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眼前人一直在他的羽翼下，若她从未遇见过穆云承……
白祁一瞬不瞬的望着夕颜，等着她的答复。
夕颜认真思索了良久，才道，“她的确做了许多不可原谅的恶事，但有一点我要感谢她，若不是她令我离开北齐，我怎能遇见此生的挚爱？所以，功过相抵吧，我不恨她。”
她话音还未落完，白祁忽的气血上涌！
如今她有孕在身，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白祁空有满腹怨气，也只能徒手钳住女娘的鼻尖，用力一揪！
夕颜受痛仰着头颅踮起脚尖，墨眼瞬间一片润意。
“白祁，你混蛋，你就会欺负我！”
捏住鼻子的闷闷声，令她的模样多了些诙谐，可白祁无心笑她，只是见她的涎液已经痛到溢出嘴角，这才收回力道。
他一拂袖，冷冷转身，只丢下一句：
“挚爱？哼，惹上了我，还想全身而退？夕颜，你就死了回去的心吧，乖乖陪着我，兴许我还能给你机会生下他的孩子！”
果然，她与白祁，就不能和气的说一会儿话！
夕颜碰了碰鼻尖，顿时有痛意漾开在鼻软骨，她按了按，悄然拭去眼角痛出的泪水。
院门紧紧关着，夕颜转身，见白祁已经回屋，这才寻到机会，慢慢朝院门挪动起脚步来。
第136章 断崖
门栓并未上锁，夕颜按捺住心中的慌乱，急急拉开院门。
入眼，竟是青州官道两侧的断崖边！
这一眺望，直接令她愣怔着，许久没有动弹。
这……是她前世跳崖的地方？
“你跳下去后，我便命人在此处建了这方院落。”
白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夏日在周遭抹上葱郁的手笔，不似那年冬日的萧条，更没有裹挟着寒风的飞雪。
夕颜兀自发起呆来。
难怪白祁失踪了这么久，穆云承都寻不到他的踪迹，原来，他一直在青州的断崖处住着啊……
前世的她，跳下断崖，尸首无疑坠落在入青州城的官道上，故而，每每穆云承经过那里，都会悲恸到呼吸细碎。
后来，得知她重活一世，再经过那条官道，穆云承总会下意识的将她揽入怀抱，收紧手臂。
而白祁对她的心思，穆云承自然瞧在眼中，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白祁会隐匿在最让他无法直面的地方！
前世的种种，一点一点涌上脑海，夕颜自顾自的往前走着，慢慢来到断崖边。
纤细的身影在崖边随着夏风摇摇欲坠，白祁一晃神，急忙扯住她的手臂：
“小心！”
夕颜吃痛，终于回过神来。
她展颜，笑得讳莫，“怎么，怕我跳下去？”
白祁强忍住情绪，淡淡道，“如今你怀着穆云承的孩子，你惜命的很，我倒是忘了！”
“这里风大，你逃不掉的，别白费心机了。”
他冷冷一嗤，别扭的转过身。
夕颜垂下手臂。
广袖中，是穆云承前世为她亲手制作的发簪，这只发簪，曾经在她的尸首上，重生后，她第一次随穆云承入宫赴宴，穆云承用这只发簪为她挽了个单螺髻。
自那之后，她便随身带着，如今，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思忖间，白祁的数落带上了几分不悦，“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随我进屋？自己身子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
“哦。”夕颜顺从的应了一声，抬步时顺势将发簪从断崖处抛下。
做完这些，她便开始了漫长的期待。
一连十日，夕颜都没听见动静。
她有些失望，不过仔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官道上人来人往，即便发簪没有被挂在半山腰，没有被埋进尘土，即便侥幸被人捡去……
若想精准进入穆云承的视线，也是难如登天的吧？
不过这十日，她与白祁还算是和谐，白祁也没有再对她有僭越之举。
直到院中如火如荼的夕颜花在午夜凋敝时，窗外终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夕颜正在浅眠，而白祁忽然踹开房门，大步走向床榻！
“怎么了…….”
假意的不安当即被白祁拆穿，白祁磨了磨牙关，哂笑，“夕颜，我真是小瞧你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就这么一路被白祁拖出院门，一直拖到前世夕颜殒命的断崖边上。
“既然你不老实，那我也不必再顾忌你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就跟着我下地狱吧！”
夕颜警惕的蹙起眉心，环顾四周。
这一瞧，她的心，险些跳出喉咙！
现下月儿被乌云笼罩，黑夜浓稠如墨，而四周得火把，将方圆百里，一点一点，慢慢照亮。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夕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浩浩荡荡的梁军，已经将四周团团围住。
第137章 代价
恰在此时，脚步声停下。
一片静谧中，穆云承匆匆出了梁军。
君子的悠然在这段时日的磋磨下，已经失了昔日的华彩，夕颜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刚要开口，就觉嗓间一哽。
“白祁，我不想死。”
女娘转头，语气突然软到了极致。
白祁抬手抚向她的后脑，迫使她靠近自己。
他垂眸，苦涩一笑，声音无端染上了暗哑，“我本想着等你生下孩子，就带着你远走高飞，我想用余生，来好好弥补你受过的苦，谁曾想，你何其狠心，就连机会也不愿给我……”
“白祁，放手吧。”穆云承挥了挥手，身后的将士退后几步，很快，断崖处就只剩下三人。
“只要你放了阿颜，我允你离去。”
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兵败的君王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让步。
可白祁并不领情。
他死死将女娘扣入怀抱。
三个月的身孕，并不显怀，女娘的纤腰依旧软到不行，他环住，收紧手臂，一抹餍足自眼尾溢出。
“放手？不，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穆云承只觉胸口闷闷一震，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白祁歪了歪头，思忖片刻，勾唇一笑，“若我说，想要你拿天下来换，你做得到吗？”
夕颜心下一沉，不等穆云承开口，张口咬上白祁的肩膀！
白祁吃痛，可手上的力度却有增无减。
他宠溺一笑，抬手捏了捏女娘的脸颊，“这么喜欢咬人，你是属狗的吗？”
夕颜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忙不迭道，“想要承哥哥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天下，你休想！”
“我给。”
毫不犹豫的回应和着劲风吹入白祁耳际。
白祁并未诧异，他突然自嘲一笑，“换做是我，还真做不到如此洒脱。”
夕颜整个身子都被他禁锢着，动弹不得，但巧的是，她被白祁抱着时，会下意识的将手臂置于胸前。
手腕交叠，夕颜花手镯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幽暗的光。
左手那只，正好是防身的暗器。
白祁此时正与穆云承较着劲，关注不到她的动作，于是，她伺机，指尖一寸一寸，扣上机关。
然，尖锐的暗器才破空而出，白祁便轻而易举的握住她的进攻！
她心跳加剧，死死握住粉拳，玉软花柔的面容，俨然淬上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
白祁饶有兴致的低下头，“这个招式，是我教你的。”
本以为他会反击，可谁曾想，他竟握着女娘的皓腕，将手镯的尖端，兀自抵上自己的颈动脉。
“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夕颜刚欲挣扎，听他说出这句，动作一滞。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爱过我吗？”
似是知道女娘接下来要出口的绝情，他伸出指腹，悄然覆上那双刚要启音的唇瓣。
“你不必回答我，用行动证明，如何？”
说着，白祁悄然松开力度。
“你若爱过，就用这暗器，狠狠刺入我的颈动脉，能死在你的手上，也是好的。”
见女娘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墨眼，他又握住她的柔荑，微微一用力，尖端当即便挑上他薄白的皮肉。
有血珠涌出，沿着利刃滚落，白祁的眉宇，也忽的柔软下来：
“夕颜，杀了我，你和孩子，都能安然回到穆云承身边，唯一的代价，就是承认，你爱过我。”
第138章 “我想，你是爱过我的……”
夕颜有些错愕。
一时摸不清楚白祁的用意，她有些进退维谷。
白祁睨了一眼蓄意待发的穆云承，挑衅一笑：
“当着他的面，承认你爱过我，这很难吗？”
“不，我没有爱过你，我没有……”
夕颜想要后退，却被白祁用力抓住手臂。
“你宁愿死，也不愿承认爱过我吗？”
白祁的眸底有阴冷汇聚，他用力收紧五指，将女娘的肩膀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不，不……”夕颜摇头，“你不是真的想放过我，你是想我杀了你，想我记住你，想我愧对你，想我在每一个与承哥哥相守的日子里，搅乱我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幸福与安宁……”
桀骜的神色，熟悉的让她心头一颤！
白祁抬了抬下巴，一寸一寸，扼住女娘的喉咙。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她的替身罢了，你才不是她，你才不是她！”
一阵劲风刮过四周，穆云承双目猩红，“白祁，你放开她！”
“放开？”
白祁歪了歪脑袋，视线越过不断窒息的女娘，不甚在意道，“可以啊，她怀着你的孩子，我当然要放过她。”
说罢，他用力一掷，掌中的女娘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前一栽！
穆云承眼疾手快，稳稳护住，收进怀抱。
似是没想到如此顺利，穆云承后怕的圈住女娘的肩膀，退后一步，有些不解的朝白祁望去。
暗夜中，白祁的笑，宛若遁入魔道的鬼魅：
“穆云承，她是我的。”
见他怀中的女娘不住的咳嗽，小脸酡红，白祁脸上的情动蓦的褪去。
一抹狠厉漾开在眉梢，“我是说，她的灵魂，是我的。”
白祁转身，不再去瞧身后的一对璧人，抬步往断崖边挪了挪脚步。
磁沉的声音，裹挟着病态的占有，在二人心间，徐徐敲开森寒的惧意：
“穆云承，她换了个身子，与你相守，同你欢眷，为你生下孩子，可那终究不是她，她与你的一切，早已结束在了那个大雪飞扬的夜晚。”
白祁托起掌心，仿佛托起了那晚肆虐的祥霙。
“我白祁不是个大度的人，但她既然怀了你的孩子，我便允她用别人的身体，为你延续这么个香火，这样一来，黄泉路上，也算是清净了。”
说到这里，白祁转身，攫住躲在穆云承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娘，轻笑道，“我给你的止痛药，足够你生下这个孩子，一年后，我要收回她的魂魄。”
他的余光扫过穆云承的凝视，迎着簌簌凉风，轻声对他怀中的女娘循循善诱：
“夕颜，生下孩子，你便随我走吧，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嗯？”
像是置身事外的告诫，又像一如既往的霸道与强势。
夕颜望之，骤然失控！
她不管不顾的嘶吼出声，“谁要跟你走，谁要跟你走？白祁，若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可如此决然的言语，并未在白祁脸上漾开涟漪。
他只是轻轻闭了闭眼，对着虚无处低低呢喃一句，“夕颜，我想你了，我想，那时的你，应该是爱过我的，哪怕只是短暂的爱过……”
这样的语气，不像是在面对眼前的女娘，倒像是……瞧见了昔日白璧无瑕的软糯姑娘……
眼前的白祁，褪去了所有的咄咄逼人，横飞入鬓的眉尾，再也扬不起任何居高临下。
说完这句，他的眼睛并未睁开。
他悄然挪动着脚步，缓缓后退，直到退至断崖边缘。
穆云承没有说话，而夕颜，仿若牵线木偶般，呆呆愣在原地。
有碎石滚滚落下，白祁张开双臂，凉薄的嘴角，慢慢噙上一抹释怀的笑来。
玄色衣摆一闪而逝，夕颜四肢僵硬，脚下如同灌了铅。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可断崖上，哪里还有白祁的半个身影？
他跳下去了？
他真的跳下去了？
第139章 白祁之死
“白祁！”
如同轰鸣的惊雷自暗夜破空而来。
夕颜匆匆上前，匍匐在断崖边，对着崖下的虚无哭喊出声：
“白祁，谁让你从这里跳下去的？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了？你做梦，你做梦！我才不会跟你走，百年后我会与承哥哥合坟，你等不到我的，你永远也等不到我，你死了这条心吧！”
劲风呼啸，将女娘的话带入崖低。
白祁双耳失聪，落地的瞬间，他暗暗咒骂，“果然痛，痛死了……”
弥留之际，他似乎见到了碎了满地的琉璃盏。
姑娘瞪大了墨眼，望着他缓缓握起的狼牙鞭，原本软糯的脸颊，一瞬间惨白如纸！
“噗通”一声，姑娘膝盖重重着地，手中的夕颜花，盈盈落满周身。
狼牙鞭拖着长长的鞭尾，倒刺在地上磨砺出泠泠声响。
忽然，少年脚步顿住，轻狂不羁的俊脸当即被一抹柔色笼罩。
他扔掉狼牙鞭，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夕颜花，吹了吹花瓣上的脏污，又温柔的捧至姑娘眼前。
“小夕颜，你采的花，真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姑娘迷蒙的抬起小脸，少年眉眼间的明媚，像极了夏日里火红的骄阳。
“以后不许动不动就下跪，知道了吗？”
“来，我带你去荡秋千。”
“别怕，以后不开心了，你就朝我发火，我绝不还嘴！要是你开心了，就亲我一口，如何？”
“小夕颜，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为妻，段屹川那老头子若是敢反对，我便带着你把他的胡子全都拔光！”
青州的元日，灯火通明。
少年牵着姑娘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行走在南阳河畔。
忽有英姿飒爽的少女拦住去路，恶言相对。
见姑娘墨眼一片充盈，少女不屑的抬了抬下巴：
“哭什么哭，跟个娘儿们似的，羞不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