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玲花是打算要个一两百块权当做给小虎买玩具的花销,但此时小虎因为妙清泉的挑唆推了她不说,自个儿还被她家那口子抽了一顿。
玲花心里憋屈,对自家孩子恼恨了一小会儿后见儿子捂着屁股眼泪还惨兮兮挂着又干脆把那愤恨怪罪到了之前提出质疑的妙清泉身上。
“我家小虎被家里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平时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今天因为你家的事情不但伤了腿还伤了屁股,去医院怎么说也得做个全面检查,拍片啊,配药啊,都是钱……”
“我也不跟你多说,300块总要意思意思吧?”
玲花大约也觉得自己提的300有些多,怕妙清泉不肯给,还幽幽添上一句:
“刚才我还因为这事摔了一跤呢,也是你自己说要我们提的,你不会又反悔吧?”
天色越发昏暗,叫玲花有些看不清妙清泉的神情,于是她眯起了眼睛,神情间带了三分泼辣四分无赖。
“怎么会呢,我妙清泉就是家里没钱也合该借了钱还你们这次的伤痛,打人赔钱,你说是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不过叫玲花没想到的是,她一口气提了300的赔偿,这妙清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下来,听他语气里的温和有礼,竟是十分好说话。
早知道提个500了,她可听说今天妙清泉家把猪羊都卖了,少不得有一两千到账,听说今天还一口气买了2辆自行车呢!
不过300也不错了,那可是300块,如今这个年头,可抵得上有些人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别说给小虎买什么四驱车了,到时候家里还可以多吃几顿肉,再添些家用……
脑海里计划着这笔钱该如何用,玲花的脸上也就泛起笑意,那一张因为常年蛮狠略带凶相的脸,一时间都灿烂起来:
“你说得对,伤人赔偿本就天经地义,大家可都看见了,这是妙清泉自己说要赔偿的,到时候别眼红就说我们陈家讹钱,要是背地里被我听到什么不干不净的话,别怪我翻脸……还有,以后要是有人再伤我们家小虎,我们也会追究到底的!”
人一得意,妙玲花就想起刚才这些人背地里在那里说他们家来讹钱的事情,此时眼见着围观的人嘴巴里似乎又在嘀咕300块,干脆放话警告,同时也叫其他人知道陈家的小虎他们自己打得,别人可伤不得。
“还站着干什么,不是说要赔钱吗?”
她叉起了腰,眼见着妙清泉还站在那里不动,干脆也不装了,言语间略带上了些贪婪急促,仿佛怕人下一刻反悔的模样。
然而刚才还和颜悦色的人,此时整个人隐没在越发深沉的灰暗里,此时再瞧过去时,却无端显出几分幽深冷厉。
而他背后敞开着门的楼房,被暗黑的夜幕笼罩,竟也似匍匐在他身后的巨兽,无端叫人感觉漏出几分叫人莫名毛骨悚然的气息。
是穿堂风罢了,呵呵……
玲花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脸上却还是疾言厉色丝毫没有退让的态度。
“是要赔钱,这次我家织织被打出于防范回击了陈小虎需要赔偿300元整……”
“没错!”
妙玲花高高抬起了下巴,而她身后的陈小虎也仿佛忘记了屁股上的伤,眼里有期待浮现,连那陈雄飞一直寡淡的脸上都出现丝丝喜气与嘲弄,似乎觉得妙清泉胆小如鼠这上赶着赔偿的行为叫人耻笑。
然而夜间的凉风一吹,妙清泉家门口那棵枝叶繁茂的枣树枝叶O@作响之际,一声冷笑便从刚才温和有礼的妙清泉嘴里溢出。
“不过我家织织去年在村口被陈小虎推到摔伤屁股与手臂,几个月前被他恐吓掉入泥沟感冒发烧,门前田埂上被陈小虎用懒□□作弄摔倒磕到膝盖……前天还被陈小虎用弹弓打中手臂与小腿多处暗伤未愈。”
“这前后加起来除去织织想不起来的都有被伤7次之多,你们陈家是不是也该按着这个标准,对我家织织赔礼道歉呢?”
陈家三口听到这话,一时间差点儿吐血。
好啊,要不说着妙清泉好端端叫住他们说要赔礼呢,原来是想要反讹他们一笔!
这胃口也太大了吧……7次,亏他记得这么牢,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他们就算没读过书,也知道七次就算抵消这次也有6次,真叫他们赔偿,难不成要给妙清泉一家一千八?
“我呸!”
妙玲花当即就想破口大骂,然而因为她刚才叉着腰得意洋洋对围观的人冷嘲热讽警告,此时刚才眼红被她戳中心思的人,以及之前家里孩子也被陈家欺负的人,反而先她一步张了嘴:
“哎哟,刚才可是你自己口口声声应和人家打人赔偿天经地义的,这会儿不会想要翻脸不认吧?”
“呵呵,陈小虎打了人当然也要赔偿了,不然只有你家能收医药费,别家孩子就不是爸妈捧手心里的了?”
“打人一次300块可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吧,要不是自己心黑,叫人陪个10块钱人家也不至于气到跳墙了,泥人都有三人气呢,当别人的钱大风刮来的?”
“就是,清泉平日里总喜欢息事宁人,这回也是被他们的无耻气炸了吧?”
……
妙玲花说不过一群人,气得眼睛发红牙齿打颤便想要重新拎起陈小虎走人,然而群众还没让道呢,身后妙清泉掷地有声的冷沉话语就砸在了三人耳畔:
“多次蓄意伤人,平时我看在邻里的情面上没讲明,但没想到你们陈家不但不收敛反而愈发嚣张跋扈,才知道人善被人欺……既然你们不愿意赔礼道歉,那想来也不怕我报警告你们一个伤人罪,到时候你们有什么话,就跟警局里的人说罢!”
“子不教父之过,就算陈小虎人小,但作为家长的你们,恐怕也逃不掉责任……听说城里还有少管所专门针对一些屡教不改的少年犯人,也不知陈小虎一身细皮嫩肉能不能吃下这些苦头……”
天边最后一丝光明被黑暗吞噬殆尽,妙清泉家里隐约有人工光线透出,然而那光线笼罩在妙清泉身边给他镀上一层光亮,妙玲花却一点儿不觉得那是圣人光环,反倒叫她觉着像是魔鬼的利爪,正朝他们发出尖锐的冷光。
少管所!
妙玲花他们都是文盲,没有学过法律,但对警局少管所这种专门针对犯人的地方莫名有些内心深处的惧怕。
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不过村里孩子打打闹闹的小事,有人竟然不顾情面要做得这么绝。
真是为了一千多的钱财吗……但村里谁不知道妙清泉一个月收入不止这些,往常他也从不干这种撕破脸皮的事情……
可难不成是为了妙织织?
但他们家不是对女儿根本不重视,此前他们上门说理妙织织还被他亲自修理……
“既然你们不愿赔礼道歉,明天就等警察上门吧。”
妙玲花还在憋屈着想办法呢,没成想妙清泉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对着他们冷冷瞥一眼后便二话不说转身要进屋。
眼见着人都拿起门栓准备绝了他们的路,妙玲花一下子就慌了……
第17章
“赔, 我们赔!”
妙玲花一把扣住了那即将关闭的大门,本以为抬眸会撞进一双贪婪得逞的眼眸,却不想妙清泉此刻的眼底, 不但没有半分计谋如愿的欣喜,反而徒然泻出一丝可惜。
仿佛他真正想做的其实就是送他们家陈小虎去少管所,而不是赔钱了事那么简单。
这一瞬间,望着那双暗沉沉的眸子, 妙玲花心里才是真正的怕。
原本还想要在跟人讨价还价一番的心思, 更是被刺激得空白一片, 只想着赶紧跟这人划清界限从此再无瓜葛。
“熊飞,去家里拿钱。”
陈雄飞其实心里不服, 毕竟他觉得妙清泉这狮子大开口也太过分了,可他想上前时,自家婆娘却用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他, 不让他再往前半分。
陈雄飞当下青筋毕现十分不解, 他想要忍的, 可右手的拳头却下意识扬起,觉得妙清泉欺人太甚。
他都抽过儿子了,凭什么再威胁他们赔礼道歉?
一千八百块钱……
真他妈说得出口!
陈雄飞的拳头握得邦邦硬,骨节上都因为过度用力呈现异常的白, 这一拳对准了妙清泉的脑袋,若是真打下去,少不得叫人鼻青脸肿。
陈雄飞起势的时候, 虽说拳头里有8分是真想揍人,但实际也抱着妙清泉面对他的拳头讨饶反悔的念头。
然而他的拳风扫过妙清泉面前, 拳上的骨骼即将到达妙清泉眼前只差毫厘之际,那妙清泉的眼皮也没眨一下。
看他那样子, 倒像是根本不怕被打。
更诡异的是,陈雄飞分明瞧见这一瞬间妙清泉视线中隐约藏着几分挑衅与期待,就像是满心算计的猎人正等着他早就盯上的猎物上钩。
不,打不得!
若他这一拳下去,万一妙清泉不止要他们赔偿一千八,更要他们再扒下一层皮呢……他都想报警了,自己要真伤了他的脸,那不是正巧提供确凿的证据给他,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电光火石之间,陈雄飞被脑海里冒出的推论惊到,只感觉背脊一阵冰冷,连他握拳的手臂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被夜间略凉的晚风一吹,拳头再也打不下去。
妙清泉这人简直阴险狡诈,刚才说不准就是故意用眼神激怒他想要敲诈他们更多!
陈雄飞暗暗庆幸自己还有脑子,也终于明白了媳妇的意思,只不过暴起伤人不成好得给人拿钱,到底面子上有些难堪,所以离开前他愤愤冷哼一声以泻心头之恨。
“爸爸,你真要给妙织织他们家拿钱啊?不是说要给我赔偿的吗,那妙叔叔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少管所啊?”
陈小虎懵了,眼见着爸爸离开他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心里诸多疑惑冒头,他便一路追一路问。
可惜他爸爸从前揍了他还会心软给他递糖水,此次却脸色难看不愿搭理他,直到快着家时,大约被问得烦了,他没等到答案,却又被赠一盘竹笋炒肉,以至于他再也想不起问题,只嗷嗷叫着捂住了屁股,痛哭流涕着叫嚷再也不敢……
“陈家的真去拿钱了啊?”
“刚才不是还想揍人的吗,气势汹汹的样子可吓到我了,怎么忽然收了手……”
“谁知道呢,脑子被夹了吧,一千多也高兴拿出来,钱多没出去了呐!”
“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愿给,今天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奇了怪了。”
“陈家小虎之前也打了我孩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周围的议论声中,妙清泉一直抱着织织站在家门口,没多余的话也没多余的眼神,但妙玲花却只觉得站在他身边就无端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以至于这几分钟里,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好几步。
直到陈雄飞真的拿了钱回来,她一把将钱塞进妙清泉手里,心里的不安才渐渐消散些:
“这是赔偿织织的医药费,是我们管教孩子不严,对不住了,希望你们不要追究,从此一笔勾销。”
头一次低下头赔礼道歉,妙玲花其实脸上有些挂不住,把钱往旁人手里塞时,捏着那厚度更觉得心梗。
可妙清泉的手漫不经心拿起那信封,连钱都不数一数,只淡淡瞥他们一眼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总归叫妙玲花紧绷。
“管好陈小虎,下次织织身上再多一道伤,我便不会那么客气了。”
等了好几秒,当那人打发慈悲般的判决书式的给了回复时,大约是忽然从紧绷姿态放松,妙玲花竟有些膝盖发软,有种想要伏地叩谢宽赦的感觉。
当然她没真的跪倒下地,回过神甚至觉得自己中邪了。
眼前一抹月华从被风吹走的乌云中探头,温柔地铺洒到地面,也照亮了些刚才昏暗沉肃的道场。
此时人们才意识到今夜原本是个有明月的天,不过乌云闭月叫人恍惚间以为这天本就如此暗沉闷乏。
而这一轮明月,当然也照亮了妙清泉与他怀抱里的小女孩。
旁人什么想法妙玲花不知道,她只忽然瞅见刚才犹如魔鬼的熟悉又陌生的邻居,忽然因为怀里女孩摸了摸扁平的肚子然后就绽放出一抹比之月华更温和纯粹的笑容,恍惚间似乎说了一句“吃饭去”,两人便重新跨进门槛,之前的沉冷霜寒如梦一般不复存在。
“妙清泉这个人怪怪的,以后还是别招惹为妙。”
妙玲花提留着自家丈夫回家时,回想起今天的一切,心里还是有些发毛,而陈雄飞,沉默了一路,最后也只不甘不愿应了句好,似乎也心有忌惮。
……
“爸爸,你懂得好多啊!”
织织被爸爸抱着出去面对陈小虎一家时,心里一直很害怕,毕竟那一家站在那里就凶巴巴要干架的样子,很能唬人。
然而爸爸三言两语之间,陈小虎忽然就被他爸爸开揍,而他妈妈居然还答应赔偿医药费,更奇特的是陈小虎爸爸都想打爸爸了,不知为何忽然硬生生收回了拳头。
天知道当时织织吓得瞳孔紧缩,抱着爸爸的手指都蜷曲无措极了,心里紧张又懊悔,只恨自己不能太弱小太笨拙不能及时挡在爸爸面前。
眼泪即将崩溃的刹那,织织面前可能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发生。
仿佛一个荒诞诡异的噩梦,因为主人的一念霎时间烟消云散般奇特。
直到爸爸真的收下了钱,而陈小虎妈妈难得和颜悦色道歉时,织织的脑筋都还没彻底转过弯,她不懂爸爸是怎么办到的,但就是觉得自己爸爸今天好威风,好厉害哦~
而且听陈小虎妈妈的意思,似乎以后还会管着陈小虎,再也不让他随便打织织了!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了织织弱小的身躯,她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激动,于是紧紧搂住了爸爸的脖子不说,还悄悄凑近爸爸,给了爸爸脸颊一个亲亲。
这要是放在平时,织织是绝对不敢这样对爸爸的,哪怕爸爸睡着了,她也不会轻易靠近。
可今天织织好开心好开心,她好喜欢这个撞坏了脑袋的爸爸,所以就放肆了一下。
当然,织织也担心爸爸不喜欢她亲近,就像是妈妈,明明会好心救她,但一点儿不喜欢她抱,所以织织亲了爸爸脸颊后,瞳孔里还略有些忐忑。
只不过爸爸似乎也很喜欢亲近织织,待织织小心翼翼观察后,爸爸虽然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忽然咧开了嘴角,甚至随着爸爸胸腔一震,一阵朗笑就那么从爸爸喉间溢出。
笑声低低的,但织织觉得爸爸也很开心。
“哈哈,以后织织上了学,多读书也会跟爸爸懂得一样多~”
妙清泉当然不会跟织织说,他对于这个世界其实还不算了解,刚才有一半话是仗着看穿对方也不懂,诈他们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凭借经验发挥。
只稍瞧见妙玲花几人对“警察”“少管所”的惧怕,他就知道这个和平年代的律法是有所用,是可以为普通人做主的。
当然他觉着自己明天还是得先去买几本书,多补充一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方便以后处理事情更为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