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斓蛇修至神游的,唯有父尊与他而已,父尊从未用过此术,故这天赋并不为仙道所知。
他将千岁蛇蜕制成了人类儡壳,从零开始修炼仙门术法,步步晋升、坐稳首席弟子之位,筹谋多年,都是为了那个目标。
儡壳虽能完美伪装,却有其脆弱之处――当自身力量被迫遭受剧烈激荡时,儡壳便会破损,要想修复如初,须得再花上几十年。
他若沉沦情爱,同扶璎走到那一步,定会引发力量激荡,他赌不得。
面对让他情动之人,什么也不做,他也耐不得。
但把持自身、逗弄扶璎师妹,做得,也乐得。
半晌过后,小蛇又悠哉游去榻上,这次没有作出逾越之举,只轻轻缠在她腕上休眠。
扶璎刚刚被小东西偷袭过一次,这回没有深眠,察觉斓蛇又偷摸前来,她假寐着静观其变,见其还算安分,便没再将它甩开。
天亮时,小蛇还缠着她的手一动不动,耷拉着脑袋,瞧着分外呆傻。
扶璎微微动身,小蛇转过头来,沿着她的手臂爬上肩头,伸起脑袋朝她脸颊贴了贴。
“怎么突然便得这般亲人了……”
她低声笑道,刚醒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酥软迷蒙。
指尖碰了碰斓蛇的小脑袋,不自觉多了些怜爱。
能够光明正大地同她亲昵,晏寻清心底愉悦又欢喜,似浸了花蜜。
待她日后知晓,他曾以这般姿态诱骗她亲近,她该是何种表情呢……
晏寻清饶有兴趣地猜测,又想到她知晓真相那日,定也是识破他身份之时,他顿时又没了心情。
以扶璎之聪慧,一旦将他与斓蛇联系在一块,又怎会不推测出,他便是燕千秋之子――当今妖魔界的主人。
那夜他二人在后山禁地,对着千年前的战争放言高论,他便知晓,她胸怀广阔,对妖魔并无世俗偏见,甚至敢说出对仙道大不韪的话来。
可他无法确认,当他将真正的自己和盘托出,她是否还会对他保留情意,是否会厌他虚伪、怪他欺骗。
或许,高洁典雅的扶璎师妹,欣赏的向来只是那个光风霁月、高风亮节的大师兄而已。
晏寻清心思沉重,蓦然又如钟声敲响一般醒悟,一把将那些胡思乱想推翻扔去。
他在乎这些作甚。
他寻找情动之人,从来都不是为了长相厮守这种天真的理由。
察觉小蛇情绪变化,扶璎感到古怪,不禁疑惑了一声。
晏寻清当即收敛心思,化去眼瞳中突现的锐利,又是和善温良的面貌。
扶璎捉来小蛇,撑起上身,随性地靠在床头,一双明眸细细打量着这件精美物事。
晏寻清就在她正前方注视着她,她衣裳单薄素淡,乌发随意垂落在身上,懒洋轻飘的模样好似随时就要化云而去了。
仪容未经收拾的师妹,别有风韵,更加惹人怜爱。
“突然想起,你还没有名字呢。”女子清如微风地开口。
她默了片刻,忽然露出莫名笑意。
“原先我觉得,你这小东西与我大师兄颇有几分相似。”
晏寻清心中一顿,面上没有显露异样,故作随意地吐了吐信子。
她怎么可能瞧出来,他卖力装傻充愣,哪里像他平日了,她如何能联想到一块儿?!
“可夜晚钻人家衣裳,却决非大师兄的行径。”
扶璎玩笑着拨弄着小蛇,喃喃自问:“究竟哪儿来的错觉?”
晏寻清按松一口气,原来不过是直觉作祟,可她的直觉也太过骇人,险些要他露了马脚。
看来为了摆脱她对他的印象,他还需多做些反常行径才行。
扶璎也不明白她怎会在一条蛇身上看到晏寻清的影子,还是条举止怪异的小淫/蛇,也不知它昨夜举动究竟是天性,还是有意。
“大师兄的名里有个‘清’字,你又恰是这般漂亮的青色,便叫你阿清好了。”
晏寻清自然没意见,只是对她坚持将他的人蛇形态绑在一块儿这件事,他还是心中古怪。
“阿清,你在想什么呢?”
扶璎将小蛇托在眼前,轻笑着问道。
当真是在亲昵地叫他一般,他身体激起一阵酥麻,耐不住愉悦,只能轻快地摆动尾巴尖。
扶璎失笑,果然还是有些呆,虽然有时能听懂她的语句,但也可能会错意。
她随意撩动着小蛇的身体,自语道:“也不知大师兄怎的还不归来,他不在,就靠你陪我解闷了。”
晏寻清闻言,心底也似被那细腻指尖轻挠一般,师妹竟这般念着自己,看来她即便为人高深,心中对他却是有所依赖的。
扶璎长叹一声,起床拾掇一番,将一碗花蜜端到小蛇面前。
“乖阿清,喝吧。”
趴在她肩头的晏寻清犯了嘀咕,她莫非真想让他变色不成……
“难道还嫌不够甜?”
小蛇一头扎进碗里,不情不愿喝了精光。
扶璎满意地笑笑,放下斓蛇离开房间。
晏寻清见她开门走出,不自觉向前游去一段,最终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门缝里,没有跟上。
想来她是回师门复命,或是去藏书楼了。师妹没了宗门排名,自然要为下次得胜付诸行动,不可能终日待在屋中。
但没了师妹陪伴,终是无聊了些。
他游去窗台,兀自养神。
刚过不久,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他内心一惊,神识退化至无我境,令他的感知力也大大下降,旁人敛息靠近,他都察觉不能。
开窗之人眼疾手快朝他抓来,晏寻清镇了心神,张口反咬注入毒液,那人右手顷刻染得乌紫,气急败坏骂了声:“狗东西!”
晏寻清认得他的声音,是那庄家遗孤庄永永。
自三十年前庄家一日之间被诡异灭门,这厮便魔怔了一般,忙不迭地拿各种灵物填充自身,恨不得一朝跃升。
他就知道,扶璎满不在乎地将他暴露,会招来他人红眼,这庄永永想必已在扶璎屋外蹲守了好几日,一见她离开,便立即出手。
庄永永立刻服了枚清毒丸抑制蛇毒蔓延,趁着他收拾自身的功夫,晏寻清自窗台一跃而出,飞快朝荫蔽处游去。
庄永永立即反应过来,紧追而上,心道这斓蛇是有些灵智的,知晓躲去何处更易逃脱,然他才不管那些,机不可失,无论出于修炼还是报复扶璎的目的,今日他必将此蛇拿下!
晏寻清闪躲着庄永永的攻击,尽管对方主修丹道,修为却比现在的他高上一个大境界,足够将他压制。
“呵,徒劳!”庄永永狂妄笑道,突然从手中抛出一只透明宝瓶。
“收!”
宝瓶刹那间放出一道金光,如结界般笼罩住奔行中的斓蛇,转瞬将其吸入瓶内,瓶口封存。
晏寻清贴在瓶壁上,感受到瓶身厚重的灵力,暗嗤一声,心中阴沉下来。
他倒忘了,庄家即便已从修真世家名单中抹除,但还留有不少财产,庄家后人身上法宝众多,有专用来捕获灵兽的法宝也不为奇。
庄永永快步走来,一把抓起宝瓶,笑声透露癫狂。
“扶璎啊扶璎,得到这么宝贵的东西,不签订血契便来饲养,你也有这般愚蠢的时候!”
晏寻清听闻,心中暗道不好,这贼人怕是要强行与他签订血契,一旦结成主仆血契,灵兽便只能听从主任命令,不得违抗,更不可噬主。
以他原本的力量与神识,抵挡神游境高手的结契都不在话下,可现下……
这怕是他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第37章
◎手脚不干净◎
庄永永的手置在瓶口上, 晏寻清静默观察,只等他启开宝瓶的一瞬间反攻逃脱。
“庄师兄手脚不太干净,竟连女弟子的房间都要偷摸一番呢。”
清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庄永永浑身一震,瞪大眼看向身后, 不知扶璎何时到来,他居然未能察觉她的气息!
晏寻清听到熟悉的语气,竟不自觉安定下来。
庄永永转过身,刻意挺起腰板,趾高气昂说道:“你说什么,我可不明白!”
扶璎凉薄地笑了一声,眼睫微垂, 目光淡然。“偷窃亦是违反门规,庄师兄还想再进一回戒律堂么?”
庄永永冷笑着呵斥道:“这斓蛇是我抓来, 与你何干?它身上并无血契, 你凭何说这是你的东西?”
扶璎抱起双臂,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闲散之中透露些许嫌弃。
“庄家人的脸皮, 还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她低声喃道。
庄永永听她提起庄家, 顿时眼皮直跳,气不打一处来。他阴沉了气息, 死死盯住对面的女子,狠声发问:“我庄家灭门血案, 可是你所为?!”
他情绪激动, 没由头的问话叫晏寻清深感莫名, 能造成那一大桩惨案, 少说也要一名神游境出手。且不说扶璎是否有此能力, 即便她家中有神游高手,以她的心性,不至于为了和庄家兄妹的那些嫌隙灭他满门。
扶璎抬起双眉,诧异地“呀”了一声,“庄家竟遭灭门?恕我在家中闭关多年,未曾听说过呢。庄师兄急于查出凶手,扶璎理解,但将这帽子叩在我头上,可就有些离奇了呢。”
庄永永猛地甩袖驳斥:“那年你刚离开宗门,庄家便遭此劫难,在那之后,我一直同曾祖父秘术传音来往,可就在你回宗后,我与曾祖父间便断了联系,你敢说,这是巧合?!”
更别说那年他分明叫父亲派了诸多修士蹲守在宗门外,只为暗杀扶璎,扶璎只身离宗,根本不可能逃脱追捕,可却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他家血流成河!
这不就能推出,她与某位神游大能里应外合,躲过了暗杀,又去找庄家泄愤吗?!
扶璎眼眸稍暗,细微得让人无法觉察。
“只是这点凑巧之事,凭何指认我为罪人?”
她仿着他方才强词夺理的模样,轻飘飘将箭头推了回去,不管他如何气急败坏,她故意冷下神情。
“闲话不多讲,将我的阿清还来吧。”
晏寻清眼瞳幽暗,心中古怪之感久不拂去。庄永永所说那两件“巧合”,让他忍不住在意。
以扶璎的神秘家世,她或许真有血洗庄家的能力。
只缺少一个令他信服的动机而已。
庄家灭门一事当年在界内掀起轩然大波,若扶璎师妹当真是罪魁祸首,那她便……更加有意思了。
斓蛇忍不住吐了吐信子,宝瓶之外,两人互不退让,随即为了他的归属出手相斗。
转瞬间,一股温和厚重之力包裹周围,轻而易举地将交手的两人分隔开来。
庄永永手中的宝瓶也猝不及防地被抽了出去。
他面露惊惶,凝眸看去,见掌门悠哉站在那里,心中不免一坠,再一想,他大可不必慌张,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他不信扶璎回回都能找出莫名其妙的证据!
扶璎却似早就预料到一般,温文尔雅地向游百里行礼问好。
宝瓶稳稳落入游百里掌中,他抬手掂了掂,弯眉笑道:“这东西确实稀罕,但为其大打出手,可就有伤和气了。”
庄永永拜道:“掌门,这苍青斓蛇是弟子费力捉来,不想扶璎瞧见,竟起贪念,非要将其夺去,弟子这才不得不与她打起来。”
游百里沉吟一声,目光轻飘飘掠过两人。
扶璎能够感知,即便他藏锋敛锐,心底却是精明的。
他还记得他们两人的过节,谁人一面之词都不会让他信服。
何况,庄永永有过作奸犯科的底子。
“扶璎,你呢?”游百里觑向扶璎。
扶璎垂眸淡然:“此蛇为我所养,日日安宁,今天却被庄师兄偷了去。弟子属实未曾想到,庄师兄竟对我房中之物这般感兴趣。”
庄永永震声:“这便露出破绽了罢!掌门明鉴,怎会有人豢养珍稀灵物却不结血契?”
“我并未打算将它当做仆从,又何必结契。”
扶璎凉淡微笑,已经没了与其纠缠的兴致。
“结识这小蛇后,我每日都炼制花蜜喂养,就在一炷香之前,它还喝过一次。掌门,不如请来巧殊长老,我写下花蜜配方,让他鉴定一二?”
庄永永瞪起眼睛望向她,大脑嗡嗡作响。
他总算知道她为何自始至终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又是这等匪夷所思的方式!
他眼白泛红,再次被她揭穿,他却不似昔年那般斗志昂扬。
被一圈又一圈的浪潮淹没,他突然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觉得浑身发软,手脚冰凉。
游百里沉声叹息,片刻后恢复如常,淡漠看着庄永永。
“我明白,三十年前那桩血案令你痛苦万分,无心钻研,但如此下去,恐会误入歧途。庄永永,你该下山去了却往事,追寻前程了。”
庄永永浑身抖了抖,眼神凄厉。
“掌门,您这是要将我逐出宗门吗?”
游百里轻易解开宝瓶禁锢,将它抛给扶璎,拂袖远去。
“去向巧殊拜谢师恩吧。”
最后这话,留给了庄永永。
扶璎揭开瓶口,小蛇探出脑袋,悠悠爬上她的手背,懒散得好似全然不知方才惊险。
她垂睫看着它,目光柔和一分。
虽然也没和这小东西待过多少日,但若它真被庄永永捉去强行结契,想想还是挺不愉快的。
她将宝瓶留在原地,没多看失魂落魄的庄永永一眼,抚着小蛇飘然离开。
庄永永的不幸,在于他知晓她为天靖宗弟子。
而他的曾祖父见过她的面容,知晓她为“混沌天陆无拘”的同行者。
她无法保证庄家老祖百年后不会重新出世,所以庄永永此人,注定留不得。
晏寻清安静待在她掌间,瞳孔有幽火摇曳。
今日这一场,分明是师妹设下的圈套。
她定然早就察觉了庄永永的窥探,今日故意离屋引他出手,暗中观察其动向。游百里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也不知是否为她有意引导。
一切水到渠成。
如此想来,她喂自己那甜到过头的花蜜,或许也是为了……
扶璎闲适地走在树林间,远远看到云仙台上人影交错,她离开三十年,天靖宗又经历三次招新大会,多了些面生的弟子。
小蛇不安稳于她的抚摸,绕着钻入袖中,沿着雪白玉臂蜿蜒而上。
扶璎轻抬手腕,目光跟随它的轨迹,淡然看着小蛇脑袋从领口钻出,与它四目相对。
然后,弹了它一脑瓜。
小蛇飞快吐着信子,嘶声表达不满,缓缓游走在她颈肩,尾尖撩过锁骨,心安理得地在她脖颈上绕了个圈。
扶璎闭目低笑,略有一丝无奈,忘我境的小妖物还没有化形的本事,但这条小东西似乎对“人类”之躯很感兴趣。