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动静,长乐世子抬头一看,原来是户部侍郎和岑王世子到了。
这几日为着这桩大案,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便是户部也人心浮躁,借着训斥小吏的机会,这话也是户部侍郎说给所有人听的。
被训斥的几人唯唯诺诺的连连低头认错,户部侍郎又多说了几句,才挥袖让几人离开。
待侍郎训完人,岑王世子先笑着走了过来,:“就知道长乐世子你在这,走吧,大人有事相唤。”
长乐世子也笑着点点头,权作招呼,他看向岑王世子,:“苏大人可有说是什么事?”
岑王世子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不过听大人的意思,诸位同僚都得去的。”
“......好,正好同去。”
“也好,那就同去。”
长乐世子之前可是全京城里有名的酒色财气的纨绔之辈,岑王世子奢豪成性,同样的酒色财气无一不通。
如果是之前的长乐世子,他和岑王也就只能是在哪些个高雅些的‘风月’场合聊些***的话题。
但如今的长乐世子在岑王世子的眼里,是个神奇的存在。
说神奇,是因为长乐世子那桩惊世骇俗的婚事。
岑王世子初听这桩婚事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深情感慨,而是觉得一个字——狠。
说的再通透些,可能还有些毒。
岑王世子不似京中之人久居,也没有见过福宁郡主和长乐世子数十年的情谊和纠葛,他完全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的。
除过福宁郡主的死被‘钉死’是个意外,就单看长乐世子得到了什么好处?
他顺理成章的浪子回头,借着这个机会,将身上的污点洗清大半,还毫不费力的收纳了长公主府的全部遗泽...
老话还说呢,狗改不了吃屎,长乐世子翻篇的太轻松,太容易了,这背后的故事...说不好,不好说啊。
因此,成功塑造‘深情款款,情深义重’模样的长乐世子让岑王世子起了提防之心。
但越是提防,岑王世子就越会客气,每每看见长乐世子也是笑脸,根本没有拿钱砸人的半点意思。
岑王世子很清醒。
他入京是为了那个存在可能的希望,不是为了进京和旁人‘死斗’来的,为了一时的意气,和这么又狠又毒的长乐世子对上?
犯不上。
很快,户部所有数得着的人都被叫去了后堂。
后堂内坐在上首等着他们的就是苏尚书。
“参见尚书大人。”
所有人都很恭敬的一同拱手施礼。
“诸位起来吧。”
苏尚书抬了抬手,他看着众人点了点头,道,:“都坐下吧。”
“想必京中近日刮起的风声,大家都有所耳闻。”
“是啊,是啊。”
“谁能想到,在大晋,还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
很快,屋内议论声纷纷。
苏尚书轻轻的看了一眼抬着头盯着他的长乐世子,捋了捋胡须,长乐世子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等声音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看向苏尚书的时候,苏尚书面色沉重的道,:“这个案子的卷宗已经呈到了御前。”
“圣上龙颜大怒!”
“刑部尚书更是被当堂斥责,如今是戴罪立功之身。”
“这个案子,不管他背后的人是谁?是谁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圣上就绝不会姑息!”
“圣上已经着意钦点三司六部的人一同去查这个案子。”
长乐世子闻言,再次看向了苏尚书,但苏尚书这次却没看他,而是看向众人,:“下午,圣上的旨意就会传至各部,。”
“咱们户部,可有哪位大人愿意或者举荐哪个得力干将与其他各部的人去调查此案啊?”
瞧着众人的脸色,苏尚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很沉稳。
“诸位想必都清楚,敢犯下这样的案件又被顺利遮掩了过去,这背后肯定还藏着许多的隐情。”
“同样,敢如此行凶之人,必定心狠手辣,一旦被逼急了,很有可能会铤而走险。”
苏尚书的话音刚落,满屋鸦雀无声。
他环视了一眼屋内,继续道,:“但这件案子,圣上关注着,朝臣关注着,这天下的百姓也关注着...”
“一旦谁能还给这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那他必定名传天下。”
“在座的都是户部的肱骨之臣,那些客套的虚话我也不给你们多说,只一点,能查出来,就能保你此生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风险和机遇并存。
苏尚书从不画那些只有机遇,说的天花乱坠的大饼。
好坏他都会说的清清楚楚,就看你怎么选了,同样,他也不会贪墨属下拼死拼活挣来的功劳。
因此哪怕如今他不是三公,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的倒在他的麾下,共抗廖公。
说实话,若不是朝中的搅屎棍太多,又有秦王府那些一肚子坏水的‘聪明脑袋’偷偷摸摸的背刺,这次能有廖府的人什么事?
苏尚书早就是名正言顺的苏公了。
堂内议论声顿起,很快,有不少的人挨个起身,或是毛遂自荐,或是为手下的得力干将力争...
长乐世子冷眼看着这一幕,一语不发。
......
连续晴朗了几日的天气,在今日傍晚的时候,突然变得阴云密密,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
眼见的一场风暴将起,街道两侧的摊贩纷纷收起了摊子,行人也神色匆匆的往家中赶去。
待散朝时,外头已经下起了雨。
昏暗的街道上连绵不绝的雨声,淅沥沥的雨点敲击在地上,来接人的马车和轿子堵在街道上。
雨夜,天色愈发的黑了。
忽的,几道黑色的人影悄悄的进入了苏府。
书房内是苏尚书和苏老大人,他们看着来人摘下了锥帽——
来人赫然是长乐世子。
苏尚书看着蓑衣外还滴着水的长乐世子,语带关切的问道,:“雨天路滑,世子爷怎么在这个时候冒雨过来了?”
长乐世子将手里的蓑衣随手扔在了桌上,他看向苏尚书和一直捧着茶杯没说话的苏老大人,冷笑一声,:“尚书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苏尚书将手里的热茶递给了长乐世子,:“世子又何必动怒?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长乐世子却连看都不看,随后一扬就将苏尚书手里的茶杯打翻在地,
“啪——”的一声,碎片四溅。
“我看你们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怎么,做了这大晋朝数十年的高官,就不将我这主子放在眼里了?”
“和我打的什么马虎眼?”
长乐世子神色阴沉的看着苏尚书,他称呼的人的时候都透着股阴阳怪气的劲,:“尚书大人。”
“你明知道南阳是个什么情况,竟然还这么卖力的叫你的人去,你想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倒不如问问世子爷你想干什么!”
苏尚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看着长乐世子,:“世子当真是好魄力,好果决的手段,当初南阳线断的时候,世子可曾有只言片语给我们透过风声?”
“世子爷胸中自有万千沟壑,行事毫无顾忌,如今事发了就怒气冲冲的来寻我们的不是,世子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你们这是在怨我?如今对我可是心怀怨怼之情?”
长乐世子看着苏尚书,笑的讽刺,:“你们对大晋的皇帝摇尾乞怜,做着怀康帝脚边的狗,瞧着是做惯了,对着我显出厉害了?”
“不过是两姓家奴!”
做了这么多年的尚书,苏尚书何时被人这么羞辱过?
他勃然大怒的看向长乐世子,: “你!”
“子崖。”
一直没出声的苏老大人喝止了苏尚书,他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了长乐世子。
“世子今日冒雨前来,想必也是有要事相商。如今我们都坐在一条船上,正该是同舟共济的时候。”
“我们苏府这么多年来,为着世子的事,前前后后打点,上上下下的操持,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世子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看着苏老大人,长乐世子慢慢吐了口气。
他默了片刻,对着苏尚书和苏老大人拱了拱手,:“老大人恕罪,朝泷心中着急,有些失了分寸。”
闻言苏尚书同样也缓和了脸色。
他握着长乐世子的手,:“世子爷放心,您的事就是我们苏府上下所有人的事,没有大郦皇室的厚恩,何来今日的苏府?”
长乐世子被引着坐了下来,苏尚书‘心平气和’的说道,:“南阳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再争执些其他的也毫无意义。”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朝堂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这事遮掩不过去的。”
苏尚书说着,看向长乐世子,:“有一点,您得清楚,这事如今的重点是行凶之人,他们为了求财,才悍然杀死了这些‘无辜’的商人。”
“可是,这些商人都在用一条商路上,而他们...”
“没有可是!”
苏尚书斩钉截铁的道,:“在这条商路上行凶是因为这是大晋朝的经商要道……来往的商人多,聚集在此地有什么奇怪的?”
“要说有问题,那当然也是这些行凶之人的问题!”
苏尚书义正严词,痛心疾首的道,:“他们何其的猖狂!竟然堂而皇之的将目标定在这条商路上过往的商人,还用如此血腥和残忍的手段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
“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谁在他们背后撑腰?!”
“能指使这样一股力量的人绝对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想来都叫人觉得胆战心寒。”
苏尚书转而慷慨激昂的道,:“大晋绝容不下这样目无法纪,只手遮天之辈!”
“地方上的官吏无用,那就派京中的得力之人前去!”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样为非作歹,祸患天下的罪徒,都必将被绳之以法!”
苏尚书铿锵有力的话音落地,整个书房内都安静了一瞬。
长乐世子看着苏尚书‘一身正气’的模样,忽的摇头笑了。
他对着苏尚书拱着手,:“尚书大人一心为国,心怀天下,有大人这样的股肱之臣在大晋呕心沥血,大晋何愁将来?”
“是朝泷见识短浅,多有失礼。”
苏尚书捋了捋胡须,对着长乐世子摇摇头,一语双关的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说完,他看向长乐世子,:“说来,这事好办,但这事也难办,那些边边角角,世子可处理干净了?”
“就是这些细枝末节,才最容易坏事啊,世子当舍则舍,毕竟这胆大包天的狂徒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不在乎在多几个了。”
长乐世子犹豫了片刻,但看着苏尚书的目光,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苏尚书一笑,:“世子有决断就好。”
今晚,在苏府听见的这一席话叫长乐世子心安不少,可还不待他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苏老大人却说话了。
“世上的事终究是无法尽善尽美,最怕的就是万一。”
“若是事有不顺,还请世子早做准备,这些年,您不惜财力养了那么多的‘金鸽’,不就是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的吗?”
“到时,苏府上下都将为世子竭尽全力。”
......
送走了长乐世子,回到书房的苏尚书神色厌恶的看着地上污泥、雨水和散落的瓷片。
“不过是被捧起来的一个蠢货,倒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颐指气使,前倨后恭,真小人也。”
苏老大人喝着杯子里的茶,神色淡淡的道,“和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当初他选择要以所谓的纨绔之色遮掩时,就该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大隐隐于市,若他当真是个人物,当初就该奋力向上,就如琳琅的夫君一般出色,到这份上,谁还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不过,若他真是这般优秀,我们也不会捧着他在前头了。”
“外人永远都是靠不住的。”
就像长乐世子说的,这世上最有用的永远都是银子。
这养兵马、上下打点,府上吃用,养尊处优,哪个不需要银子?
再有大晋的皇帝永远都没有轻易放过前朝之人。
长乐世子就是一个最完美的祭品。
他整合那些残存的力量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收敛这惊天的巨富...
等这一切都做完了以后,长乐世子就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带着‘前朝最后的余孽’被顺理成章的献祭出去。
长乐世子一死,这世上就再无“前朝余孽”了。
当然,这其中也会有无数的风险。
其他的都不说,就只说长乐世子。
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木头人,也有反客为主或者反咬一口的风险。
但这世上什么事没有风险?
只是坐着躺着等着,会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不成?
不可能!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需要去争,去抢!
要赢那泼天的富贵,就得有压上一切的决心。
不成功便成仁。
压上全部较量一场,各凭手段罢了。
苏老大人看向苏尚书,:“琳琅已成亲一月有余,近两月的时间,还没有好消息传来吗?”
苏父摇了摇头,:“没有。”
说着苏尚书倒是提起了另外一个人,:“倒是怀妙毫无顾忌,频频讨药。”
“她如今争气,不但入宫,还是被‘礼聘’入宫...”
“如今宫中也有个昌平公主,不然...”
苏老大人将手里的茶杯丢在了桌上,目光冷冷的道,:“做事最忌讳首鼠两端,一旦确定了方向,那就全力以赴。”
“就算怀妙邀天之幸有了身孕又如何?”
“谁知道是男是女?”
“吃了那么多药生下来的孩子,能不能安然的生下来?”
“生下来又能活多久?”
“更何况,秦王府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一个新的角逐之力出现?”
“扶持周记淮上位,秦王府就是我们最可靠的盟友,若是怀妙有孕,那我们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苏老大人看着苏尚书,:“哪怕怀妙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也不能活到这个世上来。”
“她再要药,就加倍的给她,她的希望不能断...”
“等到了时候,就叫她给怀康帝陪葬吧 ,美人花下死,不是咱们这么圣上最喜欢的吗?”
苏尚书不免惋惜的应了一声是,说真的,他确实是有几分喜欢这个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