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还忧虑该如何将这件事处理好,现在好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局被太子强硬地打断,偏偏让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也算是好事。
想通这一切后,秦姝意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些,但还是试探着问道:“太子殿下可有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了吗?”
裴景琛探究地看着她,“夫人竟看不出来么?”
闻言,秦姝意更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测,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可是卢姐姐并不想入宫,更不想做太子妃,卢御史也不会同意。”
裴景琛看她说得笃定,不在意地一笑,“无论是人抑或是事,都是要在对比中看价值,而这位才来京不久的周滔,就是我那位表哥的对照。”
少女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良久才如释重负,“诚如世子所说,许是一件好事吧,嫁给太子殿下总比嫁予匹夫琢磨半生的好。”
裴景琛见她处理起别人的事情比自家的还要上心些,看别人的姻缘通透的很,可唯独看不透他对她的情意。
虽则对的是自家表哥和她的好友,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子醋意。
“那你呢?嫁给我也是勉强吗?”
他问的干脆,秦姝意却并没有立马回答。
少女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紫檀原木桌上的细条纹,才缓缓道:“自然不是勉强,能嫁给世子,是我的幸,亦是我的福。”
青年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她说得果决而又坚定,却完全没有他想看到的绵绵情意。
那样子根本不像是看夫君,而像是军中的士兵看主将,是下对上的忠心,而不是夫妻之间的爱。
裴景琛虽然有些失望,但这情形也在他预料之中,他素知她如今小心谨慎,自然难以动情。
不过没关系,左右现在二人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日久天长,总有一日,夫人会明白他的心意,也会坦然地接受他。
他心中虽然闪过一丝熟悉的心悸,但并没有注意,心绪渐渐平静,也没有再说话。
见他无言,秦姝意又换上一副十分郑重的表情,认真地说:“我有话想跟世子说。”
她每次摆出这样的表情,总要说些让裴景琛开心不起来的事情。但他对她总狠不下心,少女轻飘飘一个眼神,他就会溃不成军。
现在也是这样,青年百般纠结之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秦姝意神色略有松弛,“在鹊桥仙时,我已经同世子有过保证,绝不会因为有着世子妃的身份就自欺欺人。当下也只是借一桩婚来避开穆王的阴谋,不敢有半分逾矩。”
她吸了口气,还是说出了已经想了一天的话,“我知道世子对我无甚情意。关起门来世子也无需同我虚与委蛇,当着外面那群人,世子能对我这般好,我已经很满足了。”
裴景琛听她说完,心里憋着一股子暗火,但见今天娶的娘子双眸盈盈,纤细的手指还有些微颤,想质问的话卡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只轻叹一声,“你怎知我对你......罢了,日后你会明白的。”
青年竭力安慰着自己,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岔开话题。
“我们是夫妻,待你好是最基本的。况且我本来就很欣赏夫人,我知你对我有百般猜忌,但只要夫人想知道的,我绝不会有丝毫隐瞒。”
秦姝意面上有些赭然,她对他自然是有许多疑虑。
譬如一开始为何轻易答应和她结盟?为什么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又为什么肯为了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开罪萧承豫?
明明这些麻烦事,以他的身份地位,都可以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可他却还是选择躬身入局,屡次相助,秦姝意需要一个理由。
但现在还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她只能轻声道:“谢世子理解。”
少女的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喜婆子高昂的声音,语调里是根本掩不住的激动,“禀世子、世子妃,现在已经亥时半了,还请二位安歇。”
两人还面对面站着,乍一听到喜婆子的话,俱是有些不自然,秦姝意神情沉静从容,白皙的面庞上却隐隐透出一抹薄粉。
裴景琛的耳朵尖瞬间涨红,远远看去好像悬了两颗血珠子,二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又默契地移开目光。
第57章
秦姝意站在床边, 愈发觉得面上发烫,心中也是升起几分莫名的紧张,无措地绞着红色嫁衣的衣角。
洞房花烛夜, 可今夜却注定无法花烛。
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将这件事不露痕迹地掀过去,裴景琛已经捕捉到了她的局促, 先开口, 嗓音清冽,夹杂着一丝慌乱。
青年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带, 强装镇定道:“我明白,现在这些事对你来说还太早,也太突然。天长日久, 不急于这一时,一切的前提都是你愿意。”
秦姝意听完心中一动,而后抬起一双盈盈的桃花眼, 怔怔地看着他动作。
他刚说完, 就熟练地去内间的八仙立柜中抱了一床大红色绸面锦被, 铺在了外间的细木贵妃榻上。
软榻与内间的大床之间还隔了三扇海蓝纹屏风,裴景琛将那扇绣着梅兰竹菊的屏风拉开, 挡在两张床之间。
秦姝意往这边走了两步, 正对上站在屏风后的红衣青年。
“今夜, ”二人视线相撞, 裴景琛在她眼中看到了茫然, 笑着解释道:“我睡这儿。” 两人身上都穿着婚服, 此刻却一个比一个清醒,婚房里也没有那些旖旎的缱绻气氛。
少女的嘴唇嗫嚅着, 却久久说不出话,只问了一句, “世子?”
裴景琛面色轻松,笑道:“我自愿的。”
“可是这只是一张窄榻,你……还是让我睡在这儿吧。”秦姝意一脸郑重,眸中还带着几分为他考虑的真情实意。
这贵妃榻虽说也是上品,但毕竟同屋里的罗汉床不一样,只能供人小憩。
裴景琛人高腿长,蜷缩在这样的窄榻上睡一宿,第二天起来肯定会腰酸背疼,倒不如让她睡在这儿,也能免去她心中的愧疚。
可裴景琛却好似定了主意,不容动摇,看到秦姝意眼中终于有了几分牵念,他心中亦是一喜。
此时莫说只是睡在外间的软榻上,就算这姑娘将他赶出去,在房顶上冻一夜,他也只会暗喜。
秦姝意还站在屏风旁,却看见眼前的男子旁若无人地脱去了外袍,只剩下内里穿的白色茧绸中衣。
明亮的烛火照在他的身上,隐隐露出白皙的锁骨和中衣下劲瘦的腰。
她的脑海中莫名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词,“香艳”。
奇怪的想法刚冒出来,少女却似被刺了一下,整张脸蓦然涨红,忙侧过身,暗暗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美色误人,一定是美色误人。
裴景琛自顾自脱了衣服,一抬头却不见新娘子,只好把婚服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对着内间的人缓缓开口。
“我明白你的所思所想,可我也希望,你不只是表面上的世子妃。在我面前,你尽可以无拘无束,我说过的所有诺言,全都作数。”
秦姝意抬眸,隔着一张屏风,只能隐约看见青年颀长挺拔的身影和幽幽晃荡的烛火。
“你是世子妃,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娘子。我名声狼藉,除了沾着皇亲国戚的名头,身无长物。夫人愿意嫁,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在这些小事上,就听我的,好吗?”
他收敛了往日的不正经,一番话进退得宜,又不矫揉造作,丝毫没有让她感到不适。
秦姝意脑袋中乱乱的,一时之间也有些微愣,原来世子并没有把她和秦府当成麻烦,反而内外都给足了相应的尊重与理解。
世子这般以诚相待,若她再怀揣着这些进退两难的纠结想法,那不就成了画地为囚了吗?
听着烛火的噼啪声,她轻声道:“好。”
屏风那边响起熟悉的清冽笑声,裴景琛轻咳一声,提醒道:“这几天事情多得很,明日还要去宫里给姑母见礼,夫人早些睡吧。”
按照旧礼,新妇入门第二日自然是要拜请公婆,但是现在恒国公不在京中,循着辈分自然是应该去凤仪宫。
秦姝意亦是温顺答道:“好。”
而后她听到“咯吱”的推门声,今天的新郎对外面守着的侍女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今日的守夜就免了,都回去休息吧。”
两个侍女甚是感激,嘴里尽是练了好几天的吉祥话,齐声道:“谢世子恩典。”
裴景琛故作严肃,瞥了内间屏风后的那道纤细身影,对侍女强调道:“这是世子妃的恩典,本世子只不过是个传话的。”
话音微顿,他又眨眨眼轻声提醒,“还不快改口,谢谢夫人。”
两侍女对视一眼,笑盈盈道:“奴婢谢谢夫人体恤,愿世子与世子妃鸾凤和鸣,情比金坚!”
秦姝意虽抱着半边锦被坐在榻上,却一直注意着外间的动静,现在听了这些,一张脸更是艳若桃李,面庞飞起一抹红晕。
这同她实在是没什么关系,她也并未想到外面还有两个守夜的侍女,可是所有这些,她忽略的细微小事,他都替她考虑到了。
今夜这所谓的恩典与体恤,何尝不是为她在国公府里的日子铺路,为她造一个温柔明理的主母形象,日子一长,府中上下自然都是忠仆。
裴景琛关门进屋,吹熄了房中的蜡烛,在一片极端的寂静中,他听到有人说了一声“谢谢。”
他躺在狭窄/逼仄的贵妃榻上,又听到那姑娘翻来覆去的细微声响,似是十分无奈,他道:“秦姝意,不要对我这样冷淡疏离,好吗?”
秦姝意身下是柔软的缎褥,身上盖着上好面料的锦被,鼻尖还能闻到房间里若有若无的安神香味,乍一听到这话,她有些走神。
从这个角度,正巧能看见窗外高悬的一轮皎洁明月,将近十五,玉盘圆润明亮。
她吸了吸有些发闷的鼻尖,道:“好。”
裴景琛翻了个身,腹谤这张贵妃榻属实是有些窄小,过几日还是让成均去采买一张宽大些的才好,不然日日这样睡,也实在受罪。
那声“好”打断了他杂乱的思绪,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但还是揶揄道:“秦大小姐,你只会说好是么?”
秦姝意一怔,心中升起一丝羞愤,面色赧然,被他这一激也顾不上装出贤惠妻子的模样,咬了咬牙。
“世子不领情,那日后我就少说好,多说坏,只怕世子听上几句就不想听了。”
像只藏了许久的狸奴,被数番逗/弄,如今终于忍不住亮出了爪子,虽然毫无攻击性,但是光在眼前晃晃,裴景琛就很高兴。
他很喜欢她现在的样子,真实而鲜活。
不用束缚在世俗眼光的囚笼里,也不必画地为牢。在尚书府里的她,有父母和兄长呵护;在国公府里的她,只会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不想让秦姝意后悔嫁给他。
裴景琛扯了扯一旁的锦被,笑道:“你说起坏话,远比违心说好话时,更像个真人。”
果然还是那个毒舌的裴景琛!
秦姝意气结,正要反驳时,又听到青年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呵欠。
“睡个好觉,秦大小姐。”
“混蛋。”少女发出细若蚊呐的指责。
一室安静,安神香袅袅燃烧,显出一点微光,屋外月光透过木窗,洒进这间新房。
片刻后,秦姝意莫名心安,纤长的睫毛宛如蝶翼,呼吸匀长,渐渐地进入梦乡。
在她睡后,贵妃榻上的青年却睁开了眼。
借着皎洁的月光,他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在那扇屏风上勾勒出了少女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身影。
他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等了很久,终于得偿所愿。
今夜有两轮月亮,一轮高悬夜空,一轮在他身边,他终于将明月摘到怀中。
此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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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半晌,已到未时,天上的太阳缓缓地移动着,终于在某一刻透过雕花棂窗,照亮了整间屋子。
榻上的少女被这和煦的日光一照,睡意全无,伸手惺忪地揉了揉眼,看见外面的天,愣了一会,而后高声唤道:“春桃。”
早在外面等着的春桃闻言,径直推门问道:“小姐有何事?”
秦姝意心中又急又乱,汲着床边的绣花鞋就往外走,洗了把脸,这才缓过神,心中稍定。
“今日还要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你们怎的都不叫我?府里倒是安静,可是出了什么事?”
春桃眉梢俱是喜色,得意洋洋地说:“世子早起就吩咐府中上下,说是您还睡着,切不可吵闹喧哗,扰到小姐安眠呢!”
说着她又端过桌上的一碟云片火腿并一碗山药粥,俱是精心准备的清爽小菜,推到秦姝意面前,笑容更深。
“世子还说了,小姐不必忧心时辰,此去宫中不知要耽搁多久,吃饱喝足才是正经事。”
他怎么事事都猜的这样准?她方才起来时看到外面天光大亮,确实是没有吃饭的心思,只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去皇宫。
可是现在,未时啊。
她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感叹,哪有请安请到未时的?这也太随意了,少女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问道:“世子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