取些热水。
他路过池羽的房间,发现门半开着,从屋子里头传出池羽念念叨叨的声音。
只见池羽正皱眉看着什么书,看得颇为专注,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
“所以这个世界的人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应该都和我原本的世界是一样的,发展心理学的观点应该也能适用在这些修士身上……我想想,发展心理学怎么说十五岁青少年的来着……”
自从来到灵山,谢其琛已经对池羽私下的模样有了深刻认识――和端庄高洁、引人注目的圣女形象不同,实际上的池羽行为懒散、思维跳脱、不喜站在人群中,像一株偷偷长在院落阴影的角落、不引人瞩目但自由自在的小花。
池羽平日里若是闲着,时常喜欢看些话本子,不是躺着看就是趴着看,像今天这样端端正正、勤勤恳恳地坐在桌边认真看的,好像还是头一回。
这样认真,她在研究什么东西?听着似乎是医术相关的?
而且她说的“这个世界”和“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意思?“发展心理学”又是什么东西?
还有……“十五岁青少年”指的是谁?他么?
……她是为了他才在研究什么吗?
正想着,池羽正好抬头,于是就对上了谢其琛若有所思打量她的目光。
“阿琛,你怎么站在我房前?”
谢其琛移开视线,回答:“出来倒水。”
池羽从屋子里出来,走到谢其琛面前,说道:“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谢其琛抬眸:“什么事?”
池羽说道:“你有什么喜爱吃的东西么?或者从前吃过觉得好吃的,都可以。”
谢其琛平淡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人吃饭只是为了饱腹罢了。”
果然是这样。
池羽心说这孩子的生活真是毫无乐趣啊。
她虽也对美食的兴趣不大,但吃到好吃的东西还是会开心的,不像是这孩子,对食物报以这样悲观的态度。
若连人活着最基本的需求都这样敷衍悲观……他眼中的世界有多昏暗呢?
“我决定了。”池羽拍了拍谢其琛的肩膀,“成年人应该负起责任,以后我会尽量带你探索世界的乐趣!”
谢其琛:“?”
这个女人,今天果然好奇怪。
下午,当谢其琛去后山林中练功,池羽就进了厨房准备练习做菜。
厨房炉灶靠右的地方,放着乌鸡、桂圆、猪肝、洋葱,池羽想要做个桂圆乌鸡汤,以及洋葱炒猪肝――都是补血的食材。
而炉灶靠左的地方,则摊开了一本食谱。
古代的食谱到底不如互联网时代的方便易看,没有照片配图,只有手绘简笔画,有时候看老半天才能明白这个步骤是什么意思。
池羽找到想做的这两道菜,认真研究过了以后才正式下手。
这对她来说是个挺新奇的体验。
前世的池羽从没有亲手下过厨,童年时代家中有厨师,成年后独自一人在外居住,基本也都是点外卖。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段人生并不存在什么可以为之下厨的人。
池羽拿起刀,把乌鸡放上砧板:“……那先来把乌鸡切成块好了……”
……
谢其琛在后山林中修炼,修炼之人耳力目力皆较之普通人要灵敏一些,所以当远处的院落响起“乒铃乓啷”的响声时,他很快就注意到了。
整座山就他和池羽两个人,不用想就知道这响动是谁弄出来的。
发生了什么?
谢其琛皱眉,很快就赶回了院落。
声响来自厨房――奇怪,平日厨房也就烧水和热饼子时会用到,这会儿池羽为什么会在厨房?
谢其琛走进厨房,发现厨房可谓是一片狼藉,瓷碗瓷碟碎了一地,还有可疑的血水淌得到处都是。
而池羽正一手拿着把菜刀,十分茫然地站在一片混乱里。
谢其琛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
池羽尴尬笑了笑:“额,如你所见,我在做饭。”
谢其琛走到池羽面前,垂眸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受伤了?”
池羽一愣。
谢其琛瞥一眼池羽垂着的左手,将她的左手抬起――
柔软雪白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道小小的伤口,应该是被菜刀划伤的。不过还好,伤口不深,只隐隐约约渗了点血出来。
池羽见谢其琛握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她方才不小心切到的地方,有点局促,解释:“我没习惯这把菜刀,不过你怎么注意到的?”
“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