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笑够了,终于起身,他抬步,走到女娘身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穆云承允了你什么?”
“……嗯?”夕颜像是受惊的幼鹿,被他这一句莫名的询问,问得一脸茫然,当下连惧意都散了一半。
白祁睨了她一眼,嗤笑一声:
“夕颜,你助穆云承坐稳了监国之位,巩固了朝政,又害得孤折了广陵的暗庄,这些孤都不与你计较了,孤自是明白你眼中只有利益,孤所计较的,是穆云承究竟允了你什么,能让你权衡之下,宁可不要后位……”
“王上怎知,这些都是夕颜所为?广陵的暗庄,明明是芍药暴露的,她还伙同首领,假传王上的命令,想毁夕颜清白……”
白祁眉心一拧。
见他不语,夕颜心跳怦怦,“王上何故只听芍药一面之词……”
“继续。”
白祁冷冷打断,面上瞧不出喜怒。
夕颜深吸一口,继续道,“惠妃对南疆奴隶城一事了如指掌,她承诺,若配合她,她可以给我与芍药找来还魂蛊解药,断了王上对我二人的操控……”
“你为何不心动?”
白祁视线落在她喋喋不休的双唇处,暗自吞咽后,又缓缓上移,攫住那双粼粼的墨眼。
“我心动!”夕颜反驳,“可穆云承也承诺过,会给我找来解药,我权衡之下,觉得穆云承更可靠,这才助他的……”
白祁挑眉,“所以,解药,便是穆云承允你的筹码,是吗?”
那双墨眼,单纯如幼鹿,即便她什么也不说,只需哭上一哭,白祁的心便会不由自主的一阵酸楚。
他暗自咒骂一句“该死”,再度沉下脸,抬了音调,“回答孤!”
夕颜一惊,急急点头。
“这便是了,”白祁冷哼一声,“这世间,除了还魂蛊的解药,应该没有什么,能让夕颜放弃后位,背叛孤了……”
“夕颜从未背叛王上……”
白祁似是不信,他抬手握住女娘的玉颈。
“从未背叛?”
他的声音,磁沉如幽深的古潭,无论多大的风,都吹不起半点涟漪。
可潭低之下,怒意早已一片汹涌澎湃。
“孤记得,那日在雀桥处,孤亲眼见到穆云承在你这里留下的痕迹……”
他的指腹捻过夕颜曾经泛着青紫的肌肤,磨砺的她微微偏头,想要躲避。
见她抗拒,白祁再度收紧五指,直到女娘轻咳出声,方才罢休。
“夕颜,你与穆云承联手,将孤耍的团团转,如今你说你从未背叛,”白祁眸中卷起滔天的怒意,仿若来自地狱的索命厉鬼,“你当孤是三岁孩子吗?”
夕颜抬手握住他的腕,示意他松手,“王上,夕颜既然只在乎自己,自然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白祁身子一倾,逼得女娘再度靠向卧榻。
他不理会她的辩解,五指用力,哗的一声撕开女娘的外杉,“既然从未背叛,那便证明给孤看吧!”
第64章 虚与委蛇
夕颜挣扎着想要解释,可一开口,便忍不住嚎啕大哭!
声音不似以往的婉转哀怨,全然没了技巧可言。
白祁见状,终于停下动作。
他饶有兴致的望着哭得抽噎不断的女娘,见她眼泪鼻涕糊了一大把,心中忽然涌起久违的悸动。
这份悸动,不似以往的情动,倒是像极了在瞧一只养了许久的狸奴。
狸奴乖顺久了,终于有一天张牙舞爪,主人不会觉得气恼,只会生出好笑的宠溺来。
女娘哭累了,竟开始打着泪嗝,白祁心下一软,抬手覆上她狼狈的小脸,粗暴的抹了一把,别扭道,“行了,别哭了。”
见他真的不会动她,夕颜这才抽抽搭搭的爬到一角,用衣袖蹭了蹭鼻涕。
白祁有瞬间的恍惚。
犹然记得,他还是个少年时,那个软糯的姑娘,也是这般让人醉心。
她对杏仁过敏,白祁不知,给她带回了杏仁酥。
小姑娘吃后,窒息到险些送命,医者来了一批又一批,终于将她救下。
醒来后,她哭得肝肠寸断,眼泪鼻涕也糊了一脸,还不断捶打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少年自知理亏,可嘴上却不饶人:
“本世子哪里知道你对杏仁过敏……”
“这不是给你救回来了吗?别哭了,真吵!”
“小夕颜,你哭起来的样子,丑死了!”
最后一句,与平日里“你哭起来的样子真可爱”大相径庭。
姑娘气得一把扯过锦被盖住头顶,声泪俱下道,“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哟,病糊涂了脾气还挺大?”
眼前似有重影交叠。
小姑娘灵动的墨眼此时与眼前人的乌色瞳仁相融,白祁眨了眨眼,慢慢走上前来。
夕颜想要后退,奈何她已经在车厢边缘,挣扎不得,只能被白祁拉着起了身。
白祁见她好拿捏了些,也不再为难,只是淡淡道,“说吧,你有何后手?”
“我……我想和瑾姐姐乘一辆马车……”
“还敢谈条件?”
白祁差一点反手就是一巴掌……
见女娘瑟缩着低了低头,委屈巴巴的想要抬起眉眼,又被他的掌风吓得不敢直视,终于心软。
他收回铁拳,冷冷一拂袖,“先说,看看你的消息是否能让孤满意。”
夕颜咽下一口泪意,小声问道,“王上怎么来了青州?”
白祁有些恼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不是废话。”夕颜吸了吸鼻子,抬手抱住膝盖。
白祁睨了女娘的动作,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一撩衣摆,在卧榻上坐下。
“一雪前耻,青州在穆云承手中太久了,这个游戏,孤已经玩腻了。”
夕颜再度陷入思绪。
白祁之所以让穆云承占领一半青州,实则是想利用暗道图取他性命。
可因着她的关系,一再失败,最后还搭上了一半兵力,如今他定是又想到了对策。
思忖间,白祁的声音又染上了恼意:
“去穆云承身边半年之久,一点细作的消息都查不到,还净给孤找麻烦!”
说着他又白了女娘一眼,目光冷硬。
“王上,穆云承接下来不会驻守青州,若王上动手,与您对峙的人,是王彧。”
女娘的声线娇软可人,可白祁却全然不为所动。
他默了一瞬,手掌缓缓攥紧,“消息可靠?”
“嗯。”夕颜点点头,一副虔诚之态。
“那穆云承会在何处?留在广陵?”
想到这里,白祁又兀自摇头,“广陵如今已经安稳,有老将军在,无需他费心。”
正思索着,女娘的语气又带上了几分哀怨,“夕颜还未来得及查明,王上便将夕颜抓回来了……”
白祁一噎。
最后只是抿了抿唇,淡淡道,“行了,滚去朱瑾那辆马车里。”
夕颜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马车顿了顿。
她抬手擦去额间渗出的冷汗,颇有些笨拙的爬下马车。
帘布落下,遮住那张轻狂不羁的俊颜。
夕颜收起伪装,抬起脚步,哗的一声掀开另一辆马车的帘布。
入眼是数十个壮汉。
朱瑾被捆在卧榻,姿态十分不堪,而那一双双贼目,像极了垂着涎液的饿狼,只等白祁一声令下,便可大快朵颐!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夕颜当即便白了小脸。
她急急走到卧榻,望着已经吓得失去神智的朱瑾,怒不可遏的吼出一个字,“滚!”
几人面面相觑。
夕颜胸口起伏巨大,她抬手夺过一人的长剑,锋利的刀刃只是须臾,便将其中一人的肩膀划出一道血口来。
“再不滚,我把你们全都杀光!”
对方正要回击,只听一声磁沉的命令自不远处传来:
“下车,继续赶路。”
几人愤愤退下,那个受伤的壮汉捂着胳膊,低低咒骂出声。
夕颜不去理会,直到所有人都散去,她才割开朱瑾身上的束缚。
似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朱瑾涣散的目光慢慢汇聚成光亮。
她颤了颤睫羽,见是夕颜来了,终于颤抖着双唇哭出声来:
“阿颜,阿颜……”
一声一声,仿若来自地狱的呐喊。
“没事了,瑾姐姐,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朱瑾的哭泣像潮水,一波又一波,漫过夕颜的眼眶。
铺天盖地的自责朝她涌来,她懊恼不已,不知如何排解胸口的郁结,只能紧紧抱着朱瑾颤抖的身躯。
她突然开始后悔起曾经的举动来。
是她昔日的拼死相互,将朱瑾推进了万劫不复。
如果当时,她能沉下心来,不去靠近朱瑾,或许今日白祁便抓不住她的软肋。
她好恨!
不知过了多久,朱瑾渐渐安静下来。
她抬起眼眸,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
“阿颜,你怎么来了?”
她的美眸流转着忧色,可环顾四周,见四周的大汉已经不见了踪迹,又欣喜道,“阿颜,我们安全了吗?”
夕颜的面容慢慢升起浅浅的希冀,她低了低头,将双唇覆上女子耳际,“我们就要安全了,穆云承,他已经去找解药,这次我回来,只为救你。”
朱瑾心中一跳,“阿颜……”
“嘘……”夕颜抬手捂住她的唇瓣,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二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许久,直到前方有铁骑声传来。
哒哒的马蹄只是瞬间,便将四周围堵,夕颜悄然掀开一角帘布,瞧见一秀丽端庄的女子一身戎装,正翻身下马。
白祁上前,负手而立。
对方急急奔至白祁身前,满面的忧色与爱慕,最终只化作膝间一弯:
“王上,您终于回来了!”
第65章 男人个个喜新厌旧
夕颜认得此人。
她是段青阳,青州刺史段屹川的掌上明珠,一直寄养在北齐的王宫。
如今白祁做了齐王,段青阳无疑是王后的最佳人选。
望着眼前段青阳克制的模样,夕颜很快捕捉到了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段青阳心悦白祁,这在前世,早已不是秘密。
奈何白祁一直态度冷淡,直到此刻,他依旧神色无喜。
夕颜压下思量,转头对朱瑾一笑。
她款步下了马车,微微抬起手掌,遮住东方破空而来的光亮。
段青阳攫住白祁身后身姿窈窕的女娘,眉心一蹙。
白祁觉察到了不妥,顺势回头,冷冽的眉眼不怒自威:
“谁让你出来的?”
夕颜歪了歪脑袋,对上段青阳略带敌意的打量后,怯生生的往白祁身后躲了躲,软着嗓子问道,“阿祁,这位姑娘是……”
阿祁?
有多久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了?
女娘身上的幽香在他身后缓缓漾开,飘至鼻息,白祁微不可查的翘起唇畔,又假意冷肃道,“这位是青阳郡主。”
段青阳自是诧异到了极致,堂堂北齐的王,竟被一个女人直呼名讳,还如此暧昧……
“王上,您以身犯险,是为了个女人?”
“回去再说。”
白祁揽着女娘不盈一握的腰身,于半推半就间将她拉进马车。
此时已经在青州的边境,夕颜上了马车后,又悄然掀开一角,见段青阳愤愤跨上马鞍,唇角一勾。
下一刻,白祁掌风的戾气自身后袭来。
夕颜凭借着本能偏头躲过,双眼因惊恐而微微瞪大,“王上,你……”
白祁哂笑,“半年不见,一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夕颜,俨然蜕变成一个合格的细作了。”
那语气,多多少少带上了几分嘲讽。
“你的暗庄首领要毁我清白,是穆云承教我的防身之术……”
“是吗?”白祁在她身前蹲下,指尖划过她面颊上的碎发,话锋一转,“人前唤孤阿祁,人后又改成王上,夕颜,你的两幅面孔,还真让孤好奇。”
“阿祁……”
“别搪塞孤,你这女人,贯会工于心计,你的口中,可曾有过一句真话?”
夕颜偏头躲过他的触碰,颦眉道,“夕颜所言非虚。”
白祁嗤笑,“你会武功一事,孤暂不与你计较,孤想知道,你方才的举动,意欲何为?”
方才?
夕颜低头一怔。
她当然知道段青阳对白祁的爱慕有多深。
前世,一向不近女色的白祁,自然对段青阳并无好脸色,可他对女人一贯如此,段青阳也不曾觉得受挫。
直到元日青州一行,段青阳盛装打扮,却在南阳河的船舶上,瞧见了白祁膝上的夕颜。
女娘玉软花柔,唇齿含着一半韵梅,便那般肆无忌惮的将汁水压上男人的薄唇。
清甜的汁水沿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女娘玉颈处,白祁低头,轻笑着将遗落的馥郁吞入口腹。
一尾寒风吹动女娘的鸦发,她瑟缩着,拼了命的往白祁怀中钻,惹得白祁无奈警告道,“还乱动?昨晚不够?”
段青阳将二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一双美目恨出了浅浅的红来。
夕颜回忆着,心中冷笑。
可下一刻,下颌处一紧,夕颜被迫扬起小脸,抬眸的瞬间,所有的情绪如数隐匿。
白祁饶有兴致的盯着掌中人,眉梢轻扬,“不过一个称呼,还需找借口?”
“嗯,”夕颜大方承认,“没想到合适的借口。”
白祁瞬间疑惑了起来,“你何时变得如此诚实了?”
“夕颜看得出,青阳郡主心悦王上。”
说出这句话时,夕颜有些丧气,如同害了病的狸奴,神色恹恹。
“所以呢?”
白祁松开禁锢,声色冷淡。
“夕颜身份低微,如何与她抗衡?”
白祁眉心蹙了蹙,最后终于捕捉到了女娘话中的隐晦意思。
四周出奇的静谧。
白祁伸出大掌,绕至女娘脑后。
夕颜微不可查的“啊”了一声,轻柔的腔调,带着无法抑制的娇,仿若一把勾子,轻轻勾上白祁的铁石心肠。
空气霎时变得灼热,恍惚间,夕颜只觉嘴角有熟悉的凛冽气息捻过,仿佛下一刻,她便会溺死在白祁的强势中,挣扎不得。
几乎下意识,夕颜抬手推向身前的有些坚硬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