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被彻底勾起,然无论沈鸾撒娇打滚,沈氏只笑而不语,不肯透露半分。
沈鸾好奇心渐重,恨不得立马插翅归家。
可惜风雪交加,沈氏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不肯让她离宫半步。
“若是因我一句,这病又重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沈氏笑言。
沈鸾无奈,只得作罢。
……
往年除夕,沈鸾总要在宫中待到宫宴结束,方乘车和家人一起回沈府。
只她今年病怏怏,皇帝担忧她风寒加重,早早吩咐宫人送沈鸾回沈府,不必参加晚上的宫宴。
因着是除夕,皇宫张灯结彩,灯光相映,细乐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难得有兴致,带着众皇子往御花园去,皇后亦陪伴在侧。
宫人手执华盖和五明扇,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今日倒是天晴。积雪厚厚的一层,险些将树梢压倒。
偶有麻雀在枝头欢叫,不过也只一两声,随即被冷风冻得扑簌扑簌双翅,灰溜溜飞走。
皇帝走在前方,转而问皇后:“……朕记得长安宫中,也养了一只小雀?”
皇后笑得温和,福身说了句:“是,臣妾前些日子还听闻,那雀儿会背《中庸》了,每每讨食,总会背上一遍。”
皇帝哈哈大笑:“长安自己不爱念书,倒叫人为难那小雀。”
皇后弯唇:“毕竟还是孩子。”她小心觑着皇帝脸色,旁敲侧击道,“待来日定了亲,便好了。”
皇帝点头,片刻方道:“确实如此。”
皇帝迟迟未为沈鸾和裴衡赐婚,皇后总觉得坐立不安。闻得皇帝这话,攥着丝帕的手指终于松开。
她悄悄松口气,满脸堆笑:“早前长安家去,还想着去养心殿和陛下道一声,臣妾念着天冷,心疼她雪地来回跑,遂叫她家去便是,还望陛下莫怪臣妾。”
皇帝不以为然:“本该如此,皇后好心,朕怎么可能会怪罪于你。”
他伸手,虚虚将皇后扶起。
皇后笑着谢过,忽见前方有宫人探头探脑,皇后定睛细看,却是沈鸾身边的茯苓。
她脸上一变,还当沈鸾归家途中出了变故,急急将人唤上前。
茯苓一一福身请安:“郡主已家去,唤奴婢来,只是为着……”
她悄悄抬眼去看皇帝身后的裴衡,欲言又止。
皇帝和皇后相视一笑,恍然大悟。
皇帝:“罢罢,衡儿你来。”
茯苓本想着偷偷将信送到裴衡手上,不想皇后眼尖,不单看见她,还将自己唤到人前。
她低垂眉眼,笑着将信递给来福:“这是郡主让送给太子殿下的。”
她声音轻轻,却引来众人一顿笑。
裴冶手执折扇,往日最是眠花卧柳一人,此时仍被沈鸾的黏糊吓住:“这才出宫多久,长安就这般念着皇兄了?”
裴冶好奇凑上前,折扇在信笺上轻点,“皇兄不打开看看?”
裴衡漫不经心抬眸,那双浅色眸子温润如玉,浸染着淡淡笑意。
裴冶自觉退开半步:“皇兄这回可放心了?”
话虽如此,眼睛却一直往那信上瞟。
信笺薄薄,拆开也只有一张。
裴冶嘴上说着不看,待裴衡拆了信,仍耐不住好奇,他轻推身侧的裴晏,狐疑挑眉:“五弟,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长安在信上说了甚么?”
裴晏一张脸冷若冰霜:“……不想。”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幸而他平日也常冷脸待人,众人对此习以为常。
只裴衡闻言,轻飘飘朝裴晏望去一眼。
他笑笑,垂首望向信笺。
花香迎面,是沈鸾惯用的蔷薇香粉。
只信笺上只有简单一句――
阿衡亲启。
裴衡面露怔忪,前后望之,仍不见有别的字迹。
裴冶凑上前,盯着那四字直愣,眼睛眨巴眨巴:“长安就留了这个?”
他仍难以置信,忍不住为裴衡出谋划策:“亦或是这信笺,得在火上烤一下,字迹方能显露出来?”
裴冶震惊不已,低眉沉吟:“奇了怪了,长安难不成真的神通广大,猜到我们也在这,故意这般?”
裴衡笑笑,只抬眼望向茯苓:“卿卿可曾还说了甚么?”
茯苓笑着福身,满脸堆笑:“太子殿下真真了解郡主,这信笺上确实只有四个字。”
裴冶目瞪口呆:“长安这般是为何?”
茯苓唇角挽着笑:“郡主说了,若殿下想知余下的,可明日午时一刻至橼香楼。”
众人齐齐愣住,而后发出一阵笑。
皇帝连连摇头:“长安这孩子,也亏得她想出这法子。”
笑声连连,独裴晏沉着一张脸,一双黑眸晦暗不明。
看不出他在想甚么。
……
沈府。
月上柳梢头,院中红梅暗香浮动。
沉沉夜色笼罩,早早过了掌灯时分,院中灯火通明,一众奴仆手持灯罩,自游廊下穿梭。
罗绮穿林,影影绰绰。
绿萼手端沐盆,自有侍女为她打起猩红毡帘,她踏进暖阁。
美人榻上空无一人,只铺着柔软华丽的洋Y。
绿萼忍俊不禁,朝茯苓努努嘴:“郡主又在穿衣镜前?”
“可不是。”茯苓笑着接过绿萼手中的沐盆,遥遥跨进里屋。
缂丝盘金玻璃炕屏挡着,隐约可见沈鸾娇小的身影。
转过玻璃炕屏,却见沈鸾手上,还有一件大红绣金五彩褙子、朱红牡丹刺绣盘金圆领长袍的嫁衣。
那嫁衣乃是沈廖岳请了江南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工制成。
沈将军近来神龙不见尾,也是为的这事。
茯苓笑着上前:“郡主,该歇了。”
自晨间收到这嫁衣,沈鸾爱不释手,盯着看了一整日,仍觉不够。
听闻这绣娘以前也是宫中尚衣局的,只不过后来年纪大了,方出宫颐养天年。
沈廖岳再三拜访,方请来这绣娘为沈鸾绣嫁衣。
那绣娘绣工精巧,天下独有的一份。
沈鸾站在穿衣镜前,想着拿嫁衣在身上比划,又怕茯苓和绿萼两个丫鬟笑话,只得讪讪作罢。
她转首:“盯着我作甚,让你送的信笺,可曾送去了?”
茯苓:“奴婢早早送去了。”她笑,“这话郡主今日也不知问了几回。”
她看一眼窗外夜色,“这会天也黑了,郡主还是早早歇下的好。若是明日起不来,太子殿下就得……”
茯苓捂着嘴偷笑。
沈鸾气呼呼,推着茯苓出门:“我不要你伺候,绿萼呢,让她进来。”
茯苓笑央:“好郡主,别赶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两人闹了好一阵,屋内笑声方停下。
“郡主可还病着,茯苓你莫闹她,省得她夜jsg里睡不着。”绿萼向来稳重,然今夜也忍不住弯了眉眼。
茯苓大着胆子,揶揄:“郡主若是今夜睡不着,怕也不是为的身子欠安这事。”
沈鸾面红耳赤,拿锦衾盖住脸,背过身去,再不肯多言半字。
绿萼放帐移灯,朝茯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悄悄往外走。
夜深露重,院内悄无声息,偶尔还能外间传来绿萼翻身的动静。
沈鸾辗转反侧,仍抑不住好奇心,悄悄秉烛来照。
烛光照亮角落的一隅,沈鸾坐在楹窗下,纤纤素手自大红绣金五彩褙子上轻轻拂过。
这手艺,不知强自己多少。
若是自己绣嫁衣……
沈鸾忽而想到那一堆惨不忍睹的香囊,终忍不住笑弯眼。
夜色温柔,少女一双眼睛弯弯,好似盛了一汪清泉。
绿萼睡在外间榻上守夜,沈鸾轻手轻脚,无意瞥见穿衣镜中自己的一张脸,沈鸾羞涩捂住脸。
双颊滚烫,犹胜官窑青瓷瓶中的数枝红梅。
挣扎许久,沈鸾终悄悄起身,又轻声吹灭火烛。
不多时,透亮的穿衣镜前突然多出一抹嫣红身影。
少女一身朱红嫁衣,沈鸾笑盈盈望向镜中面若桃花的自己。
脸未点而红,大红绸缎盖头轻盖头上。
“成亲之日,这盖头应是由阿衡掀开……”
沈鸾低声呢喃,声声难掩娇羞。
倏然,耳边掠过一阵疾风。
头上的盖头忽然被人拽下。
沈鸾猛地扬起头。
猝不及防,和镜中一双沉沉眼睛对上。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寒风凛冽, 侵肌入骨。
夜里下了小雪,天上如搓棉扯絮一般,雪珠子渐渐迷乱视线, 犹如京城的富贵繁华。
因着是除夕,今夜无宵禁。
京城大街小巷人烟鼎沸, 爆竹声不绝于耳, 一声声礼花响彻云霄。
唯独沈府静悄悄,云影横空, 疏影摇曳。
院前的几株红梅染了雪色, 娇艳欲滴,平白惹人心生怜惜。
楹窗半支,轻露出半隅夜色。
沈鸾站在穿衣镜前, 那镜子还是西域进贡给皇帝的,镶满珠宝玉翠,光彩夺目。
然再耀眼, 也比不过镜前凤冠霞帔的女子。
绸缎红纱轻拢,一头青丝挽在肩上。
裴晏也曾见过沈鸾着嫁衣, 虽不如眼前的精巧, 然那嫁衣却是沈鸾自己一针一线缝制所成。针线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彼时少女春心萌动, 看着嫁衣就想到自己日后的如意郎君,自然不拘泥嫁衣的瑕疵,只觉得哪哪都是好的。
她轻坐于榻上,素手纤纤, 挽起盖头一角, 沈鸾一双琥珀眼盈盈,她朝着裴晏弯唇一笑:“阿珩, 嫁衣我绣好了,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呀?”
而如今,沈鸾依旧一身大红牡丹刺绣盘金圆领嫁衣,心心念念的,却是别人。
她喊的,是阿衡,是裴衡。
裴晏双眸阴沉森然。
任谁大半夜在自己房中看见凭空冒出一人,都难免吓一跳。
沈鸾瞪圆眼,险些失声尖叫。
然那声音,很快消失在裴晏宽厚手掌中。
沈鸾几乎看不清裴晏是如何到的自己以前,纤长睫毛飞快扑簌眨动。
裴晏一手捂着人,他修长手指往下,最后落在沈鸾纤细脖颈上。
少女的呜咽如幼猫孱弱声般低低,白净脖颈如同雪中红梅,不堪其折。
沈鸾仰着头,眼中惊俱万分,有一瞬间,她以为裴晏要杀死自己。
夜色缥缈,大红绸缎盖头轻落于脚边。
裴晏垂首睥睨,那目光似淬了冷意,寒气透骨。他低低一笑,笑声沉沉,落入沈鸾耳中,当即引起一片颤栗。
“卿卿想嫁给谁?”
裴晏目光往下,握在沈鸾颈间的手指缓慢收紧。
对上那双惊恐万分的眸子,裴晏唇角微勾,周身气势威慑,他一点点逼近,薄唇似有所无掠过沈鸾耳尖。
沈鸾心口颤动,忽闻得裴晏低声一笑:“阿珩,还是我那……好皇兄?”
许是恐惧占据上风,沈鸾竟一时未留意,裴晏口中说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
沈鸾怔怔:“你……”
趁裴晏一时不备,沈鸾忽而用尽力气,在裴晏手上狠命咬上一口。
早先被挟持,沈鸾早已物色好身后博古架上的汝窑美人瓢,她用力推开人,沈鸾攥紧那美人瓢,欲狠狠往裴晏头上一砸。
然她动作再利落,终究比不上裴晏身影迅疾。
美人瓢离裴晏不过一寸之距,沈鸾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
天旋地转之间,沈鸾整个人直直往后跌去,陷在锦衾之上,她亦被牢牢抵在美人榻上。
青纱垂落,自二人身上掠过。
那美人瓢自然也落入裴晏手中。
他俯首,望着身下怒目而视的女子,裴晏弯唇轻哂:“我倒是小瞧卿卿了,再有下回……”
裴晏倏然一笑,“记得快一点。”
他手上尚有一道牙印,是沈鸾方才留下的,深深的一道,还带着血。
裴晏置若罔闻,只笑望向身下的沈鸾。
疯子。
……真的是疯子。
沈鸾双眼圆瞪,顾不得激怒裴晏,她扬高声欲喊人。
裴晏似看穿她内心,莞尔垂望她:“卿卿大可唤人前来。”
他手指轻拂过沈鸾眉眼,最后落在她那碍眼的嫁衣上:“好让他们看看,卿卿是怎么穿着嫁衣嫁给我的。”
“你,登徒子!卑鄙小人!谁要嫁给你,我要嫁的是……”
一语未了,裴晏忽然俯下首,那双凌厉丹凤眼冷若冰霜,他手指擒着沈鸾下巴,双目一瞬不瞬:“……你想嫁谁?”
“自然是阿衡!”沈鸾想都不想,“阿衡是你皇兄,若是日后他知晓……”
余音戛然而止。
沈鸾猛地瞪圆眼珠子。
风静树止。
殿内静悄悄,安静得像是半点人声也无。
早先还能听见绿萼平缓的呼吸,此时却丁点也无。青纱帐幔轻笼,层层叠叠,好似搅乱了视线。
沈鸾看见顶上悬着的七彩鎏金玲珑牛角灯,看见……抵在自己身前的裴晏。
她怔愣一瞬。
而后是拳打脚踢的反抗。
“裴晏,你这个……”
登徒子,无耻小人。
然再多的话,都不及出声。
唇齿彻底失守,从未袒露在他人眼前的一面此时尽数在裴晏眼前剖开。
红唇似点了朱砂,乌黑青丝松散在枕上,衣衫凌乱,气息骤急。
沈鸾脑中空空白白,她只知道,裴晏在吻自己。
素手紧紧掐着裴晏手腕,沈鸾手脚并用,试图将人推开。
然她身量尚小,且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日娇生惯养的长安郡主,力气怎可和裴晏相比。
不过片刻,沈鸾双手皆被裴晏缚住,高高举至头顶。
他半边身子几乎倚在沈鸾身上。
沈鸾动弹不得,只一口贝齿尖利。
她拼尽全力。
薄唇见了血,血腥味厚重,裴晏依然我行我素。
一手握着沈鸾手腕,一手扼住沈鸾下巴,指印清楚,印在沈鸾下颌处。
疯了。
裴晏真的是疯了。
双手解开束缚的那一刻,沈鸾用尽全身力气,狠命朝人甩去一耳光。
响亮的一声,彻底敲碎了夜色的安静。
胸前剧烈起伏,沈鸾眼角还有泪珠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