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让我听到……”沈静澜还想说更尖锐的话，忽然看到简瑶还在客厅里，蓦地想起这位老师还没走，她当即僵住，有些尴尬难堪的看向她。
简瑶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她站起来道：“沈总，那个，是我让沈同学给我弹的，我还挺喜欢这首歌的，没想到你们家有这个规定，真是不好意思啊，是我冒犯了。”
沈静澜直到自己丢了脸，失了礼数，脸色有些僵硬：“是我惊到简老师了，让简老师看笑话了，真是抱歉。”
“没有没有，原本就是我不对，还希望沈总不要怪罪沈同学，他们A班的孩子都很听我的话，估计就是不好意思拒绝我，想着你又在楼上，所以就弹了吧。”简瑶并不知道这首歌意味着什么，她只能瞎编。
沈静澜也只能顺着她说：“是我失礼了，简老师，你继续坐下喝茶。”
“不喝了不喝了，我刚还在想等你下来就道别呢，我男朋友有事找我，我就先走了。”简瑶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并对沈煜修道：“沈同学，你送送我吧。”
沈煜修目光有些涣散的答应，他知道老师在给他找台阶下，他对母亲微微鞠躬，转身去送简瑶。
两人慢慢的走到停车区域，简瑶有些抱歉：“沈同学，不好意思啊，要不是老师我……”
“老师，这不关你的事，是我明知不能弹，非要弹的。”沈煜修淡淡打断，短短时间，他眼睛里又蒙上最初简瑶见到他的那种冰冷漠然，好像对这世间万物都不感兴趣。
简瑶蹙了蹙眉，觉得沈煜修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她沉思片刻，提议道：“想不想跟老师去撸个串？”
“嗯？”沈煜修微讶。
“走吧走吧，不准拒绝，陪我再去吃点。”简瑶强势的将沈煜修推进副驾驶，“把安全带系好。”
她关上门，回到驾驶座，沈煜修有些不想去：“老师，我可以不去吗？”
“当然是不可以！”简瑶威胁似的盯着他：“这是你没给我弹完的补偿，好了，别废话了，系上吧，我开了。”
她二话不说的启动轿车，沈煜修没办法，只能把安全带系上。
车开出沈家，沈煜修感伤的回头看了一眼家里，随即眼神木然的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他周身的气息像是一片死湖，一点朝气都没有，这样的人要是放任他一个人独处，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
上辈子的沈煜修就是割腕自杀的，是在贺临风闻朝宋归晚三个相继去世后走的。
简瑶猜测，他应该是觉得朋友们都走了，他独自活着也没有意义。
而这一世，贺临风闻朝宋归晚三人目前来看都开朗积极了不少，应该是不会自杀了，那相应的，沈煜修应该也不会，他最近都开朗了很多，结果刚刚那一出，又让他变回曾经的样子。
很危险。
简瑶不能让他独处，她得带他出去散散心。
她当真找了家路边的烧烤摊，点了一百多的东西，沈煜修看着烤好的肉串，一点胃口都没有。
“吃啊，你不吃啊？”简瑶催他。
沈煜修摇摇头，“我吃饱了饭，暂时没胃口，老师，你自己吃吧。”
“你一个男生怎么比我还胃口小？我都还能吃进去呢。”简瑶吐槽他。
沈煜修无奈：“可能是老师今天太辛苦了，消耗的体力大。”
“嘿，你还会拍我马屁了？”简瑶觉得新奇。
沈煜修微微拧眉：“我没拍老师马屁，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是是是，你没有。你当真不吃？”简瑶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
沈煜修摇摇头，实在是没有胃口。
见此，简瑶也不催他了，自个吃起来。
这家烧烤店生意很兴旺，前后左右都是人，大家各自聊着自己世界的趣事，喧哗又十分的有烟火气。
沈煜修原本想要沉浸到自己孤独的世界中，却被这些嘈杂打扰，怎么也没办法专心。
心里升起些许烦躁。
可对应的，那种溺水的窒息感好了一些。
简瑶别看在撸串，实际一直在观察沈煜修的情绪变化，感觉到他周身的死气没那么重后，她道：“这里是不是吵了点？你应该不太习惯吧？”
沈煜修道：“没什么，热闹点挺好的。”
“哈哈哈，我也觉得。”简瑶拿了串烤鱿鱼，指尖灵活的转着，意味深长道：“我有时候一个人待久了就会来这种热闹的地方走一走。吃吃烤串，虽说还是自己一个人，但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心里反而有一种安宁感。果然啊，这人不能一个人独处太久，容易闷出病，而多出来走走，沾沾人间烟火气，自己也感觉精神了很多。”
“老师也会有觉得寂寞的时候吗？”沈煜修有些好奇的问。
“当然会有了，是人都会有吧？”简瑶咬了一口鱿鱼，“我虽然很宅，但也会定期出门溜达溜达的，不过现在谈恋爱了，在家里也不会有孤单的感觉了。”
“谈恋爱……”沈煜修眨眨眼：“谈恋爱就不孤单了吗？”
噗——
简瑶差点呛到，她赶紧喝一口可乐：“你想谈？”
沈煜修漠然的摇摇头：“我没兴趣，就是有些好奇。”
简瑶看看他：“其实你想谈也行，圣亚西不是不管你们谈恋爱吗？你放心，老师也不会管的。”
“我不谈。”沈煜修很坚定的吐字：“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我也不想有孩子。”
简瑶心里咯噔一响，心说这孩子百分百受原生家庭影响了。
她嚼着鱿鱼，想了想说：“你也别现在这样下决定，人生还长着呢，人的想法随时随地都在变，兴许你以后遇到让你心动的了，就不会这样说了。”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我遇不上。”沈煜修有些悲观：“我喜欢一个人独处。”
“撒谎。”简瑶一语戳穿他：“你喜欢一个人的话，还能和贺临风他们做朋友？”
沈煜修：“他们不一样，我们小时候就认识。”
“小时候认识，长大后也可以不来往啊。”简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其实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快乐的吧？”
沈煜修顿住，没有再说，而是陷入自己的深思。
简瑶不打扰他，安静的吃自己的烧烤，她胃口是真的好，点了那么多，一个人全部吃了。
就是有些吃撑。
看附近有个广场，她带着沈煜修过去散步，广场上很多人跳广场舞，一个比一个的音响大，比烧烤摊那边还要吵闹。
沈煜修听得有些头疼，他揉揉额角：“老师，我们换一个安静的地方吧？”
“你嫌吵了？”简瑶问他。
他迟疑的点点头。
简瑶比了个OK，和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你有没有想逛的？看在你陪我撸串的份上，老师也可以陪你一下。”简瑶笑道。
沈煜修想不起来有什么要逛的地方，“没有。”
“那我送你回去了？”简瑶问。
沈煜修道：“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那可不行，我带你出来的，必须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回去，上车吧。”简瑶拍了他后背一下。
沈煜修只好上车。
重新回到沈家，简瑶只把车停在外面，看沈煜修解开安全带，她轻声道：“没事的时候多去热闹的地方走走吧，或者去视野开阔的地方看看，有时候人生那点事，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或者就算很难，也要学会克服。”
沈煜修开门的手蓦地一顿，他知道简老师今天带他出去的原因，说实话，这样出去晃了一圈，尽管时间很短暂，但心里的那种仿佛能溺死人的窒息确实好了很多。
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看到母亲，应该不会太失态。
“老师，谢谢你。”沈煜修礼貌道。
简瑶笑眯眯挥手：“不客气，快回去吧，要是以后还有不开心的，可以随时来找老师，或者你可以找贺临风闻朝宋归晚他们，你们是朋友不是吗？”
沈煜修点了点头，推开门，可伸了一只脚下去，他又缩了回来，目光幽深的看着她，“老师，我可以和你聊聊心事吗？”
简瑶惊讶，没料到沈煜修这样沉默的学生会愿意说出心事，她还以为他不会说，所以今晚什么都没问。
“当然可以。”简瑶立即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沈煜修指尖扣紧车门，头无力的低下去，柔软的乌黑碎发搭在额前，看起来很脆弱无助：“我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哥哥，他很温柔，明明没大我多少，却特别宠我，他比我在音乐上还有天赋，我妈妈最爱的就是他，但我十岁那年，我和我哥去游乐园的路上出了车祸，他……为了保护我，把我压在身下……”
沈煜修声音越来越艰涩，手背青筋暴突：“后来，哥哥死了，我活了，我母亲便恨死了我，恨那天怎么死的不是我。我也很痛苦，那天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哥哥什么都比我好，妈妈又那么喜欢他，要是我死了的话，妈妈就不会这样了，老师，我有时候很难受，难受到觉得干脆和这个世界一了百了，可我怕死……老师，我是不是很没用？”
简瑶认真的听着沈煜修说的每一个字。
原来他家的情况是这样的。
因为最爱的儿子去世，迁怒到小儿子身上了？
是这样吗？
“你是不是钻牛角尖了，或许你母亲没有这样想过。”简瑶还真不是安慰人的好手，她有些艰难的挤出这话。
沈煜修摇摇头，“不，她说过很多次那天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她已经恨我到连我哥喜欢弹的曲子都不准我弹了，今天在客厅给老师弹的，就是我哥生前最爱弹的，你也看到了，我妈妈反应很大，她很厌恶我。我其实很理解我母亲，所以其实我并没有怪她，我就是怪我自己活了下来。”
简瑶眉头一蹙，不赞成道：“你哥豁出性命保护下来的你，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沈煜修身体一僵，有些愣怔的看着简瑶。
“你也说了，你哥那么爱你，那么宠你，那他当时拼命保护你，肯定是希望他的宝贝弟弟可以安全快乐的继续活下去，你怎么可以糟蹋他这份心意呢？”简瑶温柔的看着学生：“其实我觉得你母亲可能并非是恨你，她是不敢面对吧。”
“不敢面对？”沈煜修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他摇摇头，眼眸猩红：“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什么都能承受得住，她就是单纯的恨我。”
简瑶：“你真的这样想？”
第36章
沈煜修回到家里还在想老师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母亲是单纯恨他还是不敢面对哥哥的死亡？
会是后面一个可能吗？
沈煜修路过母亲的卧室, 抬起手欲敲门，可又不知道敲了门要说些什么，他迟疑的缓缓放下。
这时, 母亲竟是从前面的书房出来, 她看到自己想敲门的手, 微微蹙眉：“你找我？”
沈煜修这下不得不找个借口，沉吟片刻, 他倾身道：“妈,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沈静澜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没事就回去休息了吧。”
沈煜修沉默的点点头，提步向前，和母亲擦肩而过的刹那, 他情不自禁的开口问：“妈，哥哥的事, 你到底是恨我，还是不敢面对？”
“沈煜修！你非要再把我惹生气是吗？”沈静澜气息瞬间大乱，冷漠的神色龟裂，变得愤恨, 那是毫不掩饰的对他的讨厌。
沈煜修自嘲一笑, 他就知道妈妈其实是恨他的, 老师看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妈,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开心点？”
沈静澜呼吸一滞, 有些愣住了，眸底一抹慌张闪过, “你说什么？”
沈煜修这一刻敛下了眼眸，没有察觉到母亲的慌张，拳头攥了又攥，他再次抬头看向母亲：“不过要让妈妈失望了，我不打算死了，哥哥拼了命才救下我的，我不能让哥哥失望，我要把他的那份好好的活下去，妈妈你可以继续不喜欢我，继续厌恶我，但我以后会努力看开点，按我的方式好好的活下去。”
他礼貌的微微鞠躬：“妈，你好好休息，我回我卧室了。”
沈静澜怔然的看着儿子的背影，在他进了自己的卧室后，她身体忽然颤栗了一下。
什么叫我不打算死了？
这是语病还是他……死过？
沈静澜蓦地扶住旁边的墙壁，为了怕儿子突然出来，她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她痛苦的闭上眼。
翌日，沈煜修躺在床上发呆，昨晚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很洒脱，但真的去做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心里其实还是觉得很难过，不过幸好老师昨晚带他出去走了一圈，他昨晚回到房间，至少没想过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