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到过安吉,就是《卧虎藏龙》的拍摄地,那里有万亩竹海,流水知返,倦鸟思归,是被誉为气净、水净、土净的‘三净之地’。今天到了这里,才发现竹外有竹,仙外更仙。”
在黎箫的认知里,这片竹海自带仙气,令人流连。
“早知道,我就早来打卡了。”
竺笙摘下一片竹叶,在指尖把玩,“现在也不迟啊。说起来赤水的竹子,还和你大有渊源呢?”
“哦,这话怎么讲?”黎箫顿了顿,擦擦额头细汗,这爬山还是个消耗卡路里的活。
竺笙步伐依然矫健,有时一步迈两个台阶,“相传乾隆皇帝时,一个叫黎理泰的闽南人,其父得罪了权贵,被牵连的叔叔躲到了这里来。他家境贫寒,十五岁就外出做事糊口,后来到赤水投奔叔叔。”
“黎理泰精明能干,当地蓝靛商人便将女儿许配给他,并把蓝靛交给他经营。黎理泰管理有方,几年后就有银子积蓄,购买了许多土地。”
“人呢,总是依恋故土。富裕了的黎理泰,回到闽南老家,想把母亲和弟弟接过来。母亲执意不肯离乡背井,黎理泰只得挖了四根楠竹作母竹,带回赤水栽,象征他根在闽南,到异乡安家不忘根本。”
“四根母竹,成活了三根。当地的乡民,见到楠竹生长快,成材早,产量高,用途多样,比本地的竹子好多了,纷纷登门索取母竹。黎理泰定价很低,还教授大家种植之术,很快附近的葫市形成了竹海。我们赤水人,吃竹笋,做竹编,刻竹雕,以竹为户,都要感谢黎理泰呢。”
竺笙忽然停了下来,忍不住问:“黎理泰和你什么关系呀?”
黎箫听故事听地入了迷。
他想,黎理泰将楠竹带到了赤水,那么同是黎姓后人的他,就力所能及帮帮眼前这个小姑娘吧。
万法皆缘。
“大概,五百年前是一家。”
公园里还有其他游客,并不见人山人海,在一处导视碑前,两个人停下了脚步。黎箫问:“万亩竹海,是看不完的,哪里是你特别想打卡的?”
“天锣、地瀑、‘夫妻树’。”竺笙绕口令似地回答,“不过,我最重要的还是选取适合的竹子。我奶奶说,竹子是与人通灵的。你来这里,听它们的心声,选择它们做伙伴,讲究一个缘分。”
第9章 上阵:你奶奶始终是你奶奶
黎箫仔细地回味着她的话。
“竹子是与人通灵的。人听竹子的心声,选择它们做伙伴,讲究一个缘分。”
他恍然,一瞬间有了然彻悟之感。
他一直想拍摄、想呈现的,不正是这种人在自然,在己心之间的抉择吗?
天人合一,并不是说说而已。
他兴奋地晃动着相机,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拍摄下来。“这……感悟来的猝不及防。笙笙,能再说一遍吗?”
那样,就太刻意了吧。
竺笙才不想,为了拍而拍,她明眸转动,皓齿轻启:“喏,相机在你手中,你随时拍摄,但不能NG,因为时间不会重来,人生也没有彩排。”
黎箫猛地拍额头,这句说的非常好,又没拍下来。
接下来,两个人一起看了“天锣”、“地瀑”,站在飞流直下的瀑布前,黎箫感觉到了,在自然伟力面前,人的渺小。
此刻,他们站到了夫妻树的前面。
仰头而望,只见夫妻树同根而生,分离的树干在离地约两米处合抱在一起,合抱处长出许多根须,交织缠绕。合抱处下方,两棵树干又伸出长长的“手”紧紧相握。较细的是“妻子”,另一边较粗的是“丈夫”。
来往的游客,在树干上系了不少红绳,写了很多心愿。
竺笙很沉静,双手合十,虔诚状若祷告。
黎箫忍不住打趣她,“你在祈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
夫妻树有个传说,一起来许愿的爱人,会走到长长久久。
竺笙淡然一笑,那一刻她想到了在锦城,会在情人节给她弹吉他的男孩子。年少不更事,以为眼前的就是永恒,却在现实面前撞得支离破碎。“如果许个愿就会天长地久,那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都要卷铺盖卷回家了。”
哦,好一个人间清醒啊。
黎箫很想知道,她许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竺笙没有回复他,“竹海公园里,有一片竹子,可以供游客买卖。我们就去那选几棵。”
这才是此行真正的目的。
黎箫这回没有忘记,先拍摄竺笙选竹子,女孩时而敲敲竹节,时而听一听竹心,“竹子可以通过观察,来了解它的年份。比如说新竹子,它会有一个白雾,老竹子的话,颜色会比较暗沉。”
很快她确定了四棵竹子。
工具人黎箫撸起袖子,上场。
公园提供的工具,还是非常传统的砍刀,在碗口大的竹根处劈砍,没一把子力气是不成的。砍了一会,黎箫感觉手上磨得厉害,一个水润的泡鼓了起来。
“累了吗,换我砍一会?”
在女孩子面前怎么能叫苦叫累?“快了,你后退一点。”
一根十几米的楠竹在眼前轰然倒下,黎箫把枝节处的小桠去掉,一根竹子就好了。
这样的竹子,竺笙一共需要四根。
黎箫的速度在变慢,可还在坚持,他望着高高的天,那伸向云端的一点,只差最后一根了。
竺笙走近,喊停,夺下了拿砍刀的手,看见掌心的伤。她垂了眸,声音闷闷的,“剩下的我来。”
“不用,”黎箫耸耸肩,眼底揉碎了风和笑容,一口白牙更加明亮,“话说,你身上的伤那是勋章,我手上现在也有了。”
回应他的是一刀,竺笙抡了下去,化身大力娇娃,美少女壮士,惊地黎箫眼睫毛一颤,暗暗比了一下肱二头肌。
黎箫手疾眼快去付钱。
而后,两个人扛着竹子下山。黎箫三根。
“你等一下。我帮你也拍几个镜头吧。”竺笙建议。
“拍我,扛竹子?真是个好主意。”
交代了几句相机使用方法,竺笙有模有样,化身导演,还指导起黎箫如何走路。“自然一点,不要拘谨,别看镜头看前方,撞到竹子上了。”
黎箫:“……”
才没有!小姑娘心里住了一个捣蛋鬼,拿人开涮不眨眼的。
等到了公园外,陈大叔已经等在那里,竺笙先跃进车斗,接住黎箫递进来的竹子。
满载而归。
半个多小时后,回到了竺笙家,卸货。
奶奶拿出了家中的锯子,威风凛凛。
黎箫回想起竺笙砍竹子的模样,知晓了基因传承的了不起。“奶奶,为什么要四根竹子啊?”
竺奶奶搓搓手,要亲自上阵,“备着。几米来着?”最后一句是问竺笙的。
竺笙嘴角微凝了一息,马上爽利回答:“比赛用的是七米半。奶奶你打个样子,剩下的几棵我来锯。”
黎箫立刻举起被竺笙包扎成小粽子的手,“奶奶,我也申请体验一下。”
竺奶奶的眼神,在孙女和黎箫身上扫视一边,笑得别有意思。
今天竺笙没有去赤水上练习,她用新制的竹板漂在院子里练的,比旧的好用许多。
**
第二天,陈大叔开车,帮忙将四根竹子运到了赤水边上。
竺奶奶也陪竺笙一起来。
水面上练习的人更多了,黎箫注意到这回选手不局限于四五十岁大叔,还有了年轻人。
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了笔记,明昭阳推演的公式和他整理的采访记录。
竺笙盯着笔记本上的“鬼画符”,陷入迷之思考。“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综合你风力、水的浮力,你的重力计算出的速度最大化公式。”黎箫特别得意,将明昭阳的理论输出了一遍,虽然他也没能消化,不妨在竺笙面前“邀个小功”。
只听地竺笙脑门子起包。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论工具,我们还要与实践结合。重磅内容在下面,黎箫泣血推荐,几位竹漂老手二十多年经验总结。”
竺笙忍俊不禁。
竺奶奶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提着短竹。“笙笙,怎么还不下水?今天奶奶陪你一起练习。”
“马上,奶奶。”
在黎箫瞠目结舌中,竺奶奶将长竹推入水面,整个人跳了上去,轻灵地不像六十多岁的老人。
论实战技术,有谁比得过拥有五十多年经验的竺奶奶?
OMG,姜还是老的辣。
此情此景,黎箫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大写的niubility(网络用语,意思是“牛B”)。
“还愣着干嘛,赶紧拍摄啊!”竺笙也跳上了竹竿,撑着划向江心。
黎箫几分慌乱掏出相机,这才想起来,还没租船呢。
第10章 传情:笙箫珠联璧合斩桃花
有奶奶在身边,所有的力量和勇气,都回到了竺笙体内。
她撑着竹竿,紧随奶奶其后。
“破浪前行不要怕,目视前方,顶多就是掉在水里,当游泳了。”
“保持平衡,你的桨就是你的倚仗,你的底气。”
“不要问有没有技巧,问就是没有技巧,它们藏在你十多年的练习中。除了练,没有别的办法。”
平时的奶奶和蔼可亲,可是当她站在竹子上时,她就成了教练,成了严师,成了评委。
“奶奶,我不怕!”竺笙专注于脚下和手中的两根竹竿,在心里默念着奶奶的话,天地之间,宛若一切不存在,有的只是她和竹子。
这种感觉非常玄妙。
竺奶奶嘴角扬起,她的孙女,始终都会是她的骄傲。
“好,注意了,我们要变换动作了。”
“倒退、转身、绕弯、换竿。”
这些都是基本的表演性动作,在花样比赛中会有所涉猎。竺笙一一照做,身段婉约,动作流畅。
“金鸡独立!”竺奶奶高声道。
这个动作要求人一条腿立于竹竿上,属于高难度系数。可竺笙练舞时,就能在竹子上劈叉、劈腿,这个对她来说,反而驾轻就熟。
**
黎箫的游船驶进了,隔着七八米的距离,他调动相机,追随着祖孙俩。
奶奶的口令,竺笙的应答,他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热血沸腾。
“噗通!”竺笙在做“翘竿漂”这个动作时,摔落水中。
她利落地甩了下头发,重新回到竹竿上。
黎箫第一直觉,需要一支BGM。他索性打开了音乐软件,搜索柳歌伶,打到她最热门的《锦鲤渡海》。
国风音乐响起,江面上一曲荡气回肠。
竺笙回眸,冲着黎箫眨眨眼,比了个“OK”。
黎箫浑身似被电了一下。
这是……“秋波”吗?
随之他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他怎么会这么想?他赶紧看相机,屏幕里女孩子身材曼妙。
不是,黎箫捶了下自己的头,怎么满脑子都是颜色废料?
在他懊恼中,竺奶奶和竺笙已经划远了。
水面上还有其他练习的,竟也朝着竺笙她们的方向去了。
对手交流还是有意PK?
好在,出格的事没有发生。
转眼竺笙已经练习了一个多小时,期间竺奶奶也落水了两次。
“奶奶,您去船上休息会吧。”竺笙建议。
黎箫很有眼力见的朝着奶奶伸出了手,要把老太太拉上来。
“你也一起吧,今天很好。”
竺笙的腿旋转半圈,以竹竿斜撑着,身子向后弯去,最后平平躺在了竹子上。
水面之上,十字竹竿,佳人在眠。
黎箫读武侠小说,知道小龙女睡觉是在一根绳子上的,可是和水上竹相比,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他的耳朵红了,目光灼灼地盯着水面上的人儿。
便在这时,水面上又荡过来好几支竹竿,一马当先的是一个戴着银饰,拥有小麦肤色的年轻男子,看年纪二十七八,后面是几个大叔。
他们在距离竺笙五米左右距离停下,开始唱歌,歌声嘹亮,直冲云霄。
唱的是什么,黎箫听不懂,但看他们手舞足蹈的样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竺笙站了起来,看着年轻男子。
“奶奶,他们唱的是什么?”黎箫看着身边的竺奶奶,“莫非是……在向竺笙表白?”
竺奶奶特别欣慰,孺子可教也。
“他们唱的是赤水十八弯。”竺奶奶回答。
赤水横穿赤水市,如果从天空鸟瞰,赤水的岸就像九曲十八弯。
当然,这个不是最关键的,十八弯是赤水岸,却也是小伙子的心思。
他以歌传情,姑娘啊,我的心思为你弯弯绕绕,你是否愿意接受它?
“赤水向东北,不舍昼夜流。白鹭引颈歌,一心向天空。”竺笙也是唱出来的,歌声婉转,悠扬动人。
这已经明确表达了她的意思。
赤水不为任何人停留,最终将流向长江。而白鹭的眼中,只有天空才是向往的地方。无所羁绊,不谈情爱。
年轻男子却也不见沮丧或气馁,扬着手中的竹竿,舞出了一个胜利的姿势。“我叫阿云卡,也报名了席酒杯独竹漂大赛,每一项都报名,如果我们在比赛中相逢,我侥幸取得了冠军,给我一个平等的机会,追求你好吗?”
这样的追求,不失风度。
竺笙便也换竿,掷地有声地答复:“很巧,我的目标也是冠军。”
阿云卡眸光更盛,不遮掩的喜欢,流淌出来。“不如,一起练习?独竹漂这项绝技,归根结底是要靠我们年轻人,传承下去的。”
不知为什么,黎箫只觉得心口闷闷的,他驾驶着游船前行,挡在了阿云卡等人的前面,而后他又播放了一首柳歌伶的歌曲,名为《流水说》。取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意。
“切磋技艺无妨,切磋感情就罢了。她的眼里只有楠竹和冠军,没,有,你!”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立场,但就是说的堂而皇之。末了,他还递给阿云卡一个犀利的眼神,像是说“格杀勿论”。
阿云卡没有得到回应,和伙伴们划着竹子离去。
竺奶奶拍了拍黎箫的后肩膀,指着阿云卡的背影,笑着说,“我看那小伙子不错,你好像……赶走了我未来的孙女婿。”
黎箫:“……”
怎么感觉,这口吻像是兴师问罪?
黎箫堆了一脸的笑,生动又有趣,“奶奶,是你的孙女婿,那就赶不走。能赶走的就不是。再说了,孙女婿只会影响竺笙的竹漂速度。”
竺笙撑着竹竿,冷冽地说道:“没有人能影响我”。说着已经荡开,继续练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