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着精神回了承恩殿,文穗与品桐将这从头到尾的盛装换下,裴致任由着两个人为她梳洗,最后还不等到用暮食的时间,盖着被子昏昏睡了过去。
她有心等李知竢回来,青柏一早传过话,今日殿下要召工部的人议事,一时半会儿不能结束,叫娘娘不必等了。
如此她也放心地睡了。
只是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朦朦胧胧间感觉到小腹一下一下地向下坠着,裴致挣扎着睁开眼睛,倒吸了一口气。
腰间有一双并不沉重的手臂虚虚搭着,几乎是她一动,李知竢也跟着醒过来,听见她的吸气声,李知竢沉着声音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裴致回过身,便见李知竢穿着外袍规规矩矩地躺在榻边,抬手将帷帐拉开一半。
帐中顿时有了温暖昏黄的光亮,裴致看他衣袖有些皱,疑惑地问:“怎么不换了寝衣再上来?”
“到时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便想着陪你小憩片刻。”
她目光投向殿外,怕是自己睡的有些久了。裴致忍着腹部绞痛,握着李知竢的手坐了起来,动作并不快,但头乍然有些晕,还没等她张口,不受控制的呕意返上了胃,裴致忙捂着帕子干呕了两下,李知竢神色一凝,扬声:“传太医!”
殿外忙有人走动,紧接着文穗和品桐快步走了进来行礼:“回殿下,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令了。”
他慢慢顺着她的背,接过文穗斟上的茶,缓声问:“要不要先喝些水?”
裴致就着李知竢的动作喝了两口热茶,暂且压下一压。
看她脸色泛白,李知竢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目光投向她相当平坦的腹部:“难不成是……有孕了?”
难怪他存疑,这些日子他的确按着裴致所说,在榻上最后并未做那般事,只是除了新婚那晚,难不成这么快便有了孩子?
“怎么会?”裴致有气无力地横他一眼,感觉到下身胀痛一阵接着一阵,“你在想什么呀?我是……我是……”她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月信的日子啊。”
李知竢将月信两个字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显然有些束手无策和茫然,只能在她身后放了两个软枕,开口问道:“是要换寝衣,还是如何?”
裴致推推他,“愉安,你先出去……这里文穗和品桐知道该怎么做。”
在殿内换好了寝衣与月事带,裴致这才让人唤李知竢与太医令进殿,沈太医是老面孔,见着裴致先行了一礼,紧接着便上前把脉。
沈太医只道,因着身子亏,月事也就格外磨人,腹痛,反胃,头晕,都是女子来月事时的不适症状。伤筋动骨还需百日,何况是危及性命的大事,伤及根本,往后只得悉心调养。
李知竢听得比裴致还认真,等沈太医带着宫人去熬药后,他坐到她身边,看她苍白的小脸,温声问:“前两个月在家中时,也是这般吗?”
她含笑不说话,手握着盛着热牛乳的杯子,缓解了不少指尖的凉意,李知竢手背贴了贴她的指尖,又探进被子里握着她脚踝,皱着眉问:“怎么手脚冰凉?”
“也是常见的月事症状的。”裴致脚踝被他这么一握,还有些不自在的羞,不由自主地缩了下。
李知竢动作很轻,掌中温热,顺着裴致的动作也没放手,只偏头对品桐道:“去取两个汤婆子来。”
“没事,你别紧张。”她将杯子放在一旁,四周无人,她托着腮笑着问:“我问你,刚刚以为我有孕的时候你的脸色怎么这般僵硬?”
李知竢怕她有所误解,认真地解释:“我并非不高兴,只是心中自责。”
若真有孕,便是他的不当心,这孩子留下与否,都与她的身子有碍,这是李知竢最不能容忍的。
她眉眼间含着浓浓的温柔爱意,没作声,只看着李知竢,他只消一眼,便甘心沦陷。
裴致调整了个姿势,问道:“还没用晚膳是不是,快去吃饭。”
“一起吧。”李知竢将被子向上拉了拉,“陪你用些就好。”
最后两人只简单用了些汤粥和清口小菜,李知竢沐浴过后,看裴致已经用过药靠在榻边看他。
李知竢将被子掀开一个缝隙,揽着她的肩一起靠在软枕上,窗外有星星点点的殿宇烛火,屋内的白瓷瓶里插了一根红色的折枝海棠——裴致上午在院子里精心挑选的。顺着两人的角度,见海棠花开的正是绚烂,枝条上有几个花苞,喜人极了。
两人一时间都未作声,李知竢原本话就不多,这会儿抱着裴致,整个人温柔下来,怀抱他此生的安心与温情。
“就寝了?”
“刚刚睡了一阵,这会儿不困了,要不然我们说说话吧。”
“好。”
裴致窝在他怀里,手臂搭在他精瘦的腰间,靠着他稍有坚硬但温热好闻的身体,“今日在芙蓉园,我陪着姑母见了许多娘子,个个都是好的,就是不知道拓然会不会喜欢。”
李知竢微笑了一下,“拓然性子看着跳脱,心中是有思量的,这等事还得他见过才好说。”
“嗯。”裴致也同意,继续道:“我碰上林安郡王了,不过他也没说些什么,就是这人看着总是亦正亦邪的,有点难琢磨。”
“他不似他的父亲。心思细腻,也藏得住事。”
裴致倒是放心,“待他你定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就不多说了,总之客观来看,他倒是不曾逾矩过。”
“他若真想谋逆,我倒也不会意外。”李知竢手掌搭在裴致肩头,掌心下的骨节明显,“若是倾慕于你,我才要恼了。”
她抬头,冲着李知竢的下巴轻咬了下,“我都嫁作人妇了,哪有什么倾慕不倾慕的。”
李知竢刮了刮她的脸颊,竟有些不愿让她知道自己如何夺目。即便是成了亲,身上的光彩也没有一丝削减过,依旧吸引着人靠近。
“还有,崔家十二郎不是想与阿元成亲吗?只是崔夫人有些不喜欢阿元的名声。今日我便在崔夫人面前,装模作样地说了好一席话,还拉上了姑母跟我演了一道。”
他低低笑了,声音很低,但似飘扬而过的一缕清风,温热的吐息扫在裴致耳边,裴致难得竟有些脸红,听他又道:“崔十二郎上头有两位出色能干的兄长,大约不用他支撑门户,姚家虽不是世家,但姚祭酒的官阶也配得上崔氏。至于名声,你若愿意扶持一把,保不齐还得说姚娘子运道好。”
“我也是这般想的。”裴致笑,“我现在不是太子妃嘛,之后将阿元召进宫里坐坐,也算一点心意了。”
“这些只能算外力,最重要的还得看崔倬的心思。”
裴致也同意李知竢的看法,静静地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之前我不是说对宫教博士的事有些想法吗?等过两日我便想查一查这件事。”
“若是信不过旁人,有事便唤青柏过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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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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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水持续了四日左右,裴致的身子便差不多利落起来,既然利落起来,裴致便开始着手查宫教博士的事。
她的疑虑来自于三方面。其一,第一次在品桐面前提及时她的躲闪;其二,来自于那个叫月潆的小女孩儿,宫人众多,缘何唯有她留的越久才越给糖糕;其三,再次问品桐时,她攥紧的衣袖。
但此事到底只是她的疑影,纵然是太子妃,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拷问任教了十几年的宫教博士,怕是要引起非议。
且她想的那一处,不知道要牵扯多少女孩儿的名声,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品桐与文穗在她身边有一个月,两个掌事的大宫女脾性各有不同,文穗温柔,品桐沉稳,恰似将济兰姐姐身上最鲜明的脾性分离开,裴致打算先从那个叫月潆的小女孩儿身上入手。
小孩子的心理要更好掌握一些,也是最好突破的入口。
品桐在一个月里足够尽心尽力,说是一声忠仆也不为过。但裴致尚不知她与宫教博士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是合作?是谋划?还是被迫害?
她刚进宫一个月,除了李知竢身旁的少监青柏,她当真还不知道完全信任谁好。
青柏六七岁便被送进宫来,摸爬滚打将近二十年,人精一样的人,会办事,也讲忠心,担着少监的身份将东宫上下处理的妥妥帖帖。
忠心和能干里再放置些许的真心,那便是个合格的心腹了。打从十岁起跟着李知竢,青柏不能说看得穿李知竢的想法,但总看得出李知竢的喜怒哀乐,前几日从承恩殿到大明宫上朝的这一路上,李知竢走着走着想起来什么,提醒了他一句,这几日丽正殿可由旁人侍奉,若是太子妃有需要,顾着承恩殿便是。
青柏一听,便知道是几个意思了。因而裴致乍一召他,青柏对着丽正殿的人吩咐了几句,便紧赶慢赶地到了承恩殿。
“奴才拜见娘娘。”
“起来吧。”裴致坐在殿上看着青柏,挥挥手将身旁的宫人们尽数屏退。
和青柏在衡州时便有过几次接触,裴致知道这个小内侍嘴甜事情办得又好,最主要的是李知竢信得过,客客气气微笑着说:“他……殿下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青柏再行一礼:“回娘娘的话,殿下只吩咐奴才办好娘娘嘱托的事,可着承恩殿的差事先做。”
“现下的确有件事要你办。”裴致认真地说,“你去西池院找一个认识月潆的宫人,月亮的月,潆洄的潆。低调些,多余的话也不要说,只让那个宫人和月潆约好一个时间见面,到时候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奴才领命。”青柏忙开口,“娘娘看还有别的吩咐?”
“没有了。”裴致摇头,想到什么,便又开口,“丽正殿其他侍奉的人可了解殿下的脾性习惯?”
“娘娘放心,自然是了解的。”
裴致这才放下心来。
统管事宜的青柏少监对东宫林林总总十几个殿宇院落清清楚楚,以太子妃娘娘想辟一间画室为由,到西池院进行考量。
除了丽正殿与承恩殿,东宫内院都在空置着。李彰与李知竢是节俭之人,没有正经主子的殿院,宫人削减了小半。
西池院内的大宫女有一人,领着手底下十几个洒扫收整的小宫人,青柏调侃里带着些严肃,说娘娘啊是个雅致人,要不怎么要辟一处画室作画?又说娘娘宽和温柔,前几天在院子里瞧见个七八岁的小宫人,还赏了糕。一面走一面嘴就没闲着过,还说若真是看中了西池院辟作画室,这院中的人啊就等着领赏吧。
说话的时候青柏眯着眼在院子里所有的宫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说到赏糕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人微抬起了头,紧接着又低了下去。
青柏心里有了数,还没下什么功夫便寻着了人。
小宫人自掖庭出身,往日里对掌事内监们见的极少,又碰上青柏这么个和气的,自然是三两句话便被套了进去,战战兢兢地秘密约人过来。
给裴致回话时,青柏将自己想的说辞前前后后尽数告知裴致,并且约定了三日后在西池院相见。
说到要拿西池院作自己的画室,裴致没忍住笑了下,自己的那点墨宝骗骗外行人还成,当着阿翁阿耶与李知竢的面也无妨,哪里再好意思拿出去挂起来。
好歹有些藏拙的心思,裴致也没多言,只等三日后由青柏领到西池院。
这趟她带了文穗和几个小宫人过去,西池院一行人乌压压跪地行礼,裴致只说在西池院里有一树桃花开的极好,偏殿安静,专心作画。
偏殿内只留了青柏一个内侍,待人尽数退了下去,青柏寻到的小宫人才带着月潆从后面无声走了进来,见到裴致,月潆忙不迭下跪,“奴婢不知那日是娘娘……”
“起来吧。”裴致依旧是可亲的样子,“那日的糕好不好吃?”
月潆抿了抿嘴唇,红着脸点点头。
裴致见状,轻轻笑了,抬头看向青柏,那边收到裴致的眼神,忙带着年岁大一些的小宫人到后头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裴致与月潆两人后,裴致微笑着招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月潆吸了口气,不敢不听裴致的话,小步向前挪了几步跪在裴致面前,低着头不作声。
“尝尝这个,典膳厨刚送来的。”裴致将糕推到她面前,“你别怕,我只是问你一些事。”
月潆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裴致一边将点心放进月潆手中,一面家常地问道:“问题其实很简单,第一个是,宫教博士每次留你在殿时,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月潆捏着糕,有些为难地看着裴致。
她不急,只含笑,“你已经知道我是太子妃,就该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
月潆想想也是,迎着裴致的目光鼓起勇气开口:“嗯……留奴婢的人是齐博士,博士很好,每次都会抱着奴婢习字,练的好了还会给糖和糕吃,偶尔也会亲亲奴婢,就像阿耶以前一样。博士说,他觉得奴婢很亲切,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就该妒忌奴婢,博士也就不能对奴婢这般好了。”
裴致心底一惊,看着月潆单纯稚嫩的脸,面上还是温和的,“那齐博士还对你做什么了?除了亲你,可还有什么亲密的举措?”
“没做什么了。”月潆摇头,“齐博士总说奴婢年纪还有点小,再养大些就好了。娘娘,虽然奴婢年纪小,但是奴婢很会识字的。”
裴致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稍许安慰,眉头微微皱起来,“嗯,这样很好。”
她思索片刻,继续问道:“那齐博士可还和其他的人这般?贺博士呢?”
“大约是没有的吧?”月潆想了想,“贺博士不大理我们这些小宫人的,偶尔留内侍伺候笔墨,之前有一次奴婢留的久了些,只隐隐约约听见贺博士和内侍开玩笑,什么袖子断不断的。”
事情比裴致想的严重得多,她吸了口气,抬手握住月潆单薄的肩膀,“月潆,齐博士是男子,而且不是你的亲人,对你这般是不合适的。再往后,若齐博士还留你,你要懂得拒绝,好吗?”
“可这样齐博士不会伤心吗?”小姑娘还不懂,只有些遗憾地问,“齐博士待我真的很好。”
裴致想了想,拿起一块糕点问,“假若你自己不知你不能吃栗子,而我知道,为了哄你开心,我便由着你,结果吃完这栗子糕你身体不适,我这是对你好还是不好?”
月潆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
裴致放下栗子糕,耐心引导:“齐博士对你便是如此,那你说,你还要应他吗?”
月潆鼓了鼓脸颊,又摇头,“那我下次边说我阿娘急着叫我,不能留下了。”
“好。”裴致舒了口气,“今日的事不要同旁人说,可能做到?”
月潆保证似的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