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蕴笑地温婉:“您放心,脉象万无一失后,我便料理了他。”
陆贵太妃眼神沉沉,又低声嘱咐了陆蕴几句,看她模样恭敬地退出去之后,捏着手串琢磨起来。
陆家人的肚子里有一个“皇子”,她手里,可就有两张牌了。
她的儿子她了解,他倒是更喜欢别人的女人。安王大事成了之后,陆蕴一个贵妃之位,她还是安排得了的。
至于那时候后宫里的热闹,能不能一路笑下去,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七里街的知味轩,靠近后门有一处静谧小院。萧妤温静悄悄地坐在亭下,四处挂着竹帘,摆着冰,微风吹来,很是舒爽。
李郁峥一副普通书生模样打扮,走进凉亭里。
萧妤温示意他坐下,压低声音道:“宫里传出来了些消息,是太皇太后的人手,隐秘的很。”
李郁峥抬了抬眉毛,“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妤温眼中划过意思嘲弄:“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不妥。陆蕴怀孕了,月份还不稳,孩子不是皇上的,是一个高大健壮的侍卫。”顿了顿,她继续道:“这事隐秘的很,皇上如今得了皇子,对安秋雅爱的不行,对陆蕴不过偶尔宠幸,日子她倒是能对得上,只是这侍卫,得劳烦你的人手想办法扣下来。”
“筹码?”
“杨舟一队人跟着东南侯大军,不出半个月就要进京了。周成峰的事,朝廷瞒不住了,一定会闹的天翻地覆。上一次,周成峰死在了路上,证据也没了,柳执重伤,这事情不了了之,这一次,还不知道前面有多少艰险等着我们,手里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
听她口中自然而然地说道“我们”,李郁峥眉头不自觉地舒展起来。想起当下的形式,慢吞吞道:“陆贵太妃其实不太喜欢安王这个儿子。他有些自大,又很癫狂,陆贵太妃总担心,控制不了他。我猜,她虽想让安王上位,但陆蕴有孕,这孩子不管是谁的,总归是陆家人的后代,她姓陆,携年幼的天子以令天下,何乐而不为呢。安王和陆蕴,都是她的选择。”
萧妤温皱眉道:“我有些担心太皇太后。”
陆家如今在朝廷中风生水起,安家虽鲜花着锦却意外地沉稳,安王蠢蠢欲动,东南侯带着大军和周成峰的证据,听说路上又遇到过几次暗杀。
如今局势起起伏伏,如深渊,如崖边,叫人看不清楚,心头总如悬着一柄刀。
“父亲已经拟好了乞骸骨的折子,打算上书隐退。”萧妤温声音定定,心里却有些游移不定,“成国公可有什么打算?”
她眼眸中的神色有些低沉,不如平时那般锋利,右手有些百无聊赖地放在石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桌面。
“成国公在等着安王的动静。”李郁峥温声道,“他与东南侯是多年至交好友,关系极好,东南侯已经言辞恳切地上书派钦差严查安王府,以安王的性格,定不会让钦差查的,若安王府乱起来,介时便可以伺机而动。”
石桌上的纤纤手指顿住,萧妤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李郁峥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莫要担心,国公已有安排。”
他手掌心里传来温热干燥的触感,萧妤温的心头莫名安定了起来。她抬起眼眸看向李郁峥,他的眼神温柔如春水,萧妤温安定下来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第174章 去抓人
东南侯大军驻扎在京城郊外之时,皇上派去彻查安王府强占官员家眷一事的钦差,死在了去胶东的路上。
消息传来,朝野震惊。
皇上更是怒极。
钦差代皇帝巡查,代表的是皇上。安王封邑境内,钦差竟然死了,不论原因如何,这就是公然造反!
朝廷对此议论纷纷之时,民间小报以精彩的文笔、身临其境般的描述,将钦差之死快速演化成了话本子,悄无声息地在京城百姓间流传。
坊间热闹沸腾。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钦差,就是安王派人杀的,至于为什么杀人?那再简单不过了:周成峰周大人所讲之事都是真的!
不顾人伦、颠倒黑白、强占官员家眷、聚众yin乱……
安王的种种劣迹,如同在隐蔽的屋子里发现一只蟑螂,打死一只后,密密麻麻的蟑螂从角落里涌出……
恶臭,又污秽。
皇上处理政务虽然总是缓慢,但对于这种谋逆大案,自然雷厉风行。
萧大将军已经上了乞骸骨的折子,没了萧大将军在头上压制着,熊将军有些兴奋起来,准备自告奋勇,带着儿子熊新昌一同,请命要“亲手将安王逆贼”捉拿回京。
没想到熊将军还没走出家门,便被熙和大长公主按着回了屋。
“要去抓安王,安王一定不会束手待毙,到时候多少混乱都未可知,公爹这时候贸然请命,可要想清楚后果才行!”李晴晴言辞激烈,差一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点熊将军。
她是万万没想到,熊将军不仅打仗不行,揣摩局面也不行!
熊将军被儿媳妇指着鼻子,她话头后面的意思,让熊将军老脸一红——她等于就差说他分不清好赖了!
熊将军扯着嗓子喊:“这是看得见的军功,凭我们和陆家的关系,安王还能对我怎么着不成?”
李晴晴冷笑:“咱们如今和常乐侯府走的近,陆家难道还不知道吗?自从安秋雅生了皇长子,陆家就已经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这时候就应该推着别人去探路,何苦自家下场,去淌这趟浑水?祖母,您说呢?”
李晴晴已经不再去看熊将军,转头看向熙和大长公主。
熙和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李晴晴说的话。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熙和转头看向自己心爱的孙子熊新昌,沉声道:“昌哥儿怎么看?”
熊新昌满心满脑都是怜意生的大胖儿子和他的新侍妾扣儿的各种新花样,哪有心情管这些事?只是他想来看不惯李晴晴,长的又不美,要不是每个月定例要去嫡妻房里,他宁可一辈子不去碰这个给别人当过妾的下贱女人!
可当时他跟她成亲的时候,祖母要打掉怜意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是李晴晴出面劝说,怜意也没办法生下他们的儿子。
如今李晴晴攀得了祖母的喜爱,他在后院和妾侍姨娘们欢乐度日,他和她各自安好,互不打扰,甚好甚好。为了儿子,他也只会跟李晴晴相敬如宾地过下去。
想到新姨娘扣儿,就想到了她和他在床笫间讲的闲话,顿时也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熊新昌不由得做出沉稳思索的模样,片刻出声道:“安王这事儿,咱们还是不要掺和了,说到军功,东南侯的大军不是要北上换防吗?东南侯自然是不方便北上的,父亲请令带军北上换防,这不是更轻松的功劳吗?“
李晴晴抬起眼皮冷冷看了熊新昌一眼,心底浮起一丝琢磨不透的不安。熊新昌向来是个蠢材,他怎么会想出这种法子?
这法子听起来倒是很不错……
李晴晴还没琢磨明白心里的这丝不安是什么,熙和大长公主和熊将军听完熊新昌的话语,都露出了颇为欣慰的笑容。
“昌哥儿娶了媳妇后,果然是出息了,这法子好,就这样定了。”熙和大长公主拍了拍手,愉快地定了调。
民间的各种传闻故事如火如荼地四处宣扬,皇上却已经无心管理,匆匆下了圣旨,令靖安侯世子秦勉领禁卫军五千人,前去胶东捉拿安王回京审问。
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危急时刻”,东南侯大军的献俘仪式,草草收尾,用以节省军费。东南侯按照原先的命令,带领大军到东北边防与北军换防,熊将军协同。
熙和大长公主原本是想让熊新昌一同前往,也沾一沾这平白到手的功劳,奈何熊新昌左拥右抱无心军功,对李晴晴奉承了几句,又送了她许多私房珠宝,李晴晴无奈答应,去劝慰大长公主:“如今形势动荡,多有变化,京城中咱们家也需要个男人能主持大局。”
熙和被李晴晴哄的舒坦,自然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将熊新昌留在京城“主持大局”。
小李氏和李晴晴侍候着熙和用完膳后,熙和挥挥手让小李氏退下,只留着李晴晴说话。
李晴晴察言观色,见熙和面色不虞,便开口问道:“祖母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熙和招了招手,让李晴晴坐的近点,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听说陆美人也怀了龙胎,已经有两个月了,只是还没报喜。”
李晴晴柔声道:“就算她怀了龙胎又怎样?先帝对陆家就很忌惮,皇上对陆蕴更谈不上是宠爱,陆贵太妃纵然有权势又怎样呢?宫里还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镇着呢。如今安家如日中天,常乐侯府自知没有什么依靠,咱们主动靠过去,常乐侯府自然感恩戴德。何况……”
李晴晴压低了声音,凑在熙和耳边道,“安王荒唐不堪,陆蕴也有了孩子,陆家难保要偏向陆蕴这一支,他们内部且有的斗呢,咱们就隔岸观火,纵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熙和大长公主赞许地看着李晴晴:“我就知道,昌哥儿娶你是娶对了,大师诚不欺我。”
李晴晴满脸孺慕,又提起熊新昌的后院:“夫君如今也是愈发出息了,也很懂得上进,只是后院里怜意、扣儿这两个妾侍,出身都太低了些,媳妇想着再寻个出身良家的女子,免得那两个不老实,给夫君带坏了去。”
熙和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那两个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纵然生了儿子,也只是个庶子,族谱上记不记名,以后还是你这个正妻说了算,你既如此大度,便按着自己的意思去寻就是。”
李晴晴得了承诺,又奉承几句,回了院子。
扣儿很快听说了熊新昌要再寻姨娘的消息,哄了熊新昌,自己带着个丫鬟,出门买胭脂去,将消息悄悄地递了出去。
李郁峥近来忙的厉害,石影把扣儿递出来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沉吟了片刻,吩咐道:“请软烟姑娘安排吧。李晴晴倒是有脑子,不过没人手可用,熊将军去了北地,如今京城的熊家就不足为惧了。”
第175章 再近一点
想到秦勉只带着五千禁军前去胶东府,李郁峥有些担心,又吩咐石影:“安王把控胶东多年,秦勉只带几千人去恐生变故,让沈三和沈五暗中协助,让世子的行程拖慢一点。另外安排余家的几处小报,往胶东境内多送一送消息。”
安排诸多事情,天边已尽染黄昏,李郁峥捏着手里的密信,撩开袍子大步走出了院子。
小书房里,萧妤温正站在高大的架子旁边,认真地看舆图,窗边响起一阵轻轻的叩击声,萧妤温走到窗边,见是李郁峥,随意地道了句:“门没关,进来说话。”便继续回头去看舆图。
李郁峥抬手摸了摸鼻子,熟门熟路地进了书房。
秋水照例上了茶水点心,虚掩着门,退了出去。
“是胶东府又有什么动静了吗?”萧妤温看了眼李郁峥问。
“潜进安王府的探子,和周成峰的妻子赵琳娘搭上了话。”
“你竟然还有探子进了安王府?”萧妤温抬了抬眉毛。
“沈十一带的精锐一路南下,遇到了柳执,救下了周成峰后,便安排了几人,暗中跟着那个回去安王府送信的海防守卫,给采买的撒了银子,悄悄摸进了后院。”
“赵琳娘可还好?”
“算不上好。她聪慧又隐忍,陪着安王装疯卖傻,如今是安王后院里最受宠的女人,甚至带她去书房处理政事,连安王妃都要避让她几分。只是她的幼女已死,幼子也已经被折腾的几乎不成人形,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李郁峥声音有点闷。
“她送了什么信儿出来吗?”萧妤温问。
“那倒没有,之前那血书让安王怀疑了她,她谎称是王府长史的妻子写的血书,借由她女儿的尸体送出去的,她自己全然不知,哄的安王相信她是受了别人委屈,处死了王府长史的妻子,连带着长史也降成了三等管事。”
“是个厉害角色。”萧妤温心有赞叹。“那血书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她写的吗?”
“是用她女儿的手指。”李郁峥有些不自在,“她女儿不堪受辱,一心求死,她女儿垂死之时让她用自己的手指破开写的血书,然后割了腕,小女孩儿用刀把自己身上戳的几乎没一处好肉。赵琳娘把血书缝在夹衣里面,让人报了疯病,笑着跟安王说‘周成峰看到他女儿的尸体,会作何反应,一定很有趣,就这样送出去吧’,安王觉得有趣,就让人挺她安排,将尸体送了出去。”
萧妤温沉默不语,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短短的指甲深扣入掌心,隔着手掌薄薄的茧子,有些微不足道的疼痛。
萧妤温深吸一口气,有些怔忪地看向舆图。
“如今你有什么打算?父亲如今在他们眼中已经是无用的‘废人’了,东南侯和熊将军即将北上换防,秦勉领兵去胶东抓人,恐怕还要有一番辛苦打斗;靖安侯守护京城,若是安王反了,便只能请成国公出马平乱了。”萧妤温抬眼看了看李郁峥,眼神很是平静,“你安排人在熊家,劝说熊将军跟随东南侯北上,也有这般考虑吧?”
“不错。安王造反,成国公起兵镇压,名正言顺。”事情进展顺利,李郁峥神色轻松了许多。
只要赵琳娘能撺掇起安王提前造反,成国公就师出有名了。
“余家从川蜀传了消息,萧惟和钱氏已经闹翻。萧惟嫌弃钱氏办事不力,多年隐忍不住,对钱氏大打出手,正巧钱家人去探望,发现了钱氏身上的伤,闹了起来,很是难堪。萧惟能搭上陆家,都是因为钱氏一族,如今两边闹翻,也无暇顾及京城的变动了。萧家在太原的本家也已派了族老去查杏雨一事。不过,萧惟在川蜀经营多年,手中还有数万兵力,不可小觑。”萧妤温指了指舆图上川蜀一带的位置。
若成国公带兵进京护卫,西北便有了空子。
李郁峥指了指东北方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尤鲜安稳,如今是与北军换防重要,还是镇压叛军重要,想必东南侯必会有所判断。”
萧妤温扬了扬嘴角,“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接着指着京城附近道:“战乱若起,必不可让皇上调令四方。以他的能力和胆量,只会将战事越拖越久。纷争动乱触及国本,我打算到时候,暗中求请太皇太后出山坐镇。至于萧惟在川蜀掌控的兵马,我打算请令收编回来,拱卫京城。速战速决。”
萧妤温眉眼坚定。
前世那一场乱世之争,如果实在无法避免,她也要想办法让这场纷乱尽量快点,再快一点地结束。
李郁铮看了看舆图,又看了看萧妤温细如白瓷的脸庞,灯光下眼神闪闪发亮,有着芙蓉般的明丽。
他们讨论的是即将巨变的局势,可是他当下望着这张脸,却莫名心猿意马起来。
“这场动荡提前了几年发生。”不知为何,他心底虽有担忧,此刻却莫名安宁。
“待天下安定后,我请靖安侯做媒人,求娶你,可好?”
他慢慢靠近萧妤温,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厚重的鼻音,说完,眼神里带着温柔与坚定,直直地看向萧妤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