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承,你逃不掉的。”
段青阳不顾濒死的境地,嘲讽扬起唇畔,“杀了我,王上就记住我了,不仅如此,整个北齐都会记住我!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压抑中散着阴鸷。
夕颜微怔间,段青阳凌厉的目光狠狠投射而来,“夕颜,纵使你在他心尖上,那又如何?我死了,他亦会记我入骨!”
白祁被将士死死拽着,上前不得。
段青阳冷笑,“你如何争得过一个死人?你如何争得过我?”
夕颜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已经入障的矜贵女人,“争?我何时说过要与你争?”
她话音一落,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自湍急的雨中划开。
白祁衣衫被扯断,已经挣脱了束缚,正阴沉这俊脸疾步而来。
夕颜悄然勾起唇角。
他与穆云承对视一眼,指尖一寸一寸,探上手腕。
刷的一声,森寒的尖刀破空而出,段青阳杏目圆瞪,不敢置信道,“你要杀他?夕颜,你敢杀他?”
她的话音才出口,就被穆云承扼住咽喉,最后只剩下无声的暗哑。
可那一张一翕的唇语,还是让夕颜捕捉到了她即将出口的咒骂:
“凭什么?凭什么你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的爱,却还弃如敝履?”
夕颜面色沉沉,眼尾掠过段青阳的挣扎,不屑的敛下眉眼。
黑云压城,将青州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白祁周身被暴雨浸透,拖着湿哒哒的脚步踩上废墟,每走一步,都发出刺耳的声响。
废墟中方才的动作顿时没了声响,白祁眉心一蹙,低低唤了句,“夕颜?”
“阿祁,我在这……”
软糯的声线,娇软的求救,每一个字,都坠在白祁的心间,荡开阵阵涟漪。
“别怕,我来救你!”
细碎的呼吸,自雾沉沉的角落传来,白祁垂眸,攫住一只有些脏污的手臂。
几乎不假思索,他抬手握住女娘的指尖。
下一刻,女娘的身姿如灵动的狸奴,便这么一张一弛间,一把森寒的尖刀抵上他的颈动脉!
柔软的指腹,一寸一寸,沿着男人的锁骨游走。
“此处向上,两寸之地,是颈部大动脉,我需,一击即中。”
方才的慌乱顷刻间消失于无形,白祁愣怔了一瞬,接着短促一笑,“你没事就好。”
“少跟我装深情!”
夕颜加重了手上的动作,利刃掀开皮肉,有血珠沁出,沿着利刃滴落至手镯的凹槽处,渗入纹理,不见了踪迹。
白祁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抬起下颌,喉结滚动间,咽下一口苦涩:
“武功是我教的,手镯是我给的,就连软肋,也是我亲口说与你听的,如今你拿着我的东西,转眼就反咬我一口,夕颜,你真是匹喂不熟的野狼,好生无情啊……”
“闭嘴!”
夕颜知道自己不是白祁的对手,只能以眼神示意穆云承。
穆云承正要出手,就听白祁的声音沉沉坠下:
“在她手里,我不会反抗,你要什么,直接开口。”
“承哥哥,别信他,他贯会出尔反尔!”
夕颜丝毫不敢懈怠,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白祁的动作,生怕一个不留神,被眼前的魔鬼抓住破绽。
“呵,”白祁哑然失笑,“你不信我,也算情有可原。”
前世,情动时,他随口一言,“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被女娘刻入心肺,为此,她毫无保留的付出身心。
今世,本已许她妻位,奈何为了这劳什子王位,他又食言,只敢将她藏到暗处。
想到这里,无边的悔意从他心间涌现。
原本被手镯上的暗器所伤,令白祁周身紧绷,可瞧着眼前小女娘如狸奴般防备的注视,他宠溺一笑,兀自垂下肩膀:
“乖,我真的不反抗,这一次,我说到做到。”
第121章 做君子手上的屠刀
“才不信你!”
夕颜恶狠狠的瞪了白祁一眼。
本能的反驳,在白祁听来,无端带上了几分娇嗔。
他觉得有些好笑,想伸手去碰女娘带着脏污的鼻头,刚一抬手,脖颈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白祁闷哼一声,含笑提醒道,“轻些,我若是死了,你和穆云承可就离不开青州了。”
“王上,别放他们走!”
段青阳嘶哑着嗓音叫嚣,奈何穆云承动作加剧,她只能憋红了小脸,双脚不断蹬着地。
“放?”夕颜牙关一咬,“本就是你利用我骗承哥哥入了局,别把自己说的那般高尚!”
“成王败寇,谁让南梁的王是个情种……”
“你也知道,成王败寇,如今你自身都难保,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穆云承垂眸,见伏在他脚下的女人还要恶言相对,反手敲上她的后颈。
做完这些,穆云承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
“白祁,让你的人,退出青州。”
白祁挑眉,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
“穆云承,你的胃口,也不免太大了些,退出青州?你怎么敢想?”
穆云承眸中有沉沉复杂,朦胧缥缈,升腾间,汇聚在白祁轻狂不羁的面上:
“是,我在趁火打劫。”
不祥的预感爬上背脊,白祁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胡人合纵,势必要血洗中原,北齐一国之力,想要与之抗衡,难于登天,你退出青州,我南梁便出兵,如何?”
涔涔冷意随着暴雨四散在白祁周身。
他压下眼底的情绪,低低问道,“你如此笃定,何故?”
“段屹川,已经战死沙场。”
夕颜有些诧异,她转头,下意识的望向白祁。
他垂着眼帘,墨发被雨水打乱,湿哒哒的包裹着脸颊,夕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沉重的叹息。
穆云承迎着劲风,望向白祁的眉眼:
“北齐被王彧折腾良久,早已没了昔日的繁盛,白祁,若再给你三年时间,我相信你可以起死回生,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呵,”白祁自嘲一笑,“自孤记事起,就只顾着与白彧那个老狐狸斗了。”
他慢慢抬起头,眉峰凌厉,王者的气度未曾有丝毫的减损。
“穆云承,外敌当前,你要孤退出青州,无非是想趁孤与胡人周旋之余,休生养息,待北齐与胡人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如此行径,真小人也!”
穆云承坦然一笑,大方承认,“你说的不错,中原不统一,迟早会成为胡人砧板上的鱼肉,仍其宰割,既然北齐没落,我南梁,愿意接下这天赐的恩泽。”
“所谓的君子,无非是将所有的算计至于明处罢了,”白祁哂笑,低头与女娘对视,“瞧见了吗?位高者,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夕颜生生受下白祁的睥睨,也不闪躲。
“说话!告诉我,听到这些,你心中作何感想?”
白祁有些恼了,质问声中也带上了微不可查的强势。
夕颜扬唇一笑。
“纯粹的君子,等不到天下晏然,所以,我愿意做君子手上的屠刀,”她倔强的抬起下巴,又加重了手上的动作,“让你的人,退出青州!”
第122章 “同我一去沉沦吧”
做君子手上的屠刀?
爽快的态度,毫不掩饰的臣服与痴慕。
这份深情,原本该属于他的,不是吗?
铺天盖地的悔恨在白祁心中升腾,如食人美梦的魇兽,将他所有的希冀,一寸一寸,全数吞噬。
恍惚间,白祁笑了。
磁沉的笑,从破败的院落传出,如秋末的寒风卷起树梢,摇曳间,所有的生机被吹得一点不剩。
白祁不再理会脖颈处的刺痛,抬起掌心,覆上如刀削般凛冽的俊颜。
一开始只是低泣,到最后,他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来。
夕颜被他的举动吓住,警觉的执起长剑,架上君王的脖颈。
而白祁却不为所动。
许久,久到暗夜散去,暴雨停息。
久到天际边,有光亮破晓。
废墟外,有北齐的急报一声声重复:
“王上,邺城危矣!”
狼藉中,白祁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瞧不见一滴泪痕。
夕颜不禁怀疑,这个冷情乖戾的君王,昨晚的失态,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失神间,白祁单手拂开架在他脖颈处的利刃。
那般随意,全然不顾自己此刻正被他人扼着命脉,因为惹怒这个恨他入骨的女娘,手起刀落只是须臾。
夕颜最终没有动手。
而白祁,默默执起地上的利刃,挺直背脊:
“儿郎们,随我一起,回邺城。”
身后,穆云承的人,早已自暗道涌出。
一夜的奋战,没了白祁与段青阳的指挥,青州暗道处的部署,很快被南梁突破。
见白祁一步一步走出废墟,北齐的将士立刻举起长剑,蓄意待发。
有人上前一步,瞧着白祁身后的穆云承,诧异道,“王上,青州……”
“不要了。”
不要了?
青州是要塞啊,不要青州,北齐亡矣!
白祁扫视了一眼面色肃穆的将士,苦涩一笑,“邺城危矣,若被胡人践踏,百姓生死难料,至于青州……至少穆云承不会为难百姓。”
民族大义面前,白祁的一番言辞,让所有人脸上顿时升起一抹肃穆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眼下,胡人才是真正的死敌。
正当所有人都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白祁的阴冷的目光再度攫住身后的一对璧人:
“穆云承,你我的账,有的是机会,慢慢算!”
说罢,他丢下一个瓷瓶。
瓷瓶落地,摔出泠泠声响,瓶口碎开,有暗红色药丸涌出几颗,红的刺目。
“夕颜,你有一年的止痛药,我此番杀胡,生死难料,若我死了,一年后,你便同我一起下地狱吧,届时,天人永隔,我倒是要看看,穆云承他还能否追到地府!”
满腔的气血一涌而至头顶!
夕颜被白祁的专横吞噬掉了最后的理智,她墨眼猩红,如饿狼般扑上前去:
“白祁,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穆云承死死将她拉住。
玄色身影拖着一地水渍,慢慢走远,白祁的背影,同他身后的将士一起,带上了视死如归的决然。
“白祁,就算我死了,化作厉鬼,追到地府,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磁沉的回应从远处飘来,带着满满的讥诮:
“同归于尽?甚好,那样,我便能完整的拥有你了,夕颜,你本就是属于我的,别挣扎了,和我一去沉沦吧……”
沉沦吧……
晨曦的光忽的被乌云遮挡,夕颜的呼喊慢慢变得嘶哑,她死死抓住穆云承的衣袖,两行清泪直直坠落在衣襟,晕开一片:
“承哥哥,救我,救我……”
第123章 暗涌
穆云承收紧手臂,将女娘死死禁锢。
大掌,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她的湿发,如同捋着狸奴的毛发,轻柔且怜爱。
“阿颜,莫怕,我的人已经在南疆了,即便寻药无果,我亦不会对白祁束手就擒……”
女娘呜咽颤颤,泪珠黏在他细密的鸦睫上,和着雨水,令她的视线发昏。
穆云承一直等,直到怀中人情绪趋于平稳,这才轻拍她的背脊,柔声道,“阿颜,去沐浴吧,淋了一夜的雨了,瞧你,跟个小花猫似的。”
这一声打趣,终于让夕颜回神。
她慢慢抬起下颌,霎那间,日头晃了一双墨眼,而眼前的君子,正立在她身前,如朗月入怀。
她兀自点头,擦了擦粉腮,乖顺的应着,“嗯。”
盛夏的尾声,终于过去。
南梁的将士,在白祁撤退后,轻而易举便入了青州。
暗道的守卫,南阳河畔的部署,短短一月,青州被穆云承尽收囊中。
白祁的离去,仓促到没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那日匆匆几句威胁。
如昙花一现,很快便枯萎,败落,埋进泥土。
穆云承将夕颜带回了广陵,养在王宫,阻了一切与邺城有关的消息。
秋风卷起一地残叶之时,广陵迎来凯旋的新王。
夕颜在朱瑾的搀扶下,立在王宫门口,翘首以盼。
暗红色的砖瓦,绵延不绝的宫墙,可偌大的后宫,除了夕颜一人,再无其他女人。
“嘿,嫂子这是在做什么呢?”
穆云笙抱着胳膊,颇有些随意的倚在墙角,轻笑着打趣。
“阿笙,你何时来的?”
夕颜拉开嘴角,眼神有些闪躲。
“我?”穆云笙拍拍手,神秘一笑,“王兄提前与我说,待他回广陵后,有件大事要办,命我先来张罗一下。”
“何事?”夕颜顿时来了兴致。
穆云笙见状,防备一退,俏皮的眨眨眼,“这件事,嫂子不必费心。”
“哦……”
夕颜失望的拉耸着肩膀,撇了撇嘴。
说话间,有脚步声自宫外传来,伴着守卫恭敬整齐的呼喊,“王上!”
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夕颜与朱瑾对视一眼,急急提起裙摆,朝宫门处奔去。
此时正值正午,阳光仍有些炙烤。
不远处,穆云承身形颀长,轻悠悠的将眉尾上扬。
他望着小跑而来的小女娘,微微翘起唇畔,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就被一道没轻没重的力度撞得连连后退。
“承哥哥,你终于回来啦!后宫只有我和瑾姐姐,闷死了……”
穆云承蓦的压下眸中的思量,浅浅一笑,收紧手臂,“嗯,我回来了。”
女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急急抬起下巴,“你有事瞒着我?”
穆云承心思微动。
他垂眸,额前的碎发落在睫羽上,稀稀落落的,与斑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
见他不语,夕颜滞了片刻,墨眼一瞬间覆上水雾:
“你说过,往后不可再有欺瞒,你都答应我了……”
穆云承眉心轻轻蹙起,刚抬起大掌想要坦白,就见女娘神色恹恹道,“阿笙都告诉我了,你有大事要办,还说不用我费心,她的表情神神秘秘的,瞧得我心慌……”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
穆云承释然一笑,睫羽轻轻一颤:
“这件事啊,明日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