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有些冷,仍然坚定的说道:“我在,无人敢动你。”
他伸出双手,灼热的手心快要将暮云的脸颊烧的滚烫了。拇指轻轻抚去未落下的晶泪,郑重的承诺道:“我发誓,你不会再有事。这件事,我需要你。”
暮云本满心抗拒,可看着他澄澈的目光,又听见她说,他需要她。
这,该如何拒绝?
最终,暮云还是鬼使神差的,坐在了云天苑内院弟子读书的念堂之中。
授课之人,是一名十万余年高龄的散仙,虽然出身不在名门望族,但能活到这个年岁足以证明此人非比寻常,哪怕是这些世家子弟也不敢得罪于他,各个都早早来到念堂。
卿荇等人被关了三日,出来后又一日的假期也不给,满腹牢骚的进了念堂,竟然看到了暮云这个罪魁祸首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暮云的身旁,还带着一个带着素白惟帽的护卫。这暮云的待遇何时这般好了,明明他们出入云天苑是一个护卫也不准带!
卿荇气不打一处来,拔剑刺来。
暮云一惊,瞬间起身,将自己隔绝在容夕战神的身后。只见那人丝毫未动,双指轻轻一夹便使得卿荇进退两难。这剑是刺不进,亦拔不出。
“谁准你带旁人入念堂!暮云郡主,这么多年了竟还没学会规矩?”爱慕卿荇的小白蛇跑出来替卿荇化解尴尬,第一时间就将矛头对准了暮云,她倒是会挑时机,此时正是人群纷至踏来之际。
众人不明就里,却见这扎眼的惟帽男子的确有些古怪,不禁腹诽起暮云来。
暮云不怪旁人,只怪自己懦弱让卿荇几个赢了太多年,以至于旁人认为黑的才是白,这曲的才是直。
“云天苑内院禁止私斗,卿荇,你好大的胆子,如此冒犯本郡主,是想要常住云忧谷吗!”
提到云忧谷,这才让卿荇几个有些忌惮,但这退却之心也仅仅一瞬,他们才不相信暮云短短几日,就能长出硬骨头来。
惟纱之中,容夕战神已不耐烦,他指尖一颤,卿荇的长剑断成两节。
“剑为君子,这等刻薄之人,不配。”
“这……这可是狐族的传族之刃!小小护卫你怎么敢!”
“此等货色妄称传族之刃?小朋友,莫不是被靖胥骗了还不自知。什么狐族贵子,也是假的吧?”容夕战神句句剜心,来人皆不知他身份,只知道那平时仗着狐族长老宠爱而张扬跋扈的天之骄子,随随便便就被人掰断了剑刃。
至于这人是谁,管他是谁呢?能搓搓这狐族贵子的锐气不就够了?
暮云藏在容夕战神的身后,她不愿惹出事端,毕竟自己的家人不会伸手搭救,得罪了卿荇却等于捅了狐狸窝,不知要面对多少只上蹿下跳的狐狸。
容夕战神发觉暮云的小手在他腰间不大安分,一手捉住了暮云的小手,这才发觉,暮云的指尖冰凉手心也渗出了凉汗。
他自然的化去幽冷,将暮云手心攥住,不知不觉间已然是十指紧扣,只是这两人心不在此,竟是一时间没能察觉。
“你没有资格诋毁我狐族!这里是念堂你给我滚出去!”卿荇此刻已经是面红耳赤,若这古怪男子不离去,他卿荇的面子就算彻底丢了!
“咳咳。”老者缓缓而来,站在了念堂台上。
众学子见了老者各个紧张的回到自己位上,根本不敢再多言。唯有卿荇,还不肯离去。
“有没有资格,晦朔君说了算。”
只见老者眯起眼,视线越过众学子,直达念堂尽头。
晦朔君屏息凝神,终是瞧出了些端倪。他走下台阶,向前迎数步。
容夕战神也不再摆弄姿态,恭敬行了个礼问道:“见过晦朔君。不知,日后可否与徒儿一道叨扰?这仙庭史记,想来也唯有您才讲的清楚了。”
“哈哈哈,战神过誉,若能帮您一二,实是老朽荣幸。”晦朔君陪着笑,转头又挂上几分愠色看向卿荇。
卿荇心中万分震惊,但在晦朔君面前任凭是狐族长老也不敢造次,赶紧捡起断刃回到自己位上,今日算是吃了个大亏。
容夕战神行礼,这才使得暮云得以抽回自己的手。此刻手心还留着一片滚热,真想借他的惟帽将自己烧的比手心更热的脸遮上一遮。
晦朔君侃侃而谈,似是十万年前神与仙共融的盛景平铺眼前,暮云轻轻翻开手中书册,迎面而来的,是一行行秀丽不失骨气的注释,书册虽新,但记录十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却被翻的泛黄。
暮云看向容夕战神,只见他听得认真,似乎都没察觉到暮云的注目。
暮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容夕前辈对神族的事情,似乎格外的上心……
第4章 情深不语
深夜,战神府邸之中,传来一阵碗碟破碎之声划破了夜空。
暮云暗道不妙,下一瞬,厨房被人点亮,暮云后背一冷,只觉得灼灼目光烧在自己身上。
“你流血了。”容夕战神似乎有片刻的急切,他的呼吸转瞬即平复了下来。
“我……我做了点吃的,容夕前辈要尝尝吗?”
“注意安全。”他留下话语,似乎有些嫌弃的丢下暮云转身而出,暮云此刻只觉得他阴晴不定。
暮云蹑手蹑脚的拿着自己做好的饼子推开厨房的门欲偷偷回房享用,不料一开房门,那瘦高的一抹人影伫立在月下,他并未离去。
他皱着眉回过头,盯着暮云手中的饼。
那饼的模样着实难看,漆黑发焦,好似饼身上写着难吃二字。
“你的饼焦了。”他好心提醒。
只见她茫然的咬了一口,当他的面嚼了嚼囫囵吞下道:“还可以啊。”
“我看起来很像那些老顽固吗?”
他靠近暮云,伸出手去揩去她嘴角一抹黑灰,留下一片灼热。
月的阴影都没能掩盖他的光华,他说的话没头没尾,暮云虽然摇头,脑海中闪过无数做梦一般的画面,可她还是说道:“可长辈总归是长辈……”
“早些休息,明早练剑,过时不候。”他的手指停在半空,本欲靠近的步子也骤然变得不自在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转身离开之际,眼底似有一分难以言明的失落。
暮云一早被一阵鲜香唤醒,推开门去,见到容夕战神衣袂飘飘,镜光流转,盘桓院中。
“容夕前辈,对不起……”暮云以为自己醒的太晚。
他收了剑招,剑归于鞘,这院落都显得暗淡了几分。
“辰时未到不必道歉,吃饭吧。”
暮云乖巧坐好,面前葱油飘香,如此简单的食材竟然还能色香味俱全,暮云不由得肃然起敬,未想到这越吃竟然变得越委屈。
“难吃?”他有些震惊,向来自信的他此刻竟然有些心虚起来。
暮云摇头,继续猛吃了几口才道:“正是因为太好吃了……让我想起了母亲。容夕前辈近日可见过她?她怎么样,还好吗?那莲子可有用?”
容夕战神脑海中忆起前几日宴会上,仙乐公主与人争吵致心痛病犯,又见到暮云这般期盼的模样终究撒了谎道:“尚可。”
“听说下月小郡王归京。届时大可与其一同前往仙乐殿。”
“皓皓要回来了!”终于又要见到璟皓了,前世被自己牵连而死的好弟弟,这一次,绝不会让灾祸重演了!
“吃饱了,便来练剑。”容夕战神将手中配剑向前一推,看着她一提到家人就巧笑嫣然的样子,竟然没有很开心。
他随手折枝,剑招来回之间却叫暮云根本无招架之力,一个时辰过去暮云闹得个大汗淋漓,直接坐在了地上。
战神也知此事不在于一朝一夕,他伸出手拉起暮云道:“今日晦朔君申时授课,若是休息莫要起晚了。”
暮云也不多话,回了房间倒头便睡,最后还是战神跟进了房间为她施了净身法术。
战神坐在院中,手心里昶夜流转,他的心思早就飞去了一旁,随着暮云那汗涔涔贴在额头的碎发而去,随着那一次次起伏不平的呼吸而去……
乐族暮云,和她身上的莲纹,他早已熟悉了六百年。
仙乐公主降下龙凤胎时引来天地祥瑞,龙舞凤鸣,那凤正是一只天地间唯一的白凤。
战神本就与仙帝一家交好,后来与仙乐公主熟识,却是为了多看一看这仙帝家的丑丫头。
想不到六百岁成年后这丑丫头竟变得好看了起来,大有要超越所有仙族女子的势头。
谁知,这由他从小看到大的丑丫头,竟然在云天苑外被人殴打致死……
他拼尽了这具身体的全力,尚不能唤回其灵魂,仿佛这具身体从来都是一个空荡荡的容器。
谁知下一瞬,她竟然醒来,不但睁开眼起身,还被自己吓了一跳。
后来,仙族那群人追来,要追责于她。
他实在没能忍住,替丑丫头说了话。
没想到,会收到她的回护,惊喜接二连三迎来,她拔出了他的配剑,她的身上金光流动,那是神族的气息。
战神当即暗暗下了某些决定。
战神回过神来,头上已然渗出了细细汗珠,手指用力到有些泛白,他仓皇收好灵器。暗叹道:“凤容夕……你真是疯了。”
疯了的又何止他一个?
暮云在战神来过之后就骤然转醒,她察觉到周身清爽,汗渍不在,身旁都是他的味道。
“长辈就是长辈,你这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你只是利用他活下去啊!”暮云悄悄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
那人皱眉的样子刻入眼瞳,记在心底,连带着她的心都紧紧纠在一处。
她想伸出手去,替他展开。
战神容颜一见难忘,前世救命之恩一记千年。
今生他又屡次招惹,多想……与他般配的站在一处。
可莫要说没有这般的女仙,纵使是有,也不会是她。
她暮云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郡主。空有神印血脉却不会利用,作为仙却只会一些初阶法术。
如果当初能化作璟皓的养料就好了吧。
云天苑的课程很慢,多半都是按照晦朔君的心情而定,若是他累了,则讲不了一页,若是遇见他喜欢的部分那便是会侃侃而谈,两个时辰都拦不住,因此晦朔君的课程多安排在午后。
恰好今日,晦朔君就很激动,侃侃而谈直至黄昏。
暮云腹中空空,思虑也飘向窗外。
耳边传来几个少年低语之声,看来他们也都坐不住了。
晦朔君随手招来几粒石子,飞去了那几位少年的头上。晦朔君手法极准,三声惨叫传来,这几颗石子是弹无虚发。
暮云又忍了良久,直到这肚子微不可察的喊叫了起来。
惟帽之中传来一声轻笑,暮云害羞的向他腰间怼了一把。
只见他也不躲,反而攥住了暮云手指。低声问道:“饿了?”
“一点点……”暮云的手指被他攥住抽不回来,只好轻声回答。
只见晦朔君的方向飞来两粒石子,容夕战神随手接住了一颗,另一颗任由其落在了暮云头上。暮云的惨叫声中,他再一次轻轻笑出了声。
“晦朔君。”只听他恭敬喊了晦朔君。
晦朔君恍然明悟大笑道:“哈哈哈,多谢战神提醒,今日是该散学了。诸位小友,请回吧。”
待晦朔君踏出房门,少男少女相约离去,念堂之中,只剩下了两人相对。
暮云揉着额头,好像轻微肿起了一个包,摸起来湿漉漉的定是流了血。
“前辈,你不厚道!”暮云抢摘下他的惟帽,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
“哦?仙人贪食不该罚?”
“我不过是一个先天修为低微的小仙,想要多吃两口到底有什么错?”
战神这下看见了她额头伤口,也看见了她眼眶中打转的晶莹。
一股仙力刺破了他指尖,向着暮云额头揉了上去,一股冰凉透过皮肤渗透进去,伤口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他满意的看向这杰作,笑问道:“这样就不疼了吧?”
这样的确额头不疼了,只是脸烧的有些滚热。
回府的路上,他未带惟帽,发丝随着夕阳漂浮在空中,暮云跟随在他身后半步,两人影子拉的很长。
战神不经意间发现两人手影搭在一处,他翻转手心,叫手影相扣。
这一幕被小心操纵影子的暮云发现,仅仅一瞬就背过手去,大咧咧的上前,厚着脸皮问道:“前辈,回府可以吃饭吗?我真的还在长身体,很容易饿的。”
“嗯,想吃什么?”他的心情竟然变得很好,竟然如此好说话!
暮云不假思索回答道:“我想喝昨天的那个粥!”
“那不过是碗白粥……”
“我知道!”暮云斩钉截铁地回答。
“丑丫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的厨艺食锦司亦不可及,你一碗粥就满足了?”
“白粥确实已经足够,又何必劳烦前辈更多?若不是我实在学不会,这一点也是不愿麻烦您的。”暮云低垂下头,他的情绪亦冷淡下来,这一句话好似在划清界限一般。
“否则我须得日日孝敬您才是。”
“孝敬我做甚。”他重新带上了惟帽,不愿让人看到他的情绪,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的快了起来。
良久,少女喘息着捉住了他衣袖,使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只听少女喘着粗气抱怨道:“我跟不上了。”
剑鞘挑过白纱出现在暮云眼前,见暮云无动于衷,他道:“牵着。”
暮云握上冰冷剑鞘,却有一股暖流冲入心海,不自觉的就会去猜疑,于他而言自己是否真的是特殊的一个。
此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吧。
暮云蜷缩在床榻上,隐约听见细微的捶打之声,一下下似乎在捶打暮云的精神。
暮云循声而去,后院之中,战神赤着上身,将一碗幽蓝液体倒入其中,继续不停捶打着什么东西。
虽有结界,可暮云还是不敢太过靠近,只能这般远远的看着,这一个月的时光就如同这一日般很快过去。
一月之后,暮云从睡梦中醒来,这一夜终于没有再听到任何铸造之声,想必战神要打造的东西已然完成。
推开门,容夕战神今日自顾自饮着茶,并未像往日一般练剑。
暮云觉得奇怪,但未说一句话,凑过去端起他做的餐食,囫囵吃起来。
吃完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拿起桌上的剑道:“容夕前辈,我准备好了!”
之间战神不急不缓的吹了吹手中热茶,静道:“拔剑看看。”
暮云抽出剑来,意外发现这剑并不是战神的配剑!这院子并未像从前一般镜光耀眼,反而云霭丛生,泛起雾气。一镜一霭,实在像是一对儿。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是了,今日是她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