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6:17

  ――你有多少钱?
  “你还真问了一个我答不出来的问题,”他想想说,“这样好不好,以后我送你个礼物作为回答。”
  钟弥没管礼物,也不答好不好。
  “我并不关心答案,我只是想表达,其实你并不能回答我所有的问题,你或许当惯了不需要为他人提供原因的人,你就是答案本身,但我不喜欢走夜路,哪怕这条道是去寻宝。”
  出声那一刻,钟弥就在心里提醒自己克制,少流露情绪,或是因为这些话已经积了太久,她不受控地讲完,甚至其中有她自己都惊讶的意气用事。
  可说话如泼水,收不回来了。
  好在菜上得快,辣子鸡果然下饭,她鼓着腮大口塞米饭,用力咀嚼,桌面暗褐桌布压一层淡绿玻璃,擦得干净,隐隐照见自己。
  她心中庆幸,在宿舍兴致盎然将妆化到一半就去卫生间卸了,素面朝天过来,不然精致妆容配此刻不淑女的吃相,大概会更狼狈。
  视线里,多半碗汤。
  她想这种饭桌上伺候人的活儿他一定鲜少做,因为没有人会用托碗底的姿势给旁人盛汤,放下来会非常不方便,一点也不殷勤老练。
  那碗汤受震,淡淡油花晕开又缓慢汇集。
  钟弥谢谢都不说一句,捧起碗就喝。
  “慢一点。”
  “你现在就管我啊?”钟弥掀起睫毛,在碗沿看他。
  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就细细瞧着她:“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
  钟弥放下碗:“我没生气。”
  “那就是不生气也好看了。”
  钟弥小幅度磨着牙,不理会,一时间不敢露表情,生气中招,不生气也中招,索性低着眼,不看他,等汤凉些,一口气喝完半碗,抽纸擦嘴:“饱了。”
  沈弗峥扫扫桌上的菜,钟弥没吃多少,以她上来就扒饭的架势,像能吃下一头牛。
  “是平时都吃这么少,还是不喜欢跟我吃饭?”
  钟弥很想赌气说后者,但不想撒谎:“平时都吃得少……我是学跳舞的,要控制体重,都习惯了。”
  钟弥不说他差点要忘了她是学舞的:“很喜欢跳舞吗?怎么不去学国画?”
  钟弥低声说:“字画都是外公教的,我学国画也太作弊了吧。”
  其实也并不全然是这个原因。
  外公早早封笔匿迹,她学国画难免触及外公以前的圈子,有些影响不好,所以写字画画只当兴趣,从没打算深入发展。
  就像高中那会儿有人说她适合去拍电影,也曾心动过,最终还是放弃一试的机会。
  怨言不曾有,但也会有如弃鸡肋之感,食之可能也觉得无味,但失之难免可惜。
  试一试又怎样呢?
  可她不能试。
  她看似无拘无束的人生里,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枷锁。
  她是那只笼子里翅羽光鲜的雀。
  京市秋季下午三四点的日头已经开始偏西,倾斜的日光透过玻璃方窗照进室内,有折中的温和。微风拂动将落的黄叶,街道有炒板栗和烤红薯的叫卖声,近了又远。
  沈弗峥结账回来,看她对着窗发呆。
  那种表情漂亮又年轻,有种自顾自的清冷感,因人到一定年纪一定位置,可以流露迷茫神情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少。
  其实成人世界并不复杂,相比无菌环境的无数种可能,它的规则简单粗暴到一眼望得到头,叫人百转千回的是结果往往不如人意,但也只能接受。
  钟弥转过头来看沈弗峥。
  他对她而言,是另一部错过就再没机会体验的电影。
  她不知道搭上这个人有什么后果,是获得自由,还是进入一个新笼子里。
第18章 那种人 她想吻一吻这夜晚
  下楼的时候, 沈弗峥伸手给她。
  “怕你摔了。”
  钟弥本来想着就象征式搭一下他胳膊。
  她是很矛盾的人,被彭东新为难,她毫无抗争精神, 卷了包袱就打道回府。
  可面对沈弗峥,潜意识明明也有危险提示告诉她不该向前, 但她仍有逆心,偏偏想证明自己是不怕的。
  就比如此时, 快要落到他腕骨上的手, 向前一移,滑入他手心。
  “那你要扶好我。”
  室内楼梯陡窄,却不长,转过弯就能瞧见门口街道上灿烂的阳光。
  钟弥与沈弗峥第一次牵手,一阶阶往下走, 由暗至明。
  她脚下谨慎, 不敢出错。
  好似由前辈领着初登场,因为是新手,越发想演出游刃有余的身段来, 与之相配地接稳对方的戏。
  出了小饭馆, 沈弗峥接到一通电话, 单手划屏接听,另一手没松开钟弥。
  甚至与电话里的人说话时, 他也没有干晾着身边的小姑娘, 而是侧过来,轻轻垂眼看着钟弥, 分一些心与电话里的人沟通。
  而钟弥趁着这近距离又无需出声的时刻, 肆无忌惮仰头打量他, 就是单纯欣赏男色的打量目光。
  沈弗峥被她盯出嘴角弧度, 露一抹奉陪的笑。
  钟弥有点怕跟他这样对视,又低下头,装作对他掌心好奇,专注研究,给他的视角里只留一个发顶。
  他那通电话不长,很快结束,原本松松摊着任钟弥捏拨的手掌忽然平平抻开。
  随即话声从钟弥头顶上方传来。
  “你那回送我的小桃木无事牌只说能辟邪,命犯孤星,要怎么解?”
  忽然提到先前她胡说八道的话,钟弥面上一灼,柔软的食指指腹顺着他干燥的手纹长长一划:“这个――比较难解,要慢慢解。”
  “能解就好。”
  他一本正经配合她的胡说八道梅开二度,“不然我担惊受怕死了。”
  实在没忍住笑,钟弥将他的手用力一甩,发现这人比她还厉害:“你少胡说八道了。”
  “我的小桃木无事牌你没扔啊?”
  “怎么会扔。”
  钟弥抿抿唇:“那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那你得再送我一样。”
  钟弥不解:“为什么?你嫌弃不贵重?”
  他回答说:“因为我需要比较,别人送的东西再好,无法跟你送的东西比较贵重,我目前只有这一样贵重的东西,可你说它不贵重。”
  钟弥忍笑望着他,细细琢磨,随后一歪头,拿眼梢觑着他说:“大、奸、商!”
  “你都不付出,只想收礼物吗?”
  她故意这么说。
  话落,薄薄的眼梢皮肤倏然感到一小片稍有压力的温热。
  沈弗峥掌心虚虚笼着她的侧脸,拇指指腹按在钟弥觑他的眼角,小幅度轻轻蹭着:“我怕拿出来的东西,你不肯要。”
  这话似乎比他指温还烫人。
  钟弥偏头想躲开,西斜日光猛然晃进她眼底,她眼睛眯了眯,心与视力仿佛一同陷入突如其来的模糊状态。
  沈弗峥把她往身边拽了一步,借身高替她挡住强光。
  钟弥静下来想,或许不是不肯要,而是她要不起。
  她不愿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辗转多留,便状若轻松问起他刚刚那通电话,好像是有人约他见面,或是公事,或是一些琐碎应酬。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他刚刚在电话里说往后推半个小时。
  钟弥本来想说,如果你有事你就先去忙。
  沈弗峥说:“先送你回学校,晚上来接你一块吃饭?”
  钟弥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安排的,仗着那一点心头热意,找事一样地企图扣莫须有罪名:“是不是你待会儿要见的人,我不能见啊?”
  沈弗峥说不是,还真坦坦荡荡带上她,他说里头还有一个人,钟弥也见过的。
  旁巍。
  上了车,司机老林跟她打过招呼,喊一声钟小姐,随即启动车子,往一处闹中取静的酒店开去。
  这家酒店挺有意思,进入挑高的大厅,穿过后现代风格回廊,最近搭了场地,有一场小型装置艺术的展览,立意还蛮高的,中西方文化交流。
  旁边一条曲径通幽的细长走道,绿植掩映着入口,据说后面有一家店,专做西装。
  地点偏到九曲回肠,没人领着,步行导航都进不来,开在这种地方的店,好像生怕被人找到,自然不追求门庭若市。
  看完装置展,沈弗峥问她对那家西装店有没有兴趣,那店也有年头,从一个意大利布商手上接过来的,跟州市的宝缎坊有点像,一西一中,一个做男装一个做女装。
  钟弥说去看看。
  却在心里想,宝缎坊可不是什么会员制。
  中国人讲究来者是客,VIP是老外喜欢划分客人的东西,就不说这种私人定制了,连各大奢牌也酷爱饥饿营销抬身价。
  这会儿过去时间有点紧,那家老店光是袖扣可搭配的材质就有一百多种,布料更是丰富到能看得人眼花缭乱,两排古董成衣隔着玻璃讲述西装发展史,不亚于小型博物馆,草草看不完。
  他问是待会儿见完人带她去看看,或者他现在找个经理过来带她去。
  钟弥说:“等你带我去看。”
  后面的一波三折钟弥不能预知,不然这会儿她就应下后者,跟着经理去参观西装店,也不会碰见不想看见的人。
  两人往商务区走,钟弥回忆起他并不常穿西装,甚至她从没见过他穿西装,州市晚宴那次,他也只是穿了件稍挺括正式的衬衫。
  唯一见过的他的西装,还是他送她去宝缎坊取旗袍那次,她淋了雨,拿他的西装往自己身上穿。
  钟弥问他:“你是老主顾吗?”
  “谈不上,家里一个亲戚开的,每年总得去个一两趟,照顾人家生意。”
  想到京郊那家园林一样的私房菜馆,钟弥失笑:“沈先生需要照顾的生意真多。”
  这是调侃。
  沈弗峥却笑着偏头,从容应和:“所以有时候会觉得很累,也觉得很没意思。”
  钟弥嘴唇稍稍动了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看他。
  他身上少见奔波感,以至于很难让人想到他累不累这种问题。
  在无数拼命转的小齿轮面前,大齿轮拨动一格是否来之不易,物力维艰,似乎不在常人思考的范围内。
  在人生是否有意思这一问题上,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会缺乏共同语言,钟弥没办法轻飘飘接一两句话,装作很懂他的样子。
  她本来就不懂。
  视线收回室内,钟弥远远看见转角高高立着的瓷瓶那儿,走来两个男人,除了旁巍她认识,旁边那位殷勤跟旁巍说话的男人,钟弥也认识。
  钟弥皱住眉。
  她对这个圈子知之甚少,以至于旁巍会和彭东新认识,她不晓得该说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甚至……沈弗峥跟彭东新认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钟弥立刻坐立难安,喉咙口仿佛有一股灼意在干烧,她握杯子,喝下一大口花茶,没能压下这股凭空生出的燥。
  眼见他们要走过来了,钟弥仓促起身跟沈弗峥说:“我去趟洗手间。”
  沈弗峥是什么反应她都没来得及看。
  钟弥步子很快,走到稍远稍隐蔽的地方才回头观察,旁巍跟彭东新快走到沈弗峥面前时结束了对话,旁巍入座沈弗峥对面,看了桌面上的茶,招手喊服务生过来,问了两句,点了些什么。
  而彭东新跟沈弗峥打了招呼。
  钟弥对这人有几分了解,晓得这位彭少爷不是对谁都能有这份打躬作揖的姿态。
  可沈弗峥对很多人都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很难看出他待人的差异,甚至于他不认识不记得彭东新这个人,冲在旁巍面子上,他可能也会微微颔首应一下。
  钟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彭东新走了又回来,从一个女经理手上拿来一瓶酒,放在桌子,笑着说了两句话,再度离开。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钟弥越发心慌,她怕事情会弄得复杂,也不想沈弗峥这么快知道彭东新曾经逼她就范的那些糟烂事。
  他如何反应都不好。
  他如果替她撑腰做主,会让她在这段还没明晰的暧昧感情里陷入更大的被动,但如果他不作任何反应,她的心情估计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一时头疼,胡思乱想了许许多多。
  她权衡不出来什么最优解。
  可能离开太久,这时手机响动,沈弗峥打过来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酒店的淡淡香氛此刻叫人头晕,钟弥靠着冰冷的墙,心头忽生本能一样的退意。
  她嘴唇嗫嗫出声只喊了他名字,却没有准备好下文:“沈弗峥……”
  听筒里还有旁巍的声音,正讲到什么地产政策,说那块地皮现在限高,估计不好处理。
  沈弗峥似乎只在听她说话,听出不对劲,可能是起身了,旁巍的声音便消失。
  “怎么了?要我现在去找你吗?”
  明明不是面对面,钟弥还是稚气地摇了摇头:“不用――”
  “我没事的,就是……”她顿半天,似逃避又似胡言乱语,“我好像……有点困了,很困,我想睡觉。”
  他在那头低低笑了声:“怎么跟个小宝宝一样,吃饱了就要睡。”
  钟弥耳根发烫,本想顺话说回学校了。
  沈弗峥先说:“我在这儿有间房,你去前台让人带你去楼上休息,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去找你,去吧。”
  要去他的房间?
  钟弥忽的神经绷紧,说话都支吾起来:“不用了,你的房间我――”
  沈弗峥轻笑,打断她,他说:“弥弥,别紧张,不用怕啊,我不是那种人。”
  什么哪种人?她有说吗?钟弥更加手足无措了,好像只有恭敬不如从命这个选项。
  “那我去休息一下。”
  沈弗峥说的是他在这里有间房,却没告诉钟弥这是比平层豪宅还阔的大套间,夸张到什么程度?会客厅旁边还有一间会议室。
  里面十几张椅子,连投影仪都有。
  机子看着怪先进,极简风的按键她弄不明白,大幅的光影数次变幻,机械声很复古,像胶片电影更迭放映,一时不知道是在投影,还是在录像。
  她先是在投影前用手指比了一会老鹰和兔子,很快就觉得无聊。
  看见旁边搁置了一台唱片机,她试着去放歌,居然是《何日君再来》,她大学用这首伴奏编过舞,参加比赛还拿过非常好的名次,听到旋律,四肢就像肌肉复苏一样自然而然舒展起来。
  乐声慵懒,舞姿也微醺一般。
  一曲毕,肌肉也稍稍有点酸,跳舞这么多年,其实她挺喜欢这种韧带骨肉被抻开的感觉,但她坐中央的转椅,上半身趴桌上,盯着前方投影孔眼里投射出的光,却开心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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