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晚说的正慷慨激昂的时候，这间房间内忽然走进了一个人，他步伐稳重，目光锐利。
“你说你不要什么？”
姜晚转头一看，是季融。
呦，讨人厌地凑到一堆了，也好，一起骂还省工夫了。
姜晚刚想开口继续输出，就被季融抢先一步，他看了她一眼，淡声说道。
“就算给你们，你都不要？”
姜晚下意识接上：“对，不要，这烫手山芋谁爱要谁要，我们还不稀罕了呢――”
说着，她忽然一顿，眉头皱了起来：“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们？”
随着姜晚的声音，剩下那两个人才反应过来季融话中的意思，季从奕着急地先一步开口。
“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融语调平缓：“字面上的意思。”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望着季衍的目光复杂无比：“我老了，是时候该退下了，这个地方留给你们年轻人吧。”
季融举起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厚厚的一摞纸。
“这是交接的文件，以后季氏由你接手，签完它，你就是这里的最高掌权人。”
第64章 曾经
◎往事如烟。◎
简单的一句话, 却轻易扰乱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
季从奕震惊呆在原地，脸上的恐慌不亚于听见了末日的消息。
他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就连刚才季融给他打电话, 也只是说给他一个辅助管理的机会，慢慢放权, 但现在呢，季融竟然退下来要直接把位置给季衍！
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他又做错了什么？！
跟季从奕的崩溃不同, 季衍只是蹙眉看着季融手中的文件，迟疑着没有下一步动作，天上的馅饼忽然一个又一个砸在他身上，让他感觉有些恍惚，回不过神来。
季融的眼中似乎带着些歉意, 还有一些更深的东西, 那是季衍理解不了的。
“这是你早该得到的了。”
季衍听不懂，他茫然的接过那份文件，有些没有真实感。
……就这样？
他一直苦心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这样轻易的得到了？
季衍觉得自己应该很开心才对, 这是他两辈子做梦都想达到的目标,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 季衍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爱这份权力了, 到底是出于欲望还是执念，季衍不清楚。
甚至险些失去继承人身份的恐惧, 都比不上要失去姜晚的那时候来的一半。
他站在原地, 久久没再动一下, 最后还是姜晚替他接过了那份文件。
她凑近他, 压低声音说了句：“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季衍一愣，反应过来后差点压不住嘴角，笑出声来。
这话还真是只有姜晚才能说出来，还说的鬼灵精怪，俏皮的要命。
托她的福，把季衍重新拽回现实，他从姜晚那拿过文件，对着季融微微弯腰。
就像是姜晚说的，不要白不要，他即使迷茫这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也不会有那个好心把这个机会让出去，季从奕可不会对他仁慈。
“谢谢爸。”
季融没回应，他拍了一下季衍的肩，转身离开了这里，屋内又重新回归宁静。
季衍和姜晚也没有停留多久，姜晚最后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季从奕，留下了一句话，就拽着季衍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好自为之吧。”
喘息间，原本嘈杂吵闹的房间内，只剩下了季从奕一个人。
他呆呆地望着敞开的大门，脑袋里乱七八糟，一会是姜晚对他说的那些话，一会又是季融把公司给季衍的决定。
季从奕无力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周围他的手下没有人敢上前，都低着头在角落站着，想把自己装成隐形人。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季从奕问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当然也就没人能回答他。
在这个时候，季从奕脑海里最先出现的画面，竟然不是为了走到今天付出的那些努力，而是刚才紧紧相拥的季衍和姜晚。
他们那会明明处于下风，却完全不像是输了的模样，仿佛成为了这昏暗房间里唯一有温度的东西。
季从奕神色晦暗，酸涩感爬过他身上的每一寸角落。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睚眦必报的人会接受背叛，为什么爱财如命的人会放弃钱财。
季从奕真的不明白，他为了走到今天放下了一切，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就算是在会议上暴露私生子的身份，季从奕也不认为自己输了，可在季融说完那些话以后，他突然才有种浑身冰冷，无力抗拒的感觉。
尘埃落定，无法更改。
他输得彻彻底底。
而让他失去一切的人，正是那个他看不起的弟弟，和曾经被他嫌弃的女人。
季从奕机关算尽，最后却只有他一无所无。
恍惚间，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身影清冷孤傲，宛若寒梅。
他眼皮抖了下，从兜里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季从奕愣愣地盯着它看，指头在拨出的绿色键上停留了许久，到最后，他还是锁上屏幕，把手机扔在一边，闭紧了双眼。
遗憾吗。
是有遗憾的。
但一切已经晚了，他何必多此一举。
被困住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
季融回到家的时候，于华芝已经等候他良久。
她一直关心着公司的情况，早就从季从奕那里知道了最新的情况，一颗心就像是从高空坠下，让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端庄。
一见到季融，于华芝跟发了疯一样冲过去，发丝凌乱，撕心裂肺地对他道。
“季融！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言而无信！难道你忘了当年我是怎么帮你们季家的了吗！如果当初没有我的帮助，你季融哪能有今天？！”
季融并不惊讶于华芝不同以往的态度，他疲惫的坐下，手臂撑在腿上，用手抵住额头，缓缓说了一句话。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这么做。”
于华芝双目泛红，她上前一把扯住季融的衣服，打破了他最后维持的体面。
“你别给我玩高深莫测那一套，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收回命令，让从奕坐上那个位置！这是他应得的――”
“够了！”
季融用力挥开她手，额角青筋暴起，怒喝一声打断她。
于华芝从没见过季融情绪起伏这么大的时候，被他吓了一跳，把嘴边的话忘了个干净。
季融深呼吸了几口，勉强平复下心情，才哑声说了一句。
“今天沈知意来找我了。”
于华芝表情一变，她先是皱紧了眉头，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又变得很奇怪。
“季融，你该不会现在还想着老情人吧？难道今天你突然改变决定，竟然是因为她！”
季融没回答，他只是继续说道：“沈知意带了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望着季融那冰凉的眼神，于华芝的身体忽然也冷了下来，她瞳孔震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再然后，她就听见了季融没有温度的声音。
“她知道季从奕不是我亲生的了。”
季融重新坐下，一张脸仿佛苍老了十岁，往常充满锐利的眼眸中，只剩下了疲倦。
“现在从奕的身份只是私生子，就已经对外界造成不小的影响，如果让他们知道，从奕连我的血脉都不是，你觉得，从奕那孩子未来会面对什么？”
于华芝宛若被雷劈中，脸色苍白如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当然知道那样的局面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季从奕，恐怕连她的地位都保不住，不管是季家还是于家都会因此掀起轩然大波，那些人不会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只会觉得她婚内出轨，给季融带了绿帽子，季从奕也会从此变成一个污点被人唾弃！
这个秘密被说出去，一切只会变得更糟，堪比世界末日！
于华芝只是简单的思索了下，就感觉一身冷汗，心脏像是被绳子绑住一样紧绷，那样的结局，绝对是他们母子两个人无法承担的。
这个秘密，永远只能是秘密。
她无力的退后两步，眼前发黑，曾经的往事逐渐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像是刚发生过的一样。
那一年，于华芝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
她遇人不淑，还不小心怀了孕，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个被人背后诟病的污点，她走投无路，找上了刚在事业上遇见挫折的季融。
那会季融刚结婚不久，本该大展宏图，却因为沈如意家的情况而备受拖累，甚至还屡次遭遇到危机的状况，要不是季融实力强悍挺住了，季家也早就被击垮了。
而那个时候的于家则是处在上升期，能力远在这两家之上，于华芝找到季融，与他做了个交易。
她帮他度过危机，但是他要娶她，并把她的孩子视如己出。
季融当时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回家考虑了三天，然后才给了于华芝答复。
他同意了她的提议。
后来的事便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季融与沈知意离婚，季衍留在季家，并且在于华芝的强烈要求之下，季融又与沈知意达成了“帮助沈家起死回生，沈知意便永不回国”的协议。
没过多久，他就迎娶了于华芝进门，丢下了破败的沈家得到了于家的支持后，季融得到了喘息的时间，再然后就跟开了挂一样，没过多久就重新在商界站稳脚跟，迅速往金字塔顶尖靠拢，直到变成了如今这般成功，与之相反，于家倒是变得连给季家提鞋都不配。
关于季从奕的身份，就算是再知情的内部人士，也只以为季从奕是私生子，这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名声，但却又是于华芝最好的选择。
豪门这个圈子中，没有人愿意接受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有钱人比普通人更加在乎这一点，除了季融，整个圈内仅此一人。
一个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其他的所有情感，无论爱情还是亲情，都可以退让，这也是于华芝最初愿意去赌的原因。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季融遵守了承诺，并没有嫌弃季从奕的出身，对他与对季衍一般无二，甚至因为她的缘故，还总是对从奕更特殊一些，让于华芝经常会觉得，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每当看到季融那双薄凉的眼眸时，她就会突然清醒过来――这个男人的理性与无情，是绝对不可能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付出真心的，他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接纳她和从奕，不偏爱自己的孩子，甚至与新婚不久的沈知意离婚。
因为那些在季融眼中都不重要，他的眼里只有季氏。
一晃几十年过去，于华芝本以为这个秘密已经被埋入了土中，却不成想竟然被沈知意挖了出来，那个在她眼里懦弱无比，没有威胁的女人。
沈知意虽然是当事人之一，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她连被赶出国以后，都不知道背后提出这个主意的其实是于华芝，更不知道季融会出手帮她家里，是他唯一向于华芝提出的请求。
在外人眼里，季融只是抛弃了家族落败的妻子，迎娶另一位更对自己有帮助的人，谁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曲曲有多少，他们三个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季融的声音把于华芝从回忆中唤醒，她蓦然回神。
“这些年我按照承诺，无论待你还是从奕都不薄，现在也是如此，我不会忘记当时于家给予我的帮助，会尽力保住你们正常的生活，但是季氏，你就此放手吧。”
季融抬头，看向前方，似乎是盯着前方的墙壁，又像是透过墙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是我对于保全你们，还有对季衍那孩子的亏欠，最好的选择。”
于华芝早已没了最初的气焰，她无助的垂下头，就像是只斗败的公鸡。
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迟早都会由自己买单，当年她逃过一劫，现在却是如何也躲不过了。
于华芝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选择，直到现在定睛看一眼前面，才发现至始至终都只有一条路，她只是沿着命数的轨迹在走罢了。
事到如今，于华芝听完季融的话，再看向他的脸，对上那双似乎从来都不会有太大情绪的眼眸，忽然间有些迷茫。
到了现在这一步，季融都没有抛弃她，把她塑造成一个红杏出墙女人的形象，是因为这些年的相处，对她有了感情吗？还是单纯因为当年的承诺，会永远保全她和孩子？
季融他究竟有爱过她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于华芝都不知道，没人能看透季融这个男人，她也一样。
所有话到嘴边，于华芝最后竟然只问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那年你考虑了三天答应我的提议，究竟是因为想让自己步步高升，还是想帮助沈知意家里起死回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或许是几十年的执念，又或许是试探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不管目的到底如何，她都想听到季融的答案。
季融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僵，他沉默了良久都没再言语。
就当于华芝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看到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
“尽快调整好状态，过几天你还要出席股份交接的会议。”季融停顿了下，语气平稳，“以季衍母亲的身份。”
他言尽于此，不再多说，迈开腿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于华芝望着他的背影，嘴唇颤抖，最后只是自嘲的扯了个难看的笑。
季融似乎是有情的。
那年在自己都那么艰苦的条件下，还执意要出手帮沈知意，但他似乎又是无情的，只用了三天就决定与家族落败的沈知意离婚，并且对自己的亲儿子毫无优待。
而现在，令季融放弃权力地位的原因是什么，于华芝不知道，或许是他老了，又或许是那份对亲儿子迟到的愧意，无论是哪个，结局好像都只有一个。
她除了接受这个结果，别无选择。
于华芝疲软的瘫倒在地，双眼涣散。
偷来的，终究都是要还的。
*
季衍和姜晚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
他们不知不觉在公司待了这么久，等季衍处理好一切之后，才出发往回赶。
而姜晚全程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板着个脸跟谁欠她钱了似的，和季衍就像是掉了个个，平常陪笑的人一脸冷漠，平常傲娇的人时刻看着眼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进了家门，姜晚毫不留恋地准备上楼之前，季衍才忐忑地拉住她的衣角，弱弱地试探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